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李修文。正是舒靜君一輩子最不想見的人。

對于李家其他人,舒靜君心中是濃烈的恨。對李修文的感情卻不同。愛恨交加,豈不是最折磨人的。

自重生以來,她一直下意識躲避他。所以京城雖然不算大,兩人卻從沒有碰面。現在卻得知這人正住在哥哥這邊的廂房裏,一股酸甜苦辣鹹的滋味頓時湧上心頭,想起當日的恩愛,想起當日的決絕,想起慘死在血泊裏的孩子……似烈火灼傷肌膚的疼痛,舒靜君忽然跳了起來,臉色蒼白道:“哥,我頭有些暈,想回去休息一下。”

她臉色這麽蒼白,好像随時會跌倒一樣。舒卿哲吓了一跳,連忙握住她的手臂:“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

“沒……沒有,坐車坐太久,睡一覺就好了!”

說完以後舒靜君掙脫手,匆匆跑了出去。她甚至連卿智都忘記了,腦袋裏一片空白,分花拂柳一路迤逦也不知走到哪裏。面無表情,一雙玉手緊緊絞在一起幾乎要把纖細的骨頭折斷。驀然被地上凸出的石頭絆了一跤,整個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肘膝蓋都疼的厲害,好容易攀着岩石爬起來,只見裙子染上泥土,手肘處一片血漬。

靜君呆呆瞅着那片血漬,心中一片茫然。忽然悲從中來無法遏制,竟然掩面哭了起來。一時心中的百般糾結、過往的千般不堪統統湧上心頭,那些或溫馨或悲恸的畫面在腦海裏走馬觀花浮現,帶起千絲萬縷纏的情感。長久以來的平靜被重錘敲碎,長久壓抑住的感情忽然噴發,她生平再也沒有哪次比現在哭得更厲害,只覺得喘不過氣來,耳膜都嗡嗡鼓起來。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眼睛又疼又腫,幾乎睜不開。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人緊緊抱住了她。一雙寬厚有力的大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一塊方方正正的錦帕輕輕覆上她滿是淚痕的臉孔。不知是誰在用溫柔的聲音安慰她。

靜君茫然了半晌,終于漸漸回過神來。擡起頭,透過腫脹的眼臉,清俊的男子用一雙深如幽潭的眸子看着她。

——好眼熟。這是誰?滿含關切的眼睛柔軟地像柳絮,像春風……

靜君忽然吃了一驚:“皇叔?!”

她立刻低下頭,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孩子一樣不知該說什麽了:“嘉平失态,請皇叔見諒!”

斜陽的光輝照滿大地,蒼翠的枝葉邊緣映上一絲金紅。睿親王光潔的額頭滲出薄薄一層汗水,剛才為了止住失控的靜君,他費了不少力氣。

“你怎麽了?為何忽然哭得這麽厲害?”溫柔的聲音,像在哄一個稚嫩脆弱的小孩子一樣。

舒靜君看着手肘上的血漬,心中難堪,亦無言以對。

沉默半晌,睿親王眼中掠過一絲疼痛。忽然以更溫柔的聲音說:“本王明白了,你一定是因為跌倒了摔疼了才哭,是麽?”

舒靜君聞言驀然擡起眼簾,只見他的眼中一片清明,一片了然。在那深邃漆黑的瞳孔中,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瞞混過去。靜君覺得自己簡直被他看透了,可這雙眼睛同樣充滿着關懷與通融。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看出端倪以後會興奮不已,喋喋不休,追根究底,也不管挖出來的真相會讓當事人有多難受;另一種卻善解人意多了。他們會找一個無傷大雅的借口來掩蓋殘酷的真相,若無其事地保護你的隐私,維護你的尊嚴。

睿親王無疑就是第二種人。

靜君感到一絲輕松,僵硬的脖頸變得柔軟起來,垂下頭來輕聲說:“謝謝皇叔。”

“你謝本王什麽?你受了傷,本王現在卻沒有傷藥。起來吧,本王送你回去,你需要立刻包紮一下傷口。”

