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林靜照常上班，進了醫院一拐彎，就看到個人杵在門口那裏。

高大，俊美，黑色的長風衣穿在他身上，就像衣架子似的，好看得很，叫人想忽略都不行。

而且，她一出現，那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想裝傻也不行。

行吧，躲不過，那就迎上去。

林靜抿抿嘴，露出标準的八顆牙微笑：“楚督察，您怎麽迷路了？住院部往後走哦，林小姐在18樓1831號病房。”

楚明淵看了大門一眼，用目光暗示，他不瞎。

門上紅通通的一行大字：醫務職工出入口，進出刷卡。

林靜要的就是他這一擡眼的時間差，擡手刷卡。但人才剛過閘機，就被抓住了手腕。

他聲音沉沉：“出來，閘機攔不住我。”

閘機那點高度，他确實一翻就過來了。手上傳來的力道也挺大，彰示着他的怒氣。

不過，那又怎麽樣呢？她又不是以前那個手不能提的普通女生。

林靜風輕雲淡地一別，就将手抽了出來，繼續往前走，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

居然無視他！楚明淵懊惱地再度開口：“我是來找你的。”

這人怎麽不懂進退呢？

林靜停下腳步，回頭微微一笑：“楚督察，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檢點？我代表吃瓜群衆譴責你，希望你注意分寸，不要跟陌生女子勾勾搭搭。”

楚明淵的眼神一沉：“陌生人？”

他是陌生人？

“‘前任’這個身份，對你我的未來都不好，我想還是‘陌生人’更合适些。”林靜看着門裏門外一堆吃瓜群衆，幹脆說個清楚。

“楚先生，那天我是當着你的面從林家離開的。戶口我已經分離，所有的資産，除了我的獎學金之外，全都還是林小姐的，我一分沒動，連衣服首飾我都沒拿，全都是搬出來後新買的。”

“我想，我的态度已經非常堅決了。”

楚明淵嘴角緊抿，垂在身側的手不覺收進風衣的口袋裏，緊緊握起。

林靜的語氣逐漸鄭重：“我不是林家的女兒，什麽也不是。我已經擺正了自己的身份，回歸自己的生活。這不是什麽以退為進的招數，是我的真心話。楚督察，你和林家都不用擔心我去糾纏，而一再試探我。”

楚明淵眼瞳一縮——

她覺得他來找她，是想試探她離開的心有多堅定？

楚明淵喉結滑動幾下，正要開口，一個人影從他身邊經過，拉着林靜就走。

“林醫生，你怎麽還在這？遲到要被扣全勤啦！12月有600塊呢！”

林靜從口袋裏掏出護士表，大驚失色，趕緊和宋佳璇沖進電梯。

楚明淵到了嘴邊的話，就如關上的電梯門，沒有開口的機會。

圍觀的群衆也散了，不知道是誰，一邊跑一邊小聲議論。

“我上個輪值就是外科，那時候林醫生還是林千金，大晚班請大夥兒吃一頓宵夜就是幾千，一個月光是請大家吃宵夜零食奶茶就得四五萬，一點心疼的樣子都沒有。現在，為了600塊全勤，斤斤計較。”

“麻雀終究是麻雀，變不了鳳凰，這不，打回原形了。”

“我早上看到她騎車來的，一輛二手電車。”

“可憐……唉，她怎麽不争取一下？要是能傍上楚明淵，林家算什麽？根本不需要放在眼裏。”

“林醫生可是本碩博連讀還跳了兩次級的學霸，有自己的驕傲。”

電梯裏，宋佳璇一直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

林靜好笑：“你看我做什麽？”

宋佳璇看電梯裏只有她們倆，便勸道：“林醫生——”

“客氣什麽？叫我林靜啊。”

“林靜。”宋佳璇皺眉說，“我真的不明白，林家怎麽能這麽狠心？你和他們當了十年家人啊！”

這個問題，林靜沒有回答。

一是因為電梯裏進來了別人，二，是她心裏有個猜測。

到了科室一上班，林靜借着巡查病房的機會，去了18樓。

“林靜？”宋佳璇跟上，“你幹嘛去？”

