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乃見狡童

“什麽地方會用到鉛,高先生又會從哪裏弄來鉛……”瑾娘快步穿過走廊複道,一邊喃喃自語。《史記》中說,高漸離把鉛灌入築中去撲始皇,首要前提是他能得到鉛。但是秦朝的時候應該還沒有扔鉛球這項體育運動,更不可能遍地是鉛。

古羅馬曾将鉛當做一種高貴美好的金屬,貴族們用鉛制的容器來貯存食物,有人認為其衰落和貴族的鉛中毒有關系,但那是古羅馬,不是秦朝,高漸離一個盲人,怎麽弄來的鉛啊。

瑾娘頹然靠在走廊的木柱上,一籌莫展,只好悻悻地回到了住處,一進門,就踢倒門口放着的一物。她拾起一看,是個小筐,裏面有些新蒸熟的粟米餅,用葉子包着,尚是溫熱,上面放着作為佐料的鹽梅,散發出陣陣香氣。

“這是哪來的?”瑾娘問與她同住一室的宮女。

“田大人送過來的,說讓你多吃些補身體。”

田大人是鹹陽宮中的一名宦官,瑾娘跟他不是很熟。但田大人受始皇吩咐,盡心盡力地照顧高漸離,所以這香噴噴的粟米餅是誰給她的,瑾娘心下了然。

她穿越過來,本可以上演一段鄉村愛情故事,結果因為對方是高漸離,遂成就一場年度宮鬥虐心大戲,而且HE變得如此渺茫。

縱然是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瑾娘花費許多功夫琢磨着鉛會藏在哪些地方這種高深的問題,對于華夫人的更年期綜合征為什麽不治而愈也不可視而不見了。華夫人不僅整日同年輕宮女們一起塗脂抹粉,臉比脖子白了好幾個色號,服飾也鮮亮了許多。開始瑾娘以為華夫人也被人魂穿了,後來還是一個名叫翩翩的宮女與她閑談時,跟她透露了一點消息:原來是這華夫人不知怎的,和宮外的男人給勾搭上了。

據翩翩所講,這個男人是鹹陽城中一個游手好閑的官家子弟,他叔父在宮裏當差,他有時來看叔父,也不知怎麽就勾搭上華夫人了。因為始皇不在宮中,宮人閑散自由了很多,華夫人就叫這男子穿上女裝,扮成宮女,随她至闱內厮混。有時候此人還帶着他的朋友過來,簡直要把這鹹陽宮的瓦都揭了。

有次瑾娘偶然見了這倆男的鬼鬼祟祟地進宮,而且其中一人不是別人,正是蒙肅。她和蒙肅打個照面,俱吃一驚;瑾娘扭頭就跑,無奈木屐也跑不快,不幾步就被蒙肅追上,抓住她的衣袖。

“放開我!”瑾娘推開他,她料定蒙肅不敢把她怎麽樣,若她聲張起來,衆人都來圍觀,蒙肅就會倒大黴。果然,蒙肅立刻哀求道:“瑾娘,不要高聲!我是有事情要同你說。”

瑾娘冷笑:“有這功夫,不如在枕邊陪華夫人說。”

蒙肅撓了撓頭,窘迫地說:“瑾娘,你說哪兒的話呢,那是闾人,不是我。我過來投奔兄長,在鹹陽縣令手邊得了個差,甚是思念你,索性辭了官,結交些宮裏的人,這不是才得着機會,和闾人混進來見你一面。”

瑾娘覺得,如果自己手裏有個什麽順手的家夥,絕對會糊他熊臉……

蒙肅說話根本不帶喘氣:“我聽前陣子鹹陽傳的謠言,說是我放了火燒了高漸離的栖身之地,都是有心人的編排,我并未這樣做。瑾娘,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和你的哥哥是朋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放火,定然是有人心存怨恨,才放出這等謠言。”

他說得這般情真意切,配合抹了胭脂白粉的臉和用木炭畫得堪比蠟筆小新的眉毛,十分喜感。比起當日胡亥的皮笑肉不笑,蒙肅這番話可信度反而還高一些。瑾娘不願與她糾纏,甩開袖子扭頭就走了。然而她沒有想到,這卻是她最後一次見着蒙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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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後,始皇巡游歸來。從史書上記載他五次巡游就可得知,這貨喜歡旅游。他一回來,就大備接風洗塵宴,席上文武百官和諸公子俱在,始皇高談闊論巡游之事:“朕幸隴西,北地,又過雞頭山,幸回中而還。西北山河萬裏,黃沙莽莽,無不臣服于朕。”

衆臣齊聲稱贊大秦之德千秋萬代,樂師齊奏秦樂,之後便是群臣宴飲,觥籌交錯。瑾娘是樂師之一,跪坐冀闕之外,不一會兒,見殿中有一人離席,獨自走出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胡亥。