睿親王雙手扶着靜君起來,這才發現靜君的裙子下擺磨破了,原本淺黃色的紗裙又是土,又是血,狼狽極了。靜君膝蓋痛,站直了又差點兒跪下去。她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也是嘆氣,不過都是自己作的,只能硬着頭皮回去了。只希望這一路上的人不要把她當瘋子才好。

“你這樣子回去不妥啊。”睿親王忽然說:“不如本王派人去你那兒取一件外衫,你在這兒換好了再回去。”

想不到這人竟然這麽心細。靜君忽然覺得很暖心,看來這個皇叔沒白認啊。

×××

不提弄柳見到舒靜君以後的大呼小叫,等休息了一夜以後,舒靜君終于完全平靜下來,能冷靜地思考現在的局面了。

其實世事早已經發生巨大的改變,李家已經不是上一世權傾朝野的李家,李修文自然也不是上一世那個讓她愛恨交加,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夫君了。

他們沒有成親,沒有感情,沒有孩子……這一世他們根本就是陌生人,像兩棵永遠無法交叉的大樹。既然毫無瓜葛,她又為何非得泥足深陷呢?

而且舒靜君了解李修文。不知是李相國的成功還是失敗,這李修文的确被他教養成了一個好人。上一世那樣極端的情況下他還能保有良心,這一世應該也不會助纣為虐。

所以,他并無危害。

靜君心想,幹脆就這樣做一輩子的陌生人好了。這樣兩個人就不會再彼此傷害,反而也許可以開始新的幸福的生活。

——幸福……嗎?

——好像是很遙遠的字眼……

舒靜君忽然隐隐約約回想到:被睿親王擁抱的時候,那寬厚的肩膀,溫柔的聲音,似乎給了她滿滿的安全感。那種心裏暖洋洋的感覺,是不是……幸福呢?

同處一軍中,該來的總會來。

行程過了小半個月,于某次傍晚安營駐紮之後,李修文終于碰見舒靜君。

烏藍的天色,淡淡的月牙剛爬到半空。一道蜿蜒的小徑,兩側芬芳馥郁的野草花。風吹柳枝揚,那女子濃密的墨發也飄起一縷,拂過白玉般的臉龐。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卻明亮地像淩晨的繁星。

李修文看了那雙熟悉至極的眼睛,忽然兩條腿像被灌滿了鉛,再也走不動一步。

本來嘻嘻哈哈的同僚忽然都收起輕佻的神情,恭謹而嚴肅地跪了下去:“屬下參見嘉平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知誰扯了他一下,李修文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跪下的,也喃喃地遂衆人一起山呼。

那女子菱唇微翹,眉眼含笑,揮手間免了他們的禮。舉手投足優雅從容,盡顯公主風範。她帶着侍女飄然走遠,李修文的眼睛卻還癡癡地追随。

“奇怪,李校尉?李校尉?!”

他忽然被喚回了神,不解地看着對方。同僚臉上滿是奇怪的笑意:“方才喊了你好幾遍都不答應,丢了魂兒了?也真奇怪,李校尉你不是住在京城麽,難道從未見過嘉平公主?”

這番起立讓數次磨破皮的大腿隐隐作痛。李修文嗓子有些幹,道:“是啊,我這還是頭一次得見天顏。以前在京城的時候,真沒碰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舒靜君對李修文的感情,我想了半天,還是用了“愛恨交加”這一個詞。不過這種愛更多是相處久了以後的親情之愛。

上一世,嫁給李修文之後是舒家厄運的開始,她恨李家的時候無法不恨他,但李修文作為一個丈夫待她又不錯,所以她很糾結。當一個人面對會引起痛苦回憶的人事物時,難免就會産生逃避心理。不過這一場大哭讓她釋放了心中很多不好的情緒,所以才能冷靜下來。

至于李修文,他對前世的感知是從日複一日的噩夢中得來的,夢中記的最清楚的是女主的眼睛,對女主的容貌反而不是很清楚。他會懷疑這女子就是夢中的妻子,至于怎麽發展,咳咳,還請接着看後文吧~~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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