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看起來...像是記錄支出的生活賬本, 江昀随意翻了翻，果然裏面都是一些零散的數字和文字。

比如3.9，大白菜2.8元, 土豆3元, 肉6.3元, 姜蔥蒜2.6元。

3.11，大白菜2.6元，鹹菜1.8元, 豆腐乳1.5元, 蘋果2元，饅頭1.5。

又比如3.13，大白菜3.5元，豆腐2.3元, 黃豆芽1元。

字跡笨拙但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應該是出自母親彭敏的手筆。

江昀父母皆出身小縣城, 文化水平不高，但在他們那個年代, 一個人的學歷多半反映的是家庭情況，而不是這人的勤奮程度和學習天賦。

這點在他們後來的經商事業上, 取得了不錯的成績被證實, 夫妻倆對待生活一貫保持認真熱愛，家裏兩個小的也在潛移默化中被影響。

所以在外人都誇贊江家父母好福氣，家裏出了兩個小天才是祖墳冒青煙時，江昀都覺得荒誕滑稽。

種什麽樹結什麽果，除去小孩自身因素, 家庭影響占了另外的一大塊。并沒有事情會無端端發生。

他拿着那堆記錄仔細的賬目稍稍失神，彈幕卻已經沸騰起來了。

[天啊, 幾乎頓頓有大白菜！這麽好吃嗎?我不理解...]

[（哭泣）有沒有一個可能，是因為大白菜便宜？江昀爸爸媽媽好像是白手起家，以前過慣苦日子的，有些人發言不要太何不食肉糜。]

[好節儉啊，幾乎不怎麽買肉吃，但不吃肉真的有力氣幹活嗎？(不是杠，真心提問，勿噴）。]

[雖然那時候物價挺低的，不過從這賬本上看，爸爸媽媽還是非常省。]

[狂吃很多碳水應該也是可以的，看看幹的是什麽類型的工種。]

江昀将這本賬本快速翻完，接着又在附近找了找，沒一會，手上又多了好幾本舊本子。

相冊的事情先放一放，他現在對自己手上的東西比較感興趣，于是在窗邊找了個椅子坐下。

外面陽光明媚，窗下就是花園草地，綠茵茵的小草配上牆邊盛放着薔薇看着賞心悅目，院內幾顆大樹上還有小鳥在歡快唱歌。

一個很不錯的下午，江昀通過這些舊賬本，悄無聲息走入那段他沒有參與的，父母從前的生活裏。

家庭賬本比較隐私，攝影師也知趣，于是給觀衆看完第一本賬本後就轉移陣地，再次将鏡頭給到幾位小朋友。

舊物房裏現在只剩江昀一個人，他眉頭微微皺着，随手翻開第二本賬本。

房租280，水電87，柴米油鹽醬醋茶飯錢650，雜七雜八日用品200，合計1217元，寄回2000元。

江昀看了一下日期，恰好是十三年前的今天。

十三年前啊...

他頓了頓，擡眼看了眼天花板，有點印象，但不多。

那時候父母進城了，父親憑着初中文憑找了份跑業務的工作，下班後會和母親彙合，兩人推小推車在街上買炸串。

最好的時候，做生意和工資的錢加起來能有三千多。

一個月省吃儉用下來，還能給家裏寄回去2000。

不過父親能拿到多少錢，需要看銷售提成，母親賣小吃收入也不穩定。

三千多是上限，最難的時候可能連生活成本都懸，所以爺爺拿到錢都是省着花，生怕給子女添麻煩。

就連偶爾收到的專門買給他的補品，也偷偷拿到小店折現了，一分錢掰成兩分用。

在江昀的印象中，七八歲之前的日子家裏都沒什麽錢，爺爺把所有錢都花在他身上，手頭也并不寬裕，一把年紀還是要幹苦力活補貼家用。

現在想想，兩個成年人，既要租房子又要吃喝的情況下，靠着一千來塊過月，日子肯定很艱難。

賬本沒看過，但以前的相冊江昀是翻過的，爸媽自己沒照過什麽照片，唯一留下的幾張，是開照相館的親戚到家裏作客給拍的留念照。

這些照片能最大程度記錄彭敏夫婦當時的生活狀況，江昀也是很早之前看的，過了這麽久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反正人都在這了，心思一動，起身一頭紮進相冊堆裏。

