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昀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和老人家特別親。
尤其是爺爺，奶奶那段時間經常生病，被大伯接到城裏方便治療，因此大部分時間，都是爺爺獨自一人帶孩子。
那時候江昀才三四歲，江嚴章和彭敏在外打工，家裏還沒什麽錢，老房子破破爛爛不曾修繕，全靠着老人家平時起早貪黑，在路邊擺個小吃攤糊口，生活水平拮據。
但即便如此，江昀洗得發白的小棉襖口袋裏，卻總能塞着滿滿當當的糖果餅幹，爺爺擔心他吃了糖果餅幹口渴，脖子還給挂上個專程買的小豬水壺。
就憑着這點，江昀無論出去走到哪兒，都是小鎮上最拉風的崽，引來無數同齡人的羨慕。
爺爺自己舍不得一雙幾十塊的解放軍布鞋，腳上那雙鞋，鞋底破了都是撿破輪胎補的，從來不為自己多花一分錢。
可就是這個扣扣嗖嗖，大字不多識一個的老人，卻會向小賣部打聽，要別家娃娃吃的那種進口巧克力，絲毫不在意價格會貴些。
甚至得知小賣部買不着時，他還會托進城的人幫忙帶回來，總之一定要讓孫子吃好了。
江昀真是被爺爺放在心尖尖上疼的，而且他還不是那種重男輕女，偏心眼孫子的老頑固，他就是天生和親切的老人，特別喜歡孩子，偶爾有好吃的，也不忘分隔壁奶娃娃一份。
如果他現在還在，都不知道會把暖暖寵成啥樣。
江昀追思起爺爺，不由陷入良久的沉默裏，眼神一下變得柔和起來。
他很慶幸自己擁有過老人家的疼愛，所以即便在剛接回父母身邊那幾年，或是後來常常身處和妹妹的對比之下，他也從來不覺得不自在，也不會覺得他的成長缺失親情。
這一切安全感的源頭，都是因為他有爺爺。
後來爺爺的離世對江昀打擊很大，即便早就知道，沒人能躲開歲月變遷，生老病死，可還是久久不能釋懷。
有句話說得好。
至親的離世不是一場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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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家裏是真困難，你爺爺沒能享福。”
父母陪他一同陷入回憶，眼裏除了懷念，更多還有遺憾。
三人的底色都是悲傷，江嚴章想起自己故去已久的年邁父親，眼眶不自覺微紅，擡眼見對面小家夥一副驚訝的表情，便趕緊尴尬起身，假裝去盛飯。
可暖暖分明看見了，爸爸碗裏還有很多飯呢...
“我覺得，別去打擾他老人家。”
江昀在父親轉身的時候，終于開口。
在他臉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緒，他從小性格就比較清冷，長大後愈發冷淡。
除了在熟悉的朋友和親人面前，不容易表露內心，外人在他臉上，很難探究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爺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老家，到這邊來不習慣。”
“我吃飽了。”
彭敏正欲開口，兒子便抽了餐巾紙慢條斯理擦嘴，然後從椅子上起身往客廳走去。
暖暖一看，好家夥，他碗裏的米飯不知在什麽已經消失了。
說好的難吃呢，怎麽吃那麽快！
哥哥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客氣疏離，她皺着小眉頭在一旁看着，小眼神頗是不贊賞。
每次都這樣，要不是感覺他真的很傷心，她絕對是要插嘴和他拌上幾句的。
不過他現在這個樣子有點點可怕...
暖暖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小孩，心知這種時候，最好還是別惹他比較好。
...
果然沒得商量，彭敏和丈夫對視一眼，看着兒子離開的背影犯難。
“我還以為阿昀會高興。”
“...”
江嚴章嘴巴笨，接不上妻子的話，只能沉默地将那碗并沒有添飯的碗，重新擱回桌上。
“這孩子心思難猜。”
“不難猜呀！”
一旁被忽略許久的暖暖，突然握緊小調羹悶悶出聲，小眼神擡起，滿是幽怨。
她發現爸爸媽媽總誤會哥哥的想法，他們想讓哥哥開心，哥哥卻不願意讓人窺探內心，南轅北轍當然聊不到一塊去。
小不點實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忍不住出聲糾正。
雖然她讀不了哥哥的心，可她一直把哥哥歸到小孩子分類的，小孩子比大人更了解小孩子，這沒問題吧。
見爸爸媽媽望過來，暖暖小拳頭抵在唇邊，一副小領導發言的樣子，故作嚴肅地清了清嗓子，才繼續往下說。
“老家是爺爺住了很久的地方，哥哥也是那裏長大的，住到差不多十三歲呢。”
小家夥掰着手指數着，确認了一下自己有沒有數錯。
“你們想想呀，他們每天都會像我們一樣，坐在一起吃飯，然後看喜歡的電視，也會一起說話聊天。”
“我聽奶奶說，那時候鎮上還有田的，爺爺會帶他會去田裏捉青蛙，捉蟋蟀。”
“爺爺擺攤回來，會經過那條風很大的小路，就是前年小泥路鋪水泥那條呀，哥哥就坐在旁邊的稻草堆上面等爺爺，爺爺給他買了好多小餅幹，邊吃邊等...”
