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歡迎來到第四季度CSGO職業聯賽,大家好,我是解說言灼。”

直播畫面裏,青年俊逸的臉上是溫和幹淨的笑容,微笑的弧度剛剛好,乖巧又讨喜。

“今天首輪首戰,由GEK戰隊對陣MIN戰隊。”

言灼的音色在衆多解說裏很有辨識度,他不是那麽的铿锵有力,但也不是多麽陰柔。處于一個令人舒适的值,尤其戴上降噪優秀的耳機,仿佛把自己籠罩在充斥着言灼聲音的結界裏。

秦渡涼在越野後座戴着耳機,車隊正在進藏。

這輛車裏加上駕駛員只有三個人,顏曉琳在副駕駛,她去拉薩是為了拍婚紗照,這會兒在和她未婚夫聊天。

說來也巧,顏曉琳的未婚夫,就是當初三中的李笑揚。李笑揚如今和秦渡涼算半個同事,只不過李笑揚不上賽道,現在在做車隊宣傳和招攬贊助。

“秦渡涼。”顏曉琳回頭,“上次我發給你的6張圖你倒是選一個啊?”

秦渡涼迷茫地摘下耳機,“啊?”

顏曉琳嘆氣,“賽車的6款塗裝啊,和賽服,效果圖,我發照片給你的呀!”

“哦……”秦渡涼想起來了,是援救虞沁的那天,“忘了,一會兒吧。”

“別一會兒,現在啊。”

然後顏曉琳看着他又戴回耳機,油鹽不進,心道算了。

耳機裏,言灼正在念廣告。

“心動賽場,縱情西藏,本屆職業聯賽由‘心縱旅行’傾情贊助,現已推出西藏定制旅行,川藏線、滇藏線、青藏線,我們終究會……重逢在拉薩。”

秦渡涼距離拉薩還有35公裏。

言灼距離拉薩,有3500公裏。

在飄過彈幕“好久沒聽到這麽真情實感的廣告了”之後,比賽開始了,言灼調整好情緒,開始解說。

游戲裏槍支彈藥的音效做得非常逼真,言灼很投入,他涉獵的游戲廣而精,悟性高,是業內難得的全能型人才。不僅如此,他也是目前衆多解說中游戲水平最高的。

彈幕聊着言灼蠻久沒直播了,有彈幕說前段時間去體育頻道解說了一場拉力賽,果真是全能解說。

似乎那次在直播裏說的“愛過”已經被忘卻了,言灼沒有多做解釋,秦渡涼也沒有出來澄清或回應。對網友們來說,沒有後續的瓜不如忘了它,對當事人來說,那是遲到了六年的句點。

一路上,秦渡涼合眼休息,賽車手優秀的體能可以适應各種環境海拔,把顏曉琳送到了李笑揚住的酒店之後,飓風車隊也在這裏修整一下,購入一些消耗品。

經理想再拍點視頻剪成個Vlog,秦渡涼興致不高,只是在拉薩補給休息的時候跟鏡頭稍微揮手笑了笑。

晚上,聯賽首日半決賽結束,虞沁所在的GEK戰隊将在明天參加總決賽。言灼和另外兩位解說端坐了一天,這會兒大家腰酸背痛,有人提議去按個摩。

言灼沒有去,言灼打算回家。聯賽舉辦的城市離家也才五十多公裏,他坐出租車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家。

因為今天小姑出差回來,姑侄倆已經兩個多月沒坐在一起吃飯了。

收工後言灼坐上車,在後座又刷新了一下飓風車隊的資訊。他們更新了一個視頻,言灼點開,戴上耳機。

“我們到拉薩啦——”

“看看拉薩的天~”

“在拉薩的店裏買防凍液和剎車油,一會兒去給所有車加滿油就立刻出發啦!”

