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靜怒火中燒, 怒不可遏地質問, 落在楚明淵眼中，卻是另一層意思。

她色厲內荏，做賊心虛！他本沒有證據, 只是忽然福至心靈, 趁着被佘離關在陣法裏這麽一試。沒想到, 竟然真的給他試出來了！

她……楚明淵雙眼緊緊地盯着林靜, 不再作聲, 垂在身側的手卻不覺握緊。

他不開口, 不否認設計，那麽她呢？她會說什麽？既然開口說他設計她，想再否認, 就沒有餘地了！

陣法形成的空間黑漆漆的, 什麽都看不見，只有手機的光照在楚明淵眼中，仿佛紅光閃動。

周遭沉寂，狹小的空間裏什麽都聽不見，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一輕一重地此起彼伏。

輕的是她，重的是他。

平緩的是她，急促的是他。

兩相無言之時, 林靜的嘴唇似乎動了動，佘離陰郁的聲音便響起了：“林醫生，你可不能這麽污蔑我，我怎麽會跟仇人合作？”

佘離！你出聲的時機可真好！楚明淵心裏暗罵一聲。要是佘離在他身邊, 他一定會将他的七寸捏起來！要了他的半條命！

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林靜原本為了掩飾心情而放得又慢又輕的呼吸，變得正常了。她是何等聰明的人，佘離這一打岔，她的理智回籠，又無懈可擊了！

“佘老板是嗎？”林靜冷冷地問，“那你想幹什麽？做生意就像你這麽做的？難怪蛇族的名聲不好，看來你們本族人根本不在乎！”

佘離的聲音比她更陰冷：“蛇族怎樣關我什麽事？我一個小妖罷了，還能扛起改變蛇族的印象？笑話！”

“改不改變蛇族印象我不知道，總之我對你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林靜四處看了一眼，語氣輕蔑。“就你這破陣法，困得住我一個小時，我林字倒過來寫！”

她聲音裏充滿了輕蔑、自信和怒火，仿佛是新仇舊恨沒法算在楚明淵頭上，轉而在佘離身上撒火一般。

佘離安靜了片刻，很快問：“林醫生，你別誤會，我就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他本性陰沉，聲音嘶啞冷郁，此刻卻努力将聲音放溫和。林靜一聽就知道他果然是大有所求，正要敞開懷敲竹杠。楚明淵卻将手機的手電筒關上，同時一手伸出，将她的手機抓住。

四周剎那一片漆黑，林靜正要質問，忽然一團深藍色的火焰亮起。

“唔……！”

佘離極輕地悶哼一聲，黑暗瞬間從四周向中間收攏，消失不見。景色一變，眼前一亮，林靜便發現兩人又回到了41號店鋪的木質樓梯上。回頭看看，佘離還靠在剛剛談話的房間門口，手裏還捏着煙鬥。

只是臉色不大好，好像剛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肚子，恨不得扶着門框就吐出胃酸來。

“哼！”楚明淵将一件東西別在腰側，回頭深深看了佘離一眼，一副“哪天再給你好看”的架勢，然後拉着林靜就往樓下走。

林靜也不反抗，随便他拉。

被困陣法又猛地被他算計質問的那一刻，林靜确實有點慌亂，所以脫口而出了質問。但是被佘離一打岔，她就冷靜了。

現在？現在的林靜嘴角勾了勾，默無聲息地離開了燈籠街41號，甚至楚明淵拉着她上他那輛大切諾基的時候，她也沒有反抗。

等楚明淵一将車門關上，轉過頭來。林靜就開口說：“對，我騙你了，我沒有被穿。”

從問出口到坐上車，楚明淵心裏已經閃過了成千上萬的念頭，比他偵破最複雜、最兇殘的案件更費心費力。他想了一千種林靜可能用的否認借口，也想了對應的措辭，想好了每一種借口他們是怎麽言辭交戰，激烈争辯，最後他怎麽逼出她的真話。

