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豐田淩放的駕駛體驗确實不錯,言灼已經平穩在高速上開了三個多小時,沒覺得累。

時間是晚上十點過五分,副駕駛的秦渡涼慢悠悠地醒了過來。

醒了之後秦渡涼把座椅按直起來,看了看窗外,還是高速公路,轉而看導航,“就剩60多公裏了。”

“嗯。”言灼說,“哦對了,剛你微信一直響。”

“喔,我看看。”

秦渡涼嘴上說看看,卻沒有第一時間動,他先扭了扭脖子,揉了兩下眼睛,才慢吞吞地解鎖手機。

一個沉默着開車,另一個沉默着回複消息。

接着,原本只有導航的車載音響裏,飄出了歌聲,是秦渡涼放的。

“願晚風心裏吹,吹散我的淚”

“似風筝把你追……”

下一句歌詞是:

“願等你一輩子,真情留住你”

“夢裏歸家那一扇燈”

輕柔治愈的歌聲當即充斥着車廂,兩個人都很平靜,平靜且情緒穩定。兩位二十四歲的成年人維持着各自內心固若金湯,起碼看上去,是固若金湯。

六年了,六年裏無論誰和誰在一起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言灼心裏想的顏曉琳也好,秦渡涼糾結的張新羽也好,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灑脫的那個,努力地把對方設置成“普通朋友”、“老同學”。

導航:“距離下一個服務區還有13公裏。”

“下個服務區停一下,我來開。”秦渡涼說,“還有30公裏下高速,後面是省道進山了。”

言灼:“你能開嗎?”

秦渡涼:“睡了一下好多了,能開。”

考慮了一下虞沁現在的處境,加上不知道陸成他們路上是什麽情況,言灼說“好”,在下一個服務區停了進去。

秦渡涼去衛生間用冷水撲了兩下臉,買了瓶運動飲料,繼續出發了。

這是秦渡涼第一次來言灼的老家,言灼不喜歡這個地方。

“虞沁家在……有點黑,左轉,上坡,然後那兒有個水庫,虞沁家在水庫邊上。”言灼說。

到這裏,秦渡涼卓絕的車技讓言灼有點想給他轉個三百塊辛苦費。

這山區土路如果給他開,他能開得九曲回腸,秦渡涼卻駕輕就熟。

“随便停了?”秦渡涼問。

“停吧,這地方沒探頭。”言灼說着松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

下了車就要朝虞沁家的方向跑,秦渡涼叫住他,“等會兒,我拿個東西。”

“什麽東西?”

秦渡涼繞去後備箱,山村的夜晚極為安靜,這裏多是泥磚土房子,偶爾聽見一兩聲犬吠。

“摩托車邊撐。”秦渡涼說。

言灼不明白,“拿摩托車邊撐做什麽?”

秦渡涼從後備箱拿出一個邊撐,掂量在手裏,無奈地望着他,“防身開道。”

“哦……”言灼恍然,“對哦。”

秦渡涼把後備箱蓋上,“這會兒不僅虞沁家裏人在,估計按頭結婚的對象家人也在,我們倆人過去總不能跟他們理論吧?”

言灼确實惶急忘記了這茬,“你還有嗎?給我一個吧。”

“沒了。”秦渡涼說,“當時急着接你,我随手卸的一個,先走。”

從停車的地方到虞沁的家裏,要沿着水庫邊緣走上一截。天黑,山區的路燈連燈泡都碎了,沒人修,外面暗,自然也就沒人出來。

言灼走在前面用手機手電筒照路,秦渡涼跟着他,右手虛着擡起來,生怕他掉水裏去。

眼下想想,把自己女兒抓回村裏按頭結婚這件事,秦渡涼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不過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兒太多了,曾經他站得太高,這些東西像從樹梢看地上的灰塵。他以前根本看不到這些污糟事情,自然覺得離譜。

“你先……要不先把這個邊撐藏一藏。”言灼說。

秦渡涼應了聲,把它別到自己後腰,“到了是嗎?”