“去看看我的病人。”林靜應着，直接去了1831號病房。

那位林千金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吃早餐。一看到進來的人，林千金的臉色就白了。

她一面揪緊了被子，一面鼓起勇氣，小聲宣戰：“我沒有搶走你的東西，我有DNA報告的，我才是……”

“你在這裏幹什麽？！”

話還沒說完，尖利的女聲就響起了，林太太瘋了似的沖上來，抱住林千金，又喊又叫：“我不許你傷害我女兒！保安！保安！把人帶走！”

“你喊什麽？”宋佳璇半側着身護住林靜，聲音更大。“誰要傷害你女兒？沒有我們林靜，你女兒這會兒都能火化了！你們夫婦去殡儀館哭吧！”

“佳璇。”林靜反而十分平靜，拉着她就走。

宋佳璇是個急脾氣，被她拉着走還問：“林靜，你說你何必好心來這一遭？”

“我不是好心。”林靜按下電梯，“我是來印證一件事的。”

印證一件，楚明淵不知道，林氏夫婦也以為她不知道的事。

十年前，重傷昏迷的她醒來時，因為失憶了，對周圍的人很抗拒，包括林天浩和徐穎。

那時候一直有個說法，說是林家搞錯了。血脈的親近是天生的，就算失憶了，女兒也會下意識尋求母親的庇護，而不是連父母都害怕。

有一天，林靜因為激烈反抗醫生護士的治療，被打了一針鎮定，陷入昏睡。但她是醫修體質，很早就醒了，只是睜不開眼睛。

她聽到林天浩說：“不會真的搞錯了吧？咱們趕緊做個親子鑒定，別給人白養孩子。”

“可不是嗎？”林太太也表示贊同。

林靜醒來就等着被送去做鑒定，但是林天浩還沒來得及跟醫生提議，楚明淵就來了。

那時楚明淵才剛成年，性子卻已經和現在一樣冷，進來便開門見山地說：“林先生，林太太，我叫楚明淵，北華一號楚家的楚明淵。你女兒在受傷的情況下還救了我一命，我非常感激。我希望能照顧她一輩子，與她訂婚，兩位是否願意？”

林靜清楚地記得，當時林天浩和林靜迅速交換了個眼神，态度一下子變了。

他們一口答應了婚事，從此再也不提親子鑒定的事。

十年來，她不是林家千金的傳言一直存在。高考成績出來時，林靜還特別鄭重地問過林太太：“我們能不能去做親子鑒定？”

林太太卻先将她怒斥一頓，然後抱住她，柔聲說：“小靜，我知道你聽了風言風語，我和你爸爸也聽過，你知道為什麽我們不帶你去做親子鑒定嗎？”

她茫然地搖頭，林太太又說：“因為一個母親，相信自己的直覺，母親是不會認錯孩子的。我和你爸爸都清楚，那些散布謠言的人只是嫉妒你。帶你去做鑒定，除了證明我們你之外，還能證明什麽？那些人要的只是去鑒定這個行為，想以此為借口，讓懷疑伴随你一輩子。小靜，這是害了你呀，媽媽怎麽忍心？你答應媽媽，就算是學醫了，也不要私下裏做鑒定好嗎？否則，爸媽會非常傷心的。”