可是他沒有想到，林靜居然承認了，還承認得痛快直接，一點猶豫都沒有。

楚明淵徹底呆住了，人生第一次，他沒有了反應能力。只有下意識的狂喜在他腦中炸開，他想：她承認了，那麽，他們是不是可以回到……

“我本來想找個借口好聚好散的，但是你硬要逼我，我也沒有辦法了。楚明淵別怪我無情，是你想聽真話的。”

林靜理了理被弄壞的圍巾，輕微地嘆了口氣，溫柔地說：“我實話跟你說吧，我騙你，是因為我不想跟你有感情糾葛，希望我們之間成為過去。大家相識十年，彼此之間太多恩怨需要厘清了，你一件我一樁，扯來扯去，像什麽樣子？又不是離婚需要分家産，我們只是未婚夫妻而已，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既然要分手，何必鬧得這麽僵？找個借口，斷得幹幹淨淨的，不好嗎？”

她語氣越溫和，楚明淵心裏越是慌張。他将彼此之間的感情看得如此重要，一點波瀾都能讓他的心情驚濤駭浪，她怎麽能溫柔成一灘風平浪靜的水？

越溫柔，越平和，這感情對她而言就越不重要！

“不好！”楚明淵捶了一下方向盤，咬牙道：“林靜，我沒有同意，你憑什麽說分手？”

“憑什麽？”林靜嗤聲笑了，從包裏取出一串鑰匙，“就憑這個。”

楚明淵的眼瞳一縮。

是送她那輛車以及房子的鑰匙！

“分手費，認出來了吧？”林靜特意将鑰匙晃了晃，“你主動送的，我點頭收的，這分手的儀式就成了。楚明淵，你別想反悔，你去問問你姐姐，合約雙方已經完成了解約手續，一方能不能強行說生意還在？”

“不行，沒機會，不可能。”她語調溫柔，連說三個否定。

楚明淵本來興奮的心就像被一只無情而巨大的手掌，一掌按下，拍扁在地上，鮮血淋漓又動彈不得，連跳都快不會跳了，只有痛感彌漫整個身體。

“我不同意。”他握着拳，嘶啞地說：“林靜，就算你單方面認定分手了，我也會将你追回來。”

“你別……”

“我已經知道錯了！”楚明淵急切地打斷她的話，“我知道自己對你有多喜歡，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我知道過去十年，我對你忽略太多。我總是只記得工作，只想破案，總是犧牲和你一起的時間。我對你不上心，連禮物都是讓助理挑選。我不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一直默默守在我身後。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

他說得又急又懇切，好似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看。而林靜只是靠在車門上，微微笑着看他。

眼中的神色，又平靜，又無奈，一點也沒有因為他話裏的真情切意而波動。

楚明淵的心原本痛極，在她柔和得薄涼的目光裏，又漸漸地冷了下去，沉甸甸地往下墜。

“我——”

“你別我了。”林靜搖頭，“其實你心裏都明白，感情這東西，并不是你破案追求的真相。案子不管積壓了多久，不管有沒有破，真相就是真相，永遠在那裏，只看有沒有被發現。但是感情不一樣，感情是會變的。沒有哪一份感情會永遠不變，随着時間的推移，不是變深，就是變淺。”

“很遺憾，我對你的感情，原本就很淡薄，随着時間又變淺，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了。”

“我——”楚明淵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他也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麽嘶啞難聽，透着歇斯底裏的瘋狂。“我——不相信！”

林靜搖搖頭，語氣中更多嘆息，充滿了諄諄教導的意味。“你不相信，是因為你沒有想過感情這回事，更不了解感情。世上沒有一種感情是無怨無悔的，哪怕是父母對孩子，嘔心瀝血地照顧，也希望孩子将來有出息，給自己長面子，給自己養老。這就像法律上權利與義務相統一一樣，不期望回報的感情，不是真感情。”