秦時,群臣進殿之前需要把鞋子脫掉,整齊擺放在殿外。胡亥可能是喝了點酒,有些醉意,見殿外擺放的鞋子,忽然在其中踢了起來,把鞋踢得亂七八糟,然後哈哈大笑。一些老樂師紛紛搖頭,低聲說這公子還真是頑劣。

胡亥踢完了鞋,又跌跌撞撞闖進跪坐一地的樂師當中,四處尋找;見到瑾娘,象是狗看見了骨頭,一颠一颠地跑過來,也不管踩了誰的衣裳,踢了誰的腿,他跪坐到瑾娘身邊,借着醉意倚在瑾娘身上,又伸手從她手中接來築。

“瑾姐姐,我随父皇出游兩個月有餘,我很想你。”他頭一歪倒在瑾娘身上,枕着她的手臂,又作勢嗅了嗅,小狗一樣,“瑾姐姐,你總能奏好聽的曲子,都是給別人聽的,你可有哪首曲子,只奏給我聽?”

瑾娘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雙手使力推他:“殿下請不要開玩笑。”卻被胡亥抓住了手腕,瑾娘脈門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痛。

胡亥湊近她耳邊,說話颠三倒四:“我知你定是恨害你父兄的人,所幸有中書令相助,近日便将其誅殺,如此你可滿意?”

瑾娘蹙眉:“什麽?”

胡亥卻只是高深莫測地笑,并不說話。他拿起瑾娘的築,執起竹板,擊弦曼歌: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等夜深宴飲結束後,群臣從殿裏出來,見門口的鞋被踢得亂七八糟,紛紛交頭接耳,不知所措。但殿前不宜久滞,衆人只好匆忙套上一雙鞋,有的穿着一大一小的鞋,有的兩只鞋都穿反了,跟卓別林似的。胡亥見衆官狼狽的模樣,哈哈大笑。中書令趙高快步走過來,低聲斥責胡亥:“公子殿下,你喝醉了!快随我回去。”

胡亥看了瑾娘一樣,依依不舍站起身來,朝趙高走去。

經過踢鞋鬧劇後,瑾娘以為嬴政怎麽說都要把胡亥這個熊孩子收拾一頓,卻不想他根本不提此事。那天群臣穿錯鞋的狼狽樣他又不是沒看到,這人的思維方式一定有問題……

華夫人私通宮外男人的事情不久便東窗事發了。據傳是因為始皇幸了鹹陽宮中一名姓閻的宮女,這宮女對始皇吹吹枕邊風,說是夜間常見男人扮成女子混入鹹陽宮中。自從嫪毐之事後,始皇對穢|亂宮闱的人極為厭惡,當即大發雷霆之怒,叫人去查。這一查,華夫人,她的相好闾人、跟過來湊熱鬧的蒙肅都被查了出來。華夫人被施以矐刑,闾人和蒙肅被羅織了一個刺客的罪名,在鹹陽市郊枭首。

因為蒙肅的兄長蒙嘉早已失寵,蒙嘉又曾将荊軻引見給始皇,蒙肅如今又被坐定是潛入宮中的刺客,故蒙氏得了一個外號“刺客世家”。

瑾娘聽聞這消息後,想起趙高陰森對她笑着的樣子,冷汗出了一身;蒙肅一死,瑾娘的家到底是被誰燒的徹底成了個千古之謎,她的父兄如今身在何處,她更不知向誰問起了。

而那名給始皇枕邊吹風的宮女,不是別人,正是翩翩。她姓閻,有個兄長名叫閻樂,閻樂又是趙高的女婿。

瑾娘的身旁現在可以說有許多趙高的人,翩翩是擺在明面的棋子,還有多少藏着的人,瑾娘不知道的。她明明不想卷入其中,卻還覺得被一張網纏着,朝越來越深的地方拖下去。

此時趙高的在朝中的勢力遠不及丞相李斯,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從後宮中開始下手。他是宦官(瑾娘至今沒弄清楚他是不是太監),比李斯更容易在後宮中走動;胡亥喜愛瑾娘,故此趙高會先想辦法拉攏瑾娘,先除掉華夫人和蒙肅以試探;若拉攏瑾娘不成,以他的行事風格,定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将瑾娘除掉,以免她壞事。

華夫人被定罪,後宮中教管宮女之事暫時就交予新近得寵的閻翩翩。天色剛擦黑時,她親自去找瑾娘,問道:“妹妹整日擊築,不覺得悶得慌嗎?陪姐姐在這花園裏四處走走。”

瑾娘想,翩翩定是有事情要同她說,便放下築尺站起身來,随翩翩走到室外走廊中去。夏天的夜晚,室外風涼,倒也有幾分惬意。

翩翩道:“除掉華夫人,這宮裏的姐妹們都很高興,像過節一樣。她從前對你十分刻薄,怎麽,你不高興?”

瑾娘神色沒有什麽變化,淡淡回答:“我也十分高興。華夫人是自己作孽,也怨不得別人。”

翩翩微笑了一下,挽起瑾娘的手臂,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對她說:“我帶你去一處,你定然是會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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