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京裏的年味兒其實已經很濃了,太極宮中也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燈籠窗花,宮人太監不拘身份高低也換上了新衣服,人人看着都喜慶了起來。

反倒是甘露殿這幾日都在為了邵循的身孕忙碌,招呼着改擺設的位子,添些早生貴子、百子千孫的布置,再按照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規矩一一裝點好,也是想取個好彩頭,過年的事倒是往後推了些。

皇帝前幾日就已經封筆,不再上朝,只是偶有重要的政事才傳召大臣商議而已,因此比平常閑了不少,也有時間在甘露殿多待一會兒。

邵循有了身孕,終于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個好覺,不擔心被皇帝叫起來了,前一段時間便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睡着的,直睡到頭昏腦脹才會清醒一會兒,讓皇帝看的心驚膽戰,每次太醫來了都會問一遍。

結果就在臘月末尾,一天夜裏邵循突然睜開眼,怎麽也睡不着了。

将她牢牢圈在懷裏的皇帝敏銳的醒了過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邵循睜着眼迷茫道:“不知道,突然不困了。”

平常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一旦發生在孕婦身上,總是讓人更鄭重些,又過了半個時辰,邵循竟然還是沒有睡意,皇帝便當機立斷,起身披上衣裳,傳人來掌了燈,連夜召了當值的太醫。

結果太醫診了許久的脈,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結果,最後不得道:“這……也許就是貴妃娘娘睡足了,沒什麽大事。”

為着自己的一點小事,把一殿的人,上到皇帝,下到宮人都半夜三更的吵起來,邵循很是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卻放了心。

送走了太醫,兩人重新躺在床上後,邵循道:“以後一點點小事,就不要興師動衆了,您看鬧得人仰馬翻的,其實就是睡的多點少點而已。”

皇帝閉着眼把她按在自己懷裏:“他們的職責就是伺候你,再說關系到你的身體,再謹慎也不為過,以後身上的任何一點異動都不要瞞着,太醫就是專門做這個的,不比你自己琢磨強?”

“還有,後天除夕宴,朕給你挑些人,多帶幾個宮人進殿,走到哪裏身邊都不能離人,聽到了沒有?”

他的語氣比較強硬,不容反駁,邵循只得應了,卻忍不住嘟囔道:“那天那麽多人在,大庭廣衆之下還能出什麽事麽?”

皇帝道:“宮中越大的場合,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就有那等人喜歡渾水摸魚,一切按照禮儀走的大朝宴也就罷了,怕的就是這種人多卻比較随意的私宴……

說着皇帝慢悠悠的問道:“你……知不知道在宮裏,一年到頭哪天最容易出意外?”

邵循遲疑道:“難道……就是除夕麽?”

皇帝用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幽幽道:“你說對了。”

黑夜裏,皇帝的聲音帶意味深長的感覺,讓邵循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往皇帝皇帝懷裏鑽。

直到感覺緊貼着的胸腔似乎是在無聲的震動,邵循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羞惱道:“您、您又故意吓唬我?!”

皇帝到底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是怕邵循當真惱了,這才解釋道:“朕是怕你不長記性,雖然有點誇張,但也不算騙人。”

邵循哼了一聲,要推開他:“我又不是那樣魯莽的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動不動說不定都能被您瞪一眼,能出什麽事。”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你說對了,朕時刻都有一只眼睛盯着你……所以,聽話些,你現在身子特殊,也不許吃外邊那些個還不知道經了幾道手的東西,要是餓了,就叫禦膳房或者你這裏的小廚房準備點心,渴了也不許喝酒。”

這唠叨聽得邵循的困勁兒都快要上來了,連忙一個勁兒答應,才讓皇帝停了下來。

其實以前皇帝對後宮的事都是撒手不管的,總是有太後坐鎮,德妃和淑妃掌印,幾個妃位協理,管成什麽樣子他也不上心,但是這只是他懶得管而已,一旦上心了,宮權也就說收緊就收緊,立即就能從宮妃手中下移到底下二十四衙門,以司禮監為首,可以輕易架空後宮的權柄。

當時邵循即将進宮,皇帝也不放心将她的安危交到其他女人手中,便一早開始布置。

現在德妃和淑妃仍然掌握着宮權,但是卻不像之前那樣可以獨斷,命令照發,但是決策需要受到多方摯肘,一旦遇上大事,還得上報貴妃及太後,總之就是看似仍然可以處置後宮中事,但是其實上面多了能壓制她們的上司,下面執行的人也不是直屬,做起事來束手束腳。

她們覺得不如以往踏實,但其實宮務倒是清明了起來。

但是清明歸清明,這也是相對而言,後宮的女人一多,自然容易生事,況且邵循現在所受的寵愛越多,集怨也不少,偏偏資歷不夠,時間太短在宮中的地位還不穩,難保有人腦子一熱就铤而走險。

平時皇帝相信邵循是有自保之力的,但是現在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格外脆弱,要是真有個萬一他也承擔不起,幹脆也就不冒那個險,不管有沒有危險,統統當作危險來看待。

皇帝這麽想了一會兒,本以為懷裏的人已經睡着了,便也閉上眼睛,結果不一會兒就感覺邵循有點泛涼的指尖輕輕在碰自己的臉。

他不動聲色,接着果然被一個柔軟的事物非常輕緩的貼了一下嘴唇。

皇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用手捧住邵循的後腦,吻住了她即将要離開的的唇,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怎麽,睡不着就來招惹朕?”