那時她還沒恢複醫修的記憶，心智和普通少女沒什麽區別，因為家境良好，比同齡女孩更天真。對林太太的話她深信不疑，以致學醫多年，從沒想過私底下做親子鑒定。

那天楚明淵抱着真正的林千金來醫院時，林靜還想問一句：為什麽你們一見面就确定她就是真正的女兒？

現在，林靜知道了。

不是因為林氏夫婦一見面就能認出那是他們的女兒，而是十年來他們從沒放棄過尋找真正的女兒。

剛才林千金的話已經證明，在林千金受傷送入醫院之前，就已經和林氏夫婦做過親子鑒定。什麽相信她的身份，做親子鑒定是害了她？全都是謊言！

林氏夫婦早就懷疑她不是親生的，但因為找不到親女兒，證明她的身份就會失去跟楚家聯姻的機會，所以一直想方設法逃避跟她做親子鑒定。

而那天，林千金被楚明淵所救，楚明淵對林千金大為關心，對她視若無睹。林氏夫婦便知道，楚明淵心裏真正的白月光是誰。

白月光回來了，她這枚蚊子血，自然就不需要了。

對她的态度，也就自然崩塌了。

林靜回憶林太太方才的表情，就想笑。

林太太一定很害怕她對林千金說，你只是個聯姻工具而已，所以阻攔她和林千金見面。

再想原著裏，白月光死後，林氏夫婦做得最多的，就是頂着白月光的名義跟楚明淵要錢要好處。

林靜看得越清楚，就越慶幸。

“佳璇，你相信嗎？”林靜轉頭說，“其實我一點也不難過，反而開心得很。”

她不是失去了父母，而是逃脫泥潭。

宋佳璇歪着頭眨眨眼，也露出了笑：“很好，我們林醫生超級了不起，擺脫極品，我也為你開心！”

兩人一齊笑了。但是在1831病房裏，有人不開心。

林太太溫柔地安撫着女兒的情緒，目光落在床頭，森冷而陰沉。

這個林醫生，是絕對不能出現在她女兒周圍了！

玄學管理局。

鳥窩頭和高大胖躲在走廊盡頭小聲交換意見。

“媽呀，老大一回來就看昨天案子的照片！全屏超清版！血乎乎的，看得我都快做噩夢了！”

“壞了，他肯定在林醫生那裏吃癟了！”

“那怎麽辦？”鳥窩頭擔憂，“老大都請不來。”

高大胖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我聽說，那位找回來的林千金是被獨角獅戳傷的。獨角獅毒素死亡率高達95%，林醫生在身世揭露、情緒極度混亂的情況下，還能将獨角獅的毒素全部清除。我覺得，她對妖獸一定非常了解，請她來做咱們局裏的法醫，很靠譜。”

“靠譜有什麽用啊？”鳥窩頭嘟囔，“現在請不來啊！”

高大胖嘿嘿一笑：“私情不行，咱們走程序呗。”

鳥窩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愣了兩秒，追上去問：“副隊，你幹嘛去？”

“打報告去。”

高大胖說到做到，沒一會兒就打印好了申請，賴在局長辦公室不走。一個小時之後，高大胖順利拿到了協助函，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一附院。

到了外科，高大胖拉住個護士問：“美女，麻煩找下林靜醫生。”

護士狐疑地看着他：“你誰啊？”

高大胖努力露出最和善的微笑：“我是玄學管理局的，找林醫生有急事。”

宋佳璇一聽“玄學管理局”幾個字就拒絕：“不在。”

高大胖不相信：“美女，怎麽會不在呢？”

宋佳璇俏臉拉得老長：“說了不在就不在。你是病人嗎？不是別妨礙我們工作。”

她和林靜讨論了這兩天的情況，兩人一致認為，林靜之所以連續倒黴，又是遇到兇殺案，又遇到林太太發瘋，都是因為遇到了楚明淵。楚明淵就是個黴頭，千萬不能碰。

這人是楚明淵手下，還敢來找林靜？宋佳璇恨不得拿消毒洗手液噴他驅邪！

“怎麽回事？我這帥臉咋不頂用了？”高大胖摸摸胡渣，轉身就走。“嘿嘿，幸好我有B計劃。”

金牌令箭在手，高大胖轉身就去了院長辦公室。在院長辦公室門口，他還遇到了一對中年夫婦，那樣子，看着有點眼熟。

不過高大胖沒有留心，正事要緊，他直接進了院長辦公室，将文件袋取出來。

高大胖：“院長，這事你無論如何都得答應。”

院長将協助函看了又看，最後一聲嘆息，給外科主任打了個電話。

外科科室辦公室裏，正好是下午交班時間，早班晚班的醫生護士都在，剛交接完畢，秦主任就進來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不動聲色地交換着眼神。

主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秦主任的目光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落在已經換下白大褂的林靜身上。

林靜自覺地站了起來，平靜地問道：“主任，我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她這樣通情達理，秦主任的表情卻更愧疚，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才說：“林靜，醫院接到協助函，從明天起，你去協助周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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