“看看咱們一號車手秦渡涼!來和鏡頭打個招呼~”

這大約是用手機拍的視頻,畫面有些抖。秦渡涼揮揮手,很清淺地笑了一下,接着鏡頭轉開,在拉薩街頭360度旋轉一圈……

言灼按下暫停。

他盯着畫面裏一輛黑色保姆車,保姆車停在鏡頭不遠處的酒店門口,一位婚紗新娘正在上車。

言灼截圖,退出APP切到相冊,放大。

是顏曉琳。

視頻拍攝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此時是晚上八點半,出租車在城市之間的省道上疾馳,車裏的廣播放着晚間新聞。

“一年一度的無人區冰雪拉力賽将于本月,在我國西藏的羌塘拉開帷幕。”

“近日,國內外各大車隊厲兵秣馬,紛紛抵達拉薩。”

“最高5500米海拔,翻越念青唐古拉山,挑戰機械與人類的極限。”

“……”

司機師傅啧啧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這些開賽車的真牛逼,羌塘都能比賽。”

言灼随口應了聲“是啊”,省道修得很亮堂,偶爾通過一座高鐵橋下,轟隆隆的列車橫跨省道向西奔去,言灼搓了搓額頭,滿腦子穿婚紗的顏曉琳。

六年的時間跨度太長了,像是橫亘在兩人中間的一座山。

在過去的六年裏言灼反複告誡自己,這世界運轉的方式就是這樣,不夠強大,就随波逐流,不夠勇敢,就借酒澆愁。

在過去的六年裏,言灼做好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堅強下去。

“到了哈。”司機說,“給個五星嗷小夥子。”

言灼點頭,“好。”

近兩個月小姑忙得昏天黑地,算着言灼回來的時間叫了個火鍋的外賣,這會兒癱在沙發上看綜藝。

“回來啦。”小姑懶懶地擡頭,“來坐,剛到好玩的地方,這幾個明星要下田插秧,外面冷不冷?”

言灼換了鞋,外套挂起來,“挺冷的,喝咖啡嗎?”

言灼說着,走去島臺啓動咖啡機。

“喝,弄甜點兒。”小姑抱着懷裏的爆米花,樂呵呵地看着電視,笑的手不穩,幾顆爆米花掉出來。

咖啡機在嗡嗡地磨豆子,言灼拿來一個小杯子萃取。家裏的陳設布置與高中時候沒什麽變化,換了些電器,換了塊地毯。

小姑依然是單身獨居,小姑家也一直有言灼一個房間。

“滴滴。”萃取結束,言灼轉身打開吊櫃拿杯子。

人總是這樣,以為自己挺過了最難過的時候,結果在之後的某個時間驟然坍塌。

但其實那個最難過的時間從來都不是當下,而是在未來裏,每一個思維稍有不慎、防備薄弱的瞬間。

比如這個轉身。

“哈哈哈哈哈小灼你看,這個狗把他的鞋叼起來就跑……”

“小姑。”

聽出言灼聲音有些不對,小姑放下爆米花,坐直起來,回頭,“怎麽了?”

電視裏的綜藝節目還在發出搞怪的音效,落地窗外城市金橙色的燈光仿佛是白日厮殺留下的刀光劍影,茫茫的華彩樂章無限循環,白天黑夜,都不容停下呼吸。

小姑站起來,走到餐桌島臺這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孩子真的不夠關心,她以為六年了,她的親侄子一定是個堅強又潇灑的孩子,一定走出來了。

言灼吞咽了一下,手裏已經做好一杯拿鐵,他說:“小姑,秦渡涼,好像……要結婚了。”

聞言,小姑走過來,輕輕擁住他。小姑掌心慢慢撫着言灼的後背,“沒事,沒事……乖啊,好孩子。”

***

“怎麽樣,兄弟夠意思吧?上下全包護杠,媽的你們杜卡迪車主尊貴的源頭是因為配件太貴吧?”

秦渡涼笑嘻嘻地接過來,“謝了,随便坐,等彭謙到就上菜了。”

“叫雪哥。”秦渡涼對旁邊言灼說,“哦對了,他妹妹是你同班同學,蘇夏,他叫蘇雪。”

言灼颔首,乖乖說:“雪哥好。”

“你好你好,诶?這個點放學了嗎?”