邵循眼珠動了動,輕聲道:“您要是困了就睡嘛。”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接着又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伸手一邊解開她的系帶,一邊将她環抱在懷裏撫慰:“想要什麽都可以,但是你不許動,驚動了孩子就不好了。”

邵循便閉上眼睛,暈紅着臉聽話的靠在他懷裏,果真乖乖地,到最後難耐地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也當真一動也沒有動。

除夕的晚上是皇室的家宴。

這一天能進宮赴宴的都是趙氏的宗親,連帶着出嫁的公主及其夫婿子女,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出席。

皇帝唯一的親兄弟就是同母的懷憫太子趙瀛,他既已經早亡,那麽跟皇帝血緣關系最近的就剩下了幾個庶出的姐妹,具已被封為長公主。

先帝的兄弟姐妹也很少,但是堂兄弟倒是很多,只是這些關系就遠了,只有一個陳王,因為年紀大掌了宗人令,跟皇帝這一支還算是親近。

所以邵循到了席中,發現自己認識的人并不多。

後宮的妃子和皇子皇女已經悉數入席,按照身份都有自己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各位長公主,衆親王、郡王和王妃,王子和郡主縣主等,人數雖不少,但其實除了個別幾個,都是些生面孔。

邵循是陪着太後一起入席的,她下意識的觀察衆人,在場其他人的視線也隐晦的交織在她的身上。

英國公的嫡長女,淑妃的堂侄女,最後成了皇帝的貴妃娘娘,還有本事得到了太後的愛重。

最重要是的,她現在腹中還懷着皇嗣。

其實滿打滿算,從太後生病招邵家的女兒侍疾,到如今也不過才幾個月的功夫,人家竟然連皇子都快生了。

這又讓後宮其他的女人們怎麽能不又妒又羨。

邵循雖然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麽,但是其實猜也就能猜出來,但是她現在沒空想這些,自從公開孕事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只覺得衆人的視線灼灼,各有意味,若要化成實質,怕都要把她的肚子灼穿。

但是她并沒有理會,陪着太後将她送到座位上之後,手搭在秦氏的胳膊上不緊不慢也坐了下來。

今天是家宴,皇帝的禦座仍然高高在上,兩邊則是太後和皇後的位子,太後身後特地留了一個單獨的小桌,坐的是先太子的遺孀鄧氏,而太後的下首則是邵循,邵循的下首是淑妃。皇後的位置下面則是德妃。

宮妃的後排就是各位皇子公主,或是年長一輩的長公主。

自從邵循進宮以來,從未見過皇後,她的鹹寧宮一直緊閉着大門,對外總稱皇後身體不适,不願見客,但是除夕宮宴雖只是皇室的私宴,相對來說不如明天元旦大朝宴那樣隆重正式,但其實對女眷們來說更加重要,是屬于那種只要有一口氣就必須參加的場合,因此這次屬于皇後的位置還是被留了下來。

帝後尚且沒有入席,邵循就是衆人矚目的焦點所在,即使私下裏熟人交談,也總是會不自覺的談及貴妃如何如何,幸好時間不長,不然邵循就算再淡定,也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皇帝自兩儀殿而來,也已經坐到了禦座上,所有人的話題不再是邵循,這才發現竟然少了一個人。

——皇後居然還沒有到。

歷來宮中宴會,按照規矩最後出面的必定是身為天子的皇帝,皇後一般和太後一起,或者還要稍早一點,但是這次太後和貴妃一起入場,要是到的比皇後晚,未免太打她的臉,因此兩人特地早到了一會兒。

但是無論如何,在皇帝已經入席的情況下,皇後居然還沒到……

在場的都是宗室,不像外臣那樣謹慎,議論聲不可避免的響了起來。

德妃挑了挑眉,對身邊的心腹宮人低頭道:“皇後怎麽回事,終于要咽氣了?”

那宮人吓了一跳,見确實沒人聽到她的話才放下心來:“您別在外邊說這種話啊——鹹寧宮前幾天還在準備禮服,今天怎麽也不可能突然就下不了床了吧……是不是陛下不讓她出來?”

德妃看向上首,之間皇帝眉間微凝,像是也在向何晉榮吩咐什麽,便道:“陛下該不會也不知道吧,那可真是醜人多作怪,總想着做些什麽來引人注意,也不瞧瞧誰還記得她。”

她說的有些偏頗,即使皇後平日裏存在感再低,也是一國之母,這樣的場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人們忽視。

皇帝剛剛派何晉榮去鹹寧宮請皇後來,殿外邊傳來的通報聲:“皇後娘娘到——”

雖然在皇帝之後才到,但是到底是來了,除了皇帝和太後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禮。

邵循低下頭,按照規矩不去直視皇後,等着她從面前走過。

結果中宮的儀仗甚至還沒有進來,邵循就先聽到從上首太後桌子上傳來幾聲清脆的動靜。

邵循愣了一下。

——那是茶杯被太後用力擲在桌子上,又滾到地上摔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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