她又嘆了口氣，終于用從前的溫柔語氣叫了他一直想聽的稱呼。“明淵。”

楚明淵又痛又冷的心一抖，好像能灑出一地的血。他第一次知道，這麽溫柔的稱呼能鋒利成一把刀，直接捅進他的心裏！

“明淵啊，我13歲就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夫了，你知道13歲是什麽概念嗎？你13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楚明淵的心已經痛得幾近沒有知覺，腦袋裏也只剩下潛意識地反應——13歲？他在做什麽？他那時還在讀初中，除了每天上學，就是跟同學參加各種活動，成為同齡人的楷模，同時看着已經23歲的姐姐，充滿了羨慕。

無能，幼稚，中二，又心比天高。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是13歲的我，什麽都不記得，對人對社會的認知一片空白。別人怎麽說，我就怎麽做，一直到18歲，五年了，我都是這麽過來的。”林靜說着，忽然岔開話題。“這十年來，外邊不是沒有傳過我不是林家的骨肉，但我從沒有懷疑，你知道為什麽嗎？”

楚明淵下意識地搖頭。

“因為徐穎告訴我，沒有母親會認錯自己的孩子，不帶我去做DNA鑒定，是不肯懷疑我。所以，哪怕我後來學醫了，也沒有私下做過DNA鑒定。”林靜說着就笑得更深了，“我從前，就是這麽好騙，沒有自主意識，別人說什麽，我就相信什麽。”

她看向楚明淵，那眼神依舊溫柔又無情。

“從13歲起，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将來要嫁給你，我一定會愛你。所以，我就從13歲開始告訴自己，我愛你。可是——”

楚明淵的眼瞳猛地一縮，幾乎落荒而逃，本能告訴他，不要聽後邊的話！

可林靜已經說出來了。

“13歲的孩子，怎麽知道什麽是愛情？”

你不要說下去了！楚明淵想吼她，喉嚨卻幹澀得說不出話。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愛情應該是什麽樣子，我看着周圍，懵懵懂懂地照着他們的樣子做。我看到高中的同學們甜甜軟軟，我也跟你說我的少女夢；我看到醫科大的同學談戀愛都相互扶持，外校的學生為醫學生們堅守，安慰，無怨無悔地等待，從不計較時間和陪伴。我也學他們，默默守在你身後，什麽都不計較，只要陪伴。但是學來學去，我總是覺得，愛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怎麽我們的愛情像是演電視劇呢？到底缺少了什麽？”

“後來，我明白了，缺少的是情緒。”

她說着說着，眼中慢慢浮現一層笑意：“愛一個人，是會在意他給自己多少的，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開心、難過，會患得患失，還會哭。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無限放大。我們之間缺少的，就是這種激動。”

那眼中的笑太刺眼了，楚明淵簡直不敢想，到底是誰教給她這些感受，他只是争辯：“怎麽會沒有？我們之間，有的。”

“或許吧。”林靜說，“你有沒有你心裏清楚，我也很清楚，我是沒有的。我只是被告知有這個婚約，必須嫁給你，也必須喜歡你而已。其實，說起來，一開始我有點懵，但我本能地感激林曉靜的出現，否則我也不會當場亮出醫修的本事，決定救她了。她讓我有了斬斷過去的機會，脫離了林家女兒的身份，我什麽都不是，我就可以做自己了。什麽婚約、義務，都跟我無關。”

“所以——”楚明淵抓着拳頭，眼中一片紅色的血絲，啞聲說：“你當天晚上沒有回林家，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林家斷絕關系。因為你不想我插手，你想——接觸我們的婚約。”

林靜用另一種說法承認了：“明淵，我只是想要自由。”

“自由……自由……”楚明淵喃喃着這兩個字，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林靜，你想要自由！”