言灼不好意思地笑笑,“還沒。”

秦渡涼去把護杠放在包廂牆根那兒靠着,回來坐下的時候言灼小聲問那是什麽東西。

秦渡涼說:“杜卡迪的保險杠,裝我那摩托車上的。”

“哦……”言灼點頭。

終于彭謙到了,拎着雙層的大蛋糕,跟着服務員來上菜。哥們幾個開始互相倒酒,然後秦渡涼歪頭問他,“我能喝酒嗎?”

旁邊傳酒的哥們兒笑,“你問他幹啥啊?”

言灼也不懂,“對啊,你問我做什麽?”

“我喝酒了就你騎車了啊。”秦渡涼說,“下午還得上課呢。”

這一桌子傻眼了,“涼哥你吃完飯還回學校?”

秦渡涼揚了揚眉毛,“我高三诶!”

結果這一桌子,言灼是第一個笑出聲的,接着哄堂大笑,秦渡涼很随意地靠在椅背。他左手一直捏着言灼送的平安符,捏在指尖摩挲。

言灼抿了口飲料,“我随便啊,我可以騎車帶你回學校。”

“來,滿上。”秦渡涼将平安符往兜裏一塞,端起杯子。

他們喝的啤酒,秦渡涼很老練地用筷子另一端在酒杯裏攪,然後扭頭,見言灼看着自己,“看我幹嘛,夾菜啊。”

“這是在幹什麽?”言灼問。

“氣泡攪了,喝了不漲肚子。”秦渡涼說。

一桌子人舉杯碰杯,祝他生日快樂。這家餐廳菜色不錯,秦渡涼會在他用勺子喝湯的時候拿他的筷子給他夾菜,夾菜的時候還毫不避諱地問言灼,這個酸的那個辣的,你吃不吃。

引來旁邊人的不滿,直言秦渡涼你這樣以後結婚了老婆不讓你騎摩托你是不是就不騎了。

秦渡涼滿臉無所謂,“那不能,做人是有底線的,再說了,你看我像娶得到老婆的樣子嗎,車都修不起。”

說到這裏,蘇雪問,“還跟家裏對着幹呢?”

“是啊。”秦渡涼點頭,“感覺再過兩年就會被逐出戶口本了。”

蘇雪失笑,“那不至于,但我感覺你會被你爸媽送出國念商科。”

此話一出,言灼咽下嘴裏的湯,若無其事地又舀起一勺,果然同小姑說的一樣。

旁邊秦渡涼倒一副沒所謂的樣子,“不成,這雙腿是我自己的,除非被我媽替換成義肢,她能遠程操控的那種。”

言灼差點嗆着,悶咳了聲,秦渡涼順順他後背,“你慢點喝。”

吃完飯秦渡涼真的要回學校,他那套全包護杠叫了個同城送送回了家裏,然後和大家約了下一次跑山,就把車鑰匙給了言灼。

言灼之前騎過這輛車,這車确實不好控制。言灼先跨上車,回頭,“你上來啊。”

說實話,秦渡涼的酒量算是不錯,但此時此刻眼前的畫面,讓他決定把自己翻湧沸騰亂七八糟的情緒歸咎為酒精作祟。

言灼瘦削,杜卡迪V4是仿賽,也就是說,車手是趴式駕駛。

仿賽趴式,秦渡涼13歲就知道仿賽趴式是個怎麽樣的姿勢,但他看着半趴的言灼,校服塌在他後腰上,再看他剛剛好點到地的腿繃得筆直。

“哦。”秦渡涼上去後座。

言灼擰鑰匙點火,蓋上鏡片,問,“你坐好了沒?”

秦渡涼:“你放心騎,我大小是個賽車手。”

之前秦渡涼教過他坐仿賽,杜卡迪V4的後座比較高,而車手又是趴式,所以後座的人也要趴下來,腿踩腳踏撐住油箱。

明明兩個人都戴了頭盔,可是秦渡涼趴下來的時候,言灼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言灼偷偷舔了下嘴唇,“走咯。”

“等等。”秦渡涼說,“等轉速再下來點兒。”

“哦。”言灼就沒動,這麽沉默了片刻後,“你……會出國嗎?”

“當然不會,但出國比賽不算啊。”秦渡涼說,接着又補一句,“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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