“那邊第二間就是。”言灼指過去。顯然,建設新農村沒有建設到這裏,秦渡涼順着言灼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已經脫了漆露出紅磚的外牆,看上去不太穩固的籬笆院子,以及院子裏面從窗戶裏透着燈光。

秦渡涼觀察了一下,所有房間都開着燈,那麽極有可能所有房間都是有人的。這裏的人不富裕,在用電上能省則省。

他想了想,伸手握住言灼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後拽,“到我後面去,可能人多。”

入夜後的光源只有這幾間房子的燈光,言灼看不清他的表情。秦渡涼抓着他,躬身靠近虞沁的家,籬笆栅欄的縫隙足夠一個人通過。

靠近房子之後,他們半蹲着從窗戶下挪到門口。他們聽見裏面有打牌的聲音,是麻将,那麽說明起碼四個成年人以上。

“你知道虞沁的房間是哪個嗎?”秦渡涼小聲問。

言灼:“知道,背面那個。”

“走,繞過去。”秦渡涼說。

大山深處的村子,閉塞、落後、愚昧。生在這個村子裏的女人必須嫁給這個村子裏的男人,否則你家的男丁就別想在村裏娶到老婆。

他們已經自主形成了一種規則和習俗,拒絕開化和改變,固執又死寂,閉目塞聽,冥頑不靈,視外面花花世界如洪水猛獸。

“這個窗戶。”言灼說,“他們大概會把虞沁鎖在裏面。”

秦渡涼點頭,他慢慢起身,用手試了試窗戶外的防盜鐵欄,已經鏽成了看一眼就得打破傷風的程度。

秦渡涼用手機照了一下防盜欄與牆面的銜接處,說:“我用邊撐把它釘子撬出來然後砸了這窗戶,如果虞沁在裏面就把她帶走,如果她不在,我們就得立刻跑回車上,等你朋友到,然後沖房子。”

今夜無星無月,涼飕飕的山風把枯黃的葉子從枝頭割下來。

言灼知道秦渡涼的體能極好,他從小就保持着規律的訓練,純靠力量壓制、控制幾百斤重的機車。

“等等。”言灼拉住他手臂,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團東西,是他的領帶。

言灼拉下他右手,把領帶抖開,一圈圈幫他把手纏住,“這個鏽得太嚴重了,搞不好萬一被我們也被鎖起來,你破傷風都沒得打。”

秦渡涼垂眸看他,“謝謝。”

“不用。”

接着,機車暴徒不出虛招,撬掉螺絲釘,拉住防盜欄,後背發力一把将整個防盜欄從窗臺牆上扯下來。

巨大的動靜讓裏面的麻将聲停了下來,秦渡涼丢下鐵欄,單手撐窗臺,極強的腰部力量在起跳時膝擊窗縫。在這種時候秦渡涼還保有理智,沒有膝擊那個更容易的玻璃,而是中間的木頭窗縫,這樣就算有人在窗下也不會被重擊頭部。

“草!什麽情況!”裏面的人大喊。

言灼暗叫不好,秦渡涼已經跳進去了。

“你誰啊!?”裏面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穿個襖子,一臉怒氣,“滾!滾出去!”

秦渡涼沒有管他,屋裏三個人,五十多的男人、二十多的男人,和一個虞沁。看到虞沁的瞬間,秦渡涼把她一拽,“走。”

虞沁那當然是一把抓住救命稻草,問都不問直接踩着桌子就要爬窗,言灼在外面接應,裏面兩個男人反應也算快,抄起椅子就往秦渡涼身上砸。

窗戶就那麽大,秦渡涼得先讓虞沁出去,他挨了一下,椅子嘩啦裂開。秦渡涼回頭,眼裏殺氣已經騰上來了。

“搶人了啊!!”那男人大喊,“搶我兒媳婦了啊!親家!!”

原來是父子,那個年輕的死死拽住秦渡涼,嘴裏罵得髒。秦渡涼把虞沁推出去之後,握着邊撐回頭一腳把他踹去牆角,反手一肘打在他爸下巴上。

“廢物。”秦渡涼又一腳補在年輕男人面門,“沒本事只能靠拐的廢物。”

下一刻,外面的人破門而入,那打麻将的幾個大漢舉着什麽掃帚棍子的擠進來。

秦渡涼抓起地上的青年,一手用邊撐勒死他脖子,另一手撿起地上裂開的椅子腿,用斷掉的尖端指着青年喉嚨,“來啊。”秦渡涼說。

“你敢!”地上那個爹大喊。

“老子跑賽車的,油缸都說捅就捅,別說這個b的脖子了。”秦渡涼扯着嘴角一笑,“來,再往前上。”

短短一分鐘而已,外面言灼已經爬上窗臺了,往裏一看,秦渡涼綁人質似的撈着那男的。

接着有人認出他來了,“旁邊老言家那個孫子!”

