第47章

邵瓊和鄭雲喬的婚事一旦定下,邵循便感覺心底裏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被拿走了似的,卸下了好大一塊心事。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這件事帶來的另一個改變卻不是邵循想要的。

俗話說長幼有序,這個世道可沒有妹妹先于姐姐出嫁的道理,既然邵瓊訂了婚,那邵循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拖下去了。

鄭氏對這個繼女多少存了點愧疚之心,因此張羅起來就格外賣力,但是她預先想好補償給邵循的人選三皇子那邊竟然沒消息了。

淑妃之前的态度分明明顯到了露骨的地步,可是這幾次鄭氏頻頻進宮打探口風,人家竟然不接腔,做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了。

鄭氏這才察覺情況有變,當下就覺得不好,她為了邵瓊的婚事,在邵震虞跟前是多番暗示,就差明說三皇子對邵循有意思了,現在她是如願以償了,但是淑妃這裏卻翻臉不認了,這讓她如何跟邵震虞交代!

但是不說又不行,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邵震虞聽她期期艾艾的把事情說了,竟沒有發怒:“不成就算了,我本來就覺得三皇子過于文弱,瞧着沒有龍子的氣勢,淑妃未進宮時就滿腹算計,渾不像個未出閣的姑娘,現在想來更不好相與,真要把阿循定給他,我還覺得虧了我的女兒,作罷就作罷。”

鄭氏可算是舒了一口氣,感激道:“老爺放心,雖然這一樁不成,但是阿循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給您找個比雲喬強上十倍的女婿。”

她這邊海口誇下了,可不得費心費力,暗地裏打聽,明面上的媒人,每天都在琢磨哪裏有看得過去的年輕人。

邵循有心事,這個時候對議親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說出來的拒絕總會被認為是女孩子的羞怯,得到的或是安撫或是斥責,于是幹脆不費口舌,大不了到時候提一個否決一個。

只是她也清楚這不是長遠之計,畢竟她底下還有弟妹,現在那兩個還不滿十五歲,算不上急,但等真到了婚嫁的年紀,鄭氏肯定如論如何也要先把邵循嫁出去,以免耽誤了邵瓊的婚事。

這年頭,官宦人家的女子要是不想嫁人,除了家中父兄及其開明,只有兩條路,要麽出家禮佛,要麽修道。

邵循知道要是自己執意要在道觀中清修,邵震虞也不能強逼她嫁人,只是,一旦走了這條路,想要再後悔就很困難了,因此她十分慎重,心也始終搖擺不定,遲遲做不了決定。

玉壺悄悄撩起車簾向外望去:“是該出來逛逛了,這總是悶在府裏頭,怕是要悶出病來。”

邵循輕輕合上眼睛:“所以才帶你出來,這陣子又是阿瓊的婚事,又是替二哥張羅鄉試,确實有日子沒出來過了。”

玉壺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柳心提得讓你在外邊透透氣,她又是新調進屋裏伺候的,你該帶着她出來才是,如今反倒帶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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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溫和,又總是喜歡替旁人着想,現在感覺像是自己搶了柳心的功勞,自然心有不安。

邵循眼睛都沒動一下,“你不用替她操心,人家不是家生子,從小在外頭長的,什麽新鮮事沒見過。”

“她行事十分妥帖,你卻總是淡淡的。”玉壺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既然不是十分中意她,為何又要提拔呢?咱們屋裏取缺一個大丫鬟已經有幾年了,院子裏的女孩子眼看都要搶破頭,這冷不丁提拔柳心上來,不是沒有人嘀咕的,也難為她能壓得住。”

邵循抿了抿嘴:“自然是因為她本事大才升的。”

玉壺還想說什麽,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車下的護衛道:“大姑娘,‘雲間客’到了。”

玉壺便問道:“咱們是現在東市逛逛,還是進去喝口茶?”

‘雲間客’是一件酒樓兼茶樓,位置就在帝都最繁華的東市中心,以往邵循和兄弟姐妹一起出門,十有八九就是在此落腳,不是因為它比旁的氣派,主要是這是邵家的産業……也該說是前任主母鄭氏夫人的産業,現在分在了邵循名下,比別處清淨也幹淨。

邵循揉了揉額頭:“先進去坐坐吧。”

玉壺伺候她戴上了一件帏帽,長達胸下的白紗将容顏遮住了大半,外人透過這層白紗,只能隐隐約約看到模糊的五官而已。

其實現在街上也不是沒有姑娘或是婦人出游,如非必要也不需要帶帏帽,只是邵循長得有些紮眼,之前就引過不長眼的登徒浪子前來搭讪,雖然有家仆跟着不可能讓人近身,但是到底容易掃興,邵循便幹脆一了百了,遮住臉了事。

玉壺攙着邵循進了茶樓,這時候還早,也不見多少客人。

主人到了,‘雲來客’的掌櫃親自出來相迎:“給姑娘請安了。”

這是她心腹,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攥在邵循手中,邵循點了點頭,就要往裏走,掌櫃面露難色:“姑娘,給您留的那個雅間裏有客人……說是您的熟人,頂頭的那位瞧着實在不像常人,小人就沒敢反駁,您看這……”

邵循道:“家中長輩的友人,确實是認識的,你不用擔心。”

掌櫃的這才放下心來。

玉壺在邵循身後卻聽的有些糊塗了,趁着掌櫃在前面引路的時候,低聲問道:“姑娘,您這是約了人?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是哪家的長輩?”