原來他們的婚約，對她來說是束縛！他一直等待的未來，對她來說是負擔！他從前覺得愧疚、如今覺得後悔的忽略，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虧他想清楚以後時時刻刻想求得她的原諒，她在乎嗎？

她從來不在乎。

難怪從前每次為了案子抛下她，忽略她，她都沒有抱怨，因為她根本不在乎啊！陪伴他，對她來說不過是履行未婚妻的義務而已！

“哈哈……”他笑聲漸漸嘶啞，最後一手撐在方向盤上，籠住了眼睛。“林靜啊林靜，你可真能耐。”

他當了快三十年的豪門貴公子，連十年前都沒有這麽傷心。只有她，只有她能把他傷成這樣，她輕描淡寫的真相，就恨不得将他的心活活剖出來！

“明淵……”看到他這樣子，林靜眼中也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對不起，我原本不想說得這麽清楚的。”

“不，你不用說對不起，真的不用。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困住了你。”楚明淵低低地笑着，別過頭去，将車鎖打開。“你走吧，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你是自由的。你——你現在自由了。”

他靠在駕駛位上，別着頭，林靜看不見他的神色，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有三個字。

“你保重。”

說完，她就打開車門，下車去了。

深冬時節，驟然從溫暖的車裏走進寒風中，林靜渾身都打了個戰，不由得将圍巾攏得更緊。

可沒走兩步，背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靜的心一抖，剛一回頭，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沒怎麽用力，但手是顫抖的。

“你——你——”楚明淵呼出一陣陣的白氣，聲音啞得好像喉嚨被人掐住了。“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再也不糾纏你了，我保證，你老實告訴我。”

他的眼神，一半瘋狂，一半……幾近失去理智。

林靜的心顫動，腦中立刻就想到了這本書的劇情。

不需要太久，原著裏白月光死了沒到兩個月，原身剛說自己可以當白月光的替身，楚明淵就娶了原身。原身的錯已經在原著裏付出了死的代價，可男主濫開後宮的錯呢？

什麽代價都沒有。

男頻文男主玩弄女性怎麽能算是玩弄呢？都是這些女人自己送上門來的，男主只是懷念他的白月光啊，他只是愛瘋了他的白月光。

這就是男頻的男主，男頻的愛。

這麽一想，林靜的心就冷靜下來了。

得斬斷情絲，如果一刀斬不斷，就再砍一刀。

“你問吧。”她點頭。

“你……”楚明淵幾乎花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将那句話擠出來。“誰教你，什麽是愛情的？”

哦。林靜心底一片笑意，痛快無比，她伸手進羽絨服的口袋裏，那口袋很小，能清楚地露出她握緊什麽東西的形狀。

“當然是——我喜歡的人。”

楚明淵的眼瞳驟然收縮，眼裏的瘋狂和血紅都退走了，只剩下灰敗。

“我明白了。”他松開手，喃喃地說，“我明白了。”

她喜歡的人……

她口袋裏，裝着剛剛拿到的凝血月光石。

難怪她明明知道佘離有問題，佘離的店不正常，還是要上樓。難怪她不惜露出身份，私下救人，也要給佘離治病。

因為她一定要拿到那塊凝血月光石。

那東西他知道，是用來修複神魂的。

什麽人會神魂受傷？當然是修煉的人。

為什麽她一個普通的醫學生，忽然就成了醫修，手裏有了本命靈器？因為她生命裏，出現了個修煉的人。

可——楚明淵看着她快步走向車子。那到底是什麽人？！

“吱——”林靜的車子調轉了個方向，從另一頭離開。開走的時候，林靜特別看了一眼後視鏡。

楚明淵高大的身影一直停在原地，沒有離開。他的目光，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也令她不安。

別是這招都不能攆走他吧？

要是這招都不行，還要怎麽辦？林靜想想就頭疼，疼着疼着，腦中靈光一閃——

對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他不相信，她就讓人看看，她的“男朋友”，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精：我我我！租男友選我！我超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