這些都是暖暖從奶奶，伯伯那聽來的，她聽說的時候很羨慕，但因為時間太久記不大清楚了，只能把記得的一些事情陸陸續續說出來。
江嚴章和彭敏靜靜地聽着，雖然并非不知道這些事情，可由年幼天真女兒，帶着走進兒子過去的回憶，又是另一種感覺。
連個六歲小孩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們怎麽就總是繞不出來。
關心則亂，兩人對上大兒子就真是手忙腳亂，束手無策，會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每回想要哄他開心，最終都是弄巧成拙，搞得大家尴尬。
江昀也發現了這點，甚至明言說過，讓兩位大人怎麽對暖暖就怎麽對自己，不用整那麽多刻意的事情，最後大家不自在。
明明沒有太大的沖突矛盾，也不存在嚴重的是非錯對，這種沉默不鹹不淡的親子關系才最為棘手，最難解決。
“爸爸媽媽。”
暖暖眨眨眼，黑白分明的圓杏眼清澈純真，有股專屬于小朋友的真誠魔力。
“哥哥他很喜歡老家的，所以肯定不希望這些回憶被破壞掉。”
“而且他一年還會回去幾次，舊房子也都修好了呀...”
讨厭被爸爸媽媽忽略，但以還是會幫哥哥解釋。
江暖暖說完撇撇嘴，大概是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又低下頭悶悶地用調羹扒拉着白米飯。
她才一歲多的時候，爺爺就已經去世了，盡管大人怎麽跟她描述爺爺抱着她時有多歡喜，她也想不起來嬰兒時期的事情...
摻和進這場複雜的對話裏，純粹是見不得他們彼此之間相互猜心思，繞圈子，吵死人啦！
“暖暖說得對，是爸爸媽媽疏忽了。”
猝不及防被小不點“教育”，彭敏心裏那是百感交集，既悲又喜。
悲是遺憾無法靠近兒子的內心，喜是貼心小棉襖會在其中斡旋，幫忙處理家庭關系。
“好好，女兒懂事。”
“先吃飯吧，飯菜都涼了。”
江嚴章鼻子也有些酸，但他依舊是那種不會跟孩子溝通，只顧着賺錢養家的典型中年男人，沒孩子媽媽的柔情，也不會說什麽漂亮的場面話，只能以別的理由，生硬地結束這場餐桌上的對話。
“來，給暖暖夾塊嫩嫩的雞腿肉。”
“火腿也來點，別挑食。”
兒子一走，江嚴章渾身開始松絡起來，即便心中仍是苦悶，但已經不再拘束。
宛如魚兒放進水裏，臉上的表情從謹慎小心轉為随意，終于伸出筷子給女兒夾了一塊瘦火腿。
爸爸媽媽的關注又回來了，彭敏也趕緊給女兒碗裏夾炒雞蛋。
“你可別學你哥哥，他是明星，上電視要保持身材所以不能吃胖，你還小，在長身體，一定要多吃才有營養哦。”
暖暖：...
江昀最近放假在家休息，閑着也是閑着，次日就被媽媽派出去山姆，按着開出的單子進行食材日用品采購。
平時這些事都是由家裏兩個阿姨搞定，但媽媽給她們放了個假，所以今天這任務，就順理成章地落到江昀這個閑人身上。
不過他現在好歹也算人氣不低明星，出門之前，少說也得喬裝打扮一下，以防引發不必要事端。
今天氣溫在15~21度之間，江昀在衣櫥裏，翻出自己幾個代言品牌方送的衣服。
他空有審美但不擅長打扮，平時公司有專門的造型師幫忙，所以在這方面沒操過心，很多衣服見都沒見過，一點印象沒有，自己搭配起來更是随心所欲。
江昀随手選了件褐色的衛衣外套，搭配灰色闊腿條紋長褲，黑色鴨舌帽和黑色口罩一戴，別說是路人，就連站在房門口的江暖暖都有些懵圈。
“你就穿這樣出去啊？！”
江昀：“有問題？”
...
暖暖沒有說話，扒拉在房門後面露出個小圓臉，但嫌棄之情溢于言表，小眼神裏透着“一言難盡”。
怎麽這麽醜的，萬一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學，自己該怎麽解釋這個大黑個子和她關系，說是家裏阿姨也不行，阿姨沒長那麽高。
“放心，反正我又不帶你去。”
江昀嗤笑，一眼看穿了狡猾小東西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