這一連串的疑問雖然都很平常,但是邵循仍然有一點尴尬。

“……說來話長,回頭再細說。”

掌櫃一邊走一邊說:“姑娘,這個月的賬目已經送進府裏了,盈利跟上個月大致持平。”

邵循早就看過了,她點頭道:“今年生意不好做,這就已經難得了……反倒是珍寶閣,進益不跌反增,竟超出數倍,看着十分怪異。”

掌櫃道:“這個小人倒是知道,近來宮裏頭有大事要辦,各色禮品、首飾、珠寶都買的格外快。”

“宮裏?”

“可不是,”掌櫃道:“中宮主子的千秋,能不是大事麽?”

邵循正要上樓的腳步一頓:“……皇後娘娘……麽?”

“沒錯,雖然沒有明文昭告,但是私底下宮中有體面的宮人們消息最是靈通,都說這次千秋節要大辦,保不齊皇後就要起來了,都慌慌張張的準備壽禮,這朝堂上還沒傳信兒,底下就先翻騰起來了。”

邵循先是一怔,接着緩緩道:“國母至尊,本就該如此,之前……才是怠慢了她。”

說話間就到了二樓的雅間外,掌櫃退了下去。

邵循這時便開口讓玉壺留在外面,玉壺愣了一下,接着馬上道:“這不成,我不能離開姑娘!”

邵循卻十分堅持:“玉壺姐姐,你留在外面,有什麽事,我回去跟你說。”

玉壺平時是能管住邵循的,但是一到關鍵時刻,還是邵循說了算,此時她見邵循的表情,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帶着十二萬分的不放心,看着邵循進了雅間。

邵循擡手推開門,見到的就是身着靛藍色道袍的男子坐在窗邊,端着茶盞正笑着看着她。

邵循蹲身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皇帝示意她平身,指了指對面的位子:“來。”

他身邊伺候的是何晉榮,此時分別替他們倒了茶水,接着就十分識趣的退了出去,跟玉壺作伴去了。

邵循坐了下來,皇帝道:“朕今天有空閑,就想出來看看你……人用着還順手麽?”

邵循擡了擡眼皮:“您的那些人去哪裏都算得上人物,何必讓人家屈尊伺候我呢?”

她的話裏隐含一點不悅,這個皇帝早有預料,但是他并沒有妥協,溫和卻堅定道:”朕只是不放心你,你從中挑的那孩子功夫不錯,留在你那裏比護衛家丁要方便些,你又不願意進宮,在宮外要是有什麽事,朕鞭長莫及。”

邵循未必不知道皇帝此舉是好意,但她也能從中品出一種十分隐晦卻不容忽視的控制欲。

皇帝畢竟是天子,面上看着再溫和脾氣再好,骨子裏也是強勢的,他對邵循越用心,就越無法克制那種掌控欲,邵循能感覺到對方已經在盡力收斂了,但是仍讓她覺得不知所措。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從沒有這樣被人攥在手心裏時時刻刻盯着過,這種不明顯卻強烈的保護和控制,讓她有些無措的同時,竟然也有種,怎麽說呢……似乎是安心的感覺。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但卻也絕對不是反感。

邵循都在心裏罵自己是賤骨頭,被人盯着管着居然還被管的挺适應。

她今天的不高興大部分都是埋怨自己不争氣的,真正落到罪魁禍首的皇帝身上,卻着實不多。

見邵循一直不說話,皇帝有些擔心她惱了,但是又無論如何不想放她一個人在宮外沒人守着,猶豫了半天,自認為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喜歡他們,就再換一批,不值什麽。”

邵循要被氣笑了:“好了,換來換去不都是一回事麽,外院的不說,我院子裏的那個都調進房裏了,再換算是什麽事兒。”

皇帝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當即笑道:“那孩子你取了什麽名字,以後有什麽事就差外面的人,讓她不要離你身邊。”

“還說呢,這樣要什麽會什麽,細心貼心、辦事穩當的人才,連個名字都不給人取——她本家似乎是姓柳,現在叫柳心。”

“看來你還算滿意。”皇帝見她沒有反感,心情變得相當不錯:“以後不用顧忌朕,要是用的不順手就打發回來,再挑好的使。”

邵循皺了皺眉,想說什麽,卻突然從窗戶中看到了熟人。

“那是……我二哥和公孫大哥。”

之見一群年輕人從窗下走過,像是要進這間茶樓,其中就有英國公家的二少爺邵輝和公孫楠,幾人說說笑笑,以公孫楠最為活躍,而邵輝多是聽幾個人談話,看上去是個有些沉默的少年。

“你二哥……”皇帝稍一思索:“叫邵輝是吧,今年秋闱中了舉人,名次算是中等偏上。”

邵循有些吃驚:“您連鄉試的事也知道麽?”

要說春闱能讓皇帝偶爾關注一下還算正常……可是鄉試在各省省城舉行,大周那麽多省,那麽多秀才參試,除非遇上舞弊還鬧到上達天聽,要不然對他來說誰誰誰中舉應該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畢竟狀元都每三年就有一個,舉人那更是多不勝數了。

皇帝也沒掩飾,實話實說道:“朕是想看看你那個妹夫有多少本事,這才注意了一下。”

結果沒看到鄭雲喬的名字,倒湊巧看到有舉子與邵循同姓,還是在京城應試的,再一問才知道這竟然正好就是邵循的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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