秦渡涼回頭,“你出去!”

言灼蹲在窗臺,像只伺機待發的豹子。

他沒聽秦渡涼的,視線在這逼仄房間裏掃視着,旋即,他在一堆人裏盯上了一個。

青年迅捷躍下窗臺,踩在窗下書桌上之後順手拿起一支圓珠筆,沖向人群裏另一個青年。言灼認得他,他就是虞沁被抓回來結婚的原因,他是虞家第一寶貝的小兒子,虞沁的親弟弟。

後面立刻又擠進來一個男人,抓着菜刀,怒喝道:“媽的砍死他!砍完了扔山裏喂狗!”

此人是虞沁的爸爸,言灼知道這個家的命門在哪,他懂得山村村民的食物鏈。

“阿涼,放了他,抓這個。”言灼圓珠筆夾在指縫,一拳揮向虞綜旁邊的男人臉上,把虞綜一拽,踹向秦渡涼。

真是久違的稱呼。

秦渡涼将手裏的人扔出去接住虞綜,果然,那喊打喊殺的人愣住了。

言灼丢了筆,撣撣衣服,站定在秦渡涼身前,然後轉身,淡淡地說:“虞伯伯,虞沁下禮拜還有個比賽要打,我先把她帶回去了。”

想與不理智的人進行理智的談話,就必須永遠建立在一方擁有絕對優勢的前提下。

言灼冷眼看着他們,如果自己沒有被小姑帶去城裏,可能,這時候也是他們的一員吧。

“……好,好,有話好說,你們先把綜綜放開,言灼啊,綜綜小時候那麽喜歡跟你玩,你不能幹傻事啊。”

言灼冷冷哼笑,“是啊,綜綜這麽喜歡我,讓他送送我吧。”

“伯伯讓條路。”言灼說。

“好。”

那堆人緩緩後退,退出房間,從中間讓出來位置。

“走了阿涼。”言灼說,“你放下棍子,掐着他脖子走。”

秦渡涼照做,扔了椅子腿,徒手扼住虞綜的喉嚨。虞綜不知是呼吸不暢還是吓得,喘得像那個在太陽底下暴曬三天的狗。

果然,虞綜這個樣子讓虞家的所有人收斂鋒芒,變得小心謹慎,已然忘記了此行抓虞沁回來的目的。

剛巧,從大門離開之後,陸成蔣澤然和張新羽三個人也趕到了。

言灼無意識地一直都抓着秦渡涼的衣角,直到退出院子,秦渡涼把虞綜往旁邊山坡一踹,所有人都趕着去救那個順坡滾的虞綜,言灼這時候才松開衣角,抓起旁邊虞沁的手腕往陸成他們那裏跑。

三個人跑向那三個人,算是逃出生天。

村裏的所有狗都狂叫起來,像噼裏啪啦的炮仗。

“先上車!!”陸成開了一輛路虎衛士,“虞沁,快!!言灼!”

天太黑,所有人亂糟糟的,張新羽、蔣澤然先把虞沁塞進後座,陸成跳進駕駛座,“言灼!走啊!”

言灼停下了,“不行,秦渡涼不能開車了,我得……你們把虞沁帶走就行了!”

他們的路虎比較猛,直接開上來的。秦渡涼回頭看了眼那群村民,拍拍路虎主駕駛的門,“分開走,保不齊他們還要追車,兩輛車還能混淆一下試聽。”

陸成覺得有道理,“對。”

方才那一通混亂,天這麽黑,應該是沒看清虞沁究竟上了哪輛車。

眼看那群人已經撈回了虞綜,言灼拍拍秦渡涼,“走,快走。”

兩個人迅速跑去豐田旁邊,跳上車,言灼點火直接挂倒檔,他車技不如秦渡涼,車屁股刮了好幾條樹枝。

“不好意思啊。”言灼苦着臉,“回頭你去定損,我賠給你。”

秦渡涼笑笑,“得了吧。”

笑完,又沉下來,剛剛混亂的一幕裏,秦渡涼确實看見張新羽的臉上滿是擔憂和後怕。

他有些悶,悶着咳嗽了兩聲。

言灼聽着咳嗽聲心裏發慌,原本扶在換擋杆上的手立刻蓋住秦渡涼的手背,邊看路邊問,“你還好嗎?傷着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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