家裏照片最多的就是江暖暖，雖然她才六歲，但她的照片起碼占了三分之二這麽多。

彭敏像是集明星片似的，暖暖每去一個地方都會留下很多照片，而且還幾種風格換着拍，發型衣服鞋子都不能重複。

要不是暖暖現在長大了，不肯随便拍照了，家裏這房間，都不知道能不能放下她的照片。

江昀小時候也照了不少，不過那時候家裏沒有照相機，爺爺按照爸爸媽媽的意思，爺孫兩人都是到相館去拍，标準的相館拘束照，沒那麽日常。

而且那時候小縣城裏得照相館審美都很迷，各種奇葩裝扮造型一頓亂搭，江昀現在再看那些照片，是會尴尬得腳趾摳地得程度...

如果不是因為上面偶爾會有爺爺的身影，他很有可能會忍不住将這類照片毀屍滅跡，省得被人看到黑歷史。

尤其是江暖暖那個二貨。

這也是江昀大發慈悲，答應幫她找相冊的原因，為了避免被二五仔拿去跟小朋友分享嘲笑，他寧願自己辛苦些。

江昀對自己看過的相冊多少有些印象，因此找起來不算很難。

他隐約記得，那幾張照片應該是個爺爺的照片放一起的。

相冊都收納在個高一米七左右的長方形書櫃裏，有推移式的防塵玻璃保護罩。

他目光在擺放整齊的厚重相冊前一一掠過，最後蹲下身子，在倒數第二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

爺爺已經去世許多年，再次打開塵封的記憶需要勇氣，江昀從櫃子取下相冊，默默回到窗邊，打開相冊的瞬間還下意識深呼吸了口氣。

映入眼簾的第一張就是暴擊，和爺爺用作遺照的照片是一套。

照片上的老人家滿頭白發，身着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整個人收拾得清爽利落，笑容腼腆親切，眼神裏滿是慈愛。

江昀那段時間都住在學校裏，沒參與進這事來。

但他很清楚爺爺的生活習慣，看到這些照片，就知道老人家肯定是一大早洗頭洗澡才去拍的，

拍的就是遺照标準，也不知道小老頭當時心裏在想什麽。

他指尖在照片上摸了摸，情緒翻湧着，不忍再看，迅速翻到了下一張。

下一張就是父母以前組的那間城中村小房子，窗外緊挨着隔壁棟樓的窗，屋內光線很不好，看起來有些陰暗潮濕。

屋內除了一張小鐵床，兩張塑料紅凳子，幾張廉價的折疊桌外，幾乎沒什麽像樣的家具。

江昀果然在那張勉強能稱為飯桌的桌上，發現了沒吃完的一個半大饅頭和半罐豆腐乳。

這只是拮據生活的一角，照片和賬本并不能完全概括他們那時候的生活。

其實一直到現在，彭敏夫婦對自己依然保留節儉習慣，如果不是見客戶需要，他們還是極少極少買個人用品。

“哥哥，找到沒有啊？這麽久的。”

“你是不是在房間裏偷吃什麽？”

江昀看照片看得有些入迷，老照片本來就容易感染人的情緒，偏偏窗外小鳥的叫聲，陽光的溫度，和微風裏的味道都似曾相識。

于是頻頻失神，連門外的小不點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暖暖兩手叉腰氣呼呼走了過來，見哥哥一聲不吭，并不搭理自己，便伸出小手搭在他手臂上，踮起腳湊了過去。

她看到的是爺爺的照片。

小不點愣了愣，知道哥哥又在想爺爺了，随後傲嬌地撇撇小嘴，小語氣裏滿是掩飾不住的羨慕。

“哥哥你挺幸運的呢，除了爸爸媽媽，還有爺爺這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