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銀杏生火:十六

◎她跳下渡厄崖的心願,也只說給影子一個人聽過。◎

要出行雲州需得行令開結界門,偌大結界如光形成的琉璃罩,将行雲州護在其中,只有行雲州人的血才能打開結界。

出行雲州需走白銅階,行雲州邊界的山川将村落城池護在其中,越過山丘順着白銅階梯一路往下,便可出這片天地。

謝靈峙走在最前面,他手中握着行令,将拇指壓在木雕行令的花紋上,印下淺淺的血痕後,再将行令丢向空中。霎時間天光轉變,氣勁蕩開雲層如漣漪散去,陽光落下照在人的身上帶着灼熱的溫度,光明刺目,奚茴沒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們已經離開了行雲州的白銅階。

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便是身邊人也看不太清,奚茴聞到了濃郁的花草香氣,還聽到了不遠處潺潺的溪流水聲。

從未出過行雲州的弟子發出輕呼聲,他們在行雲州內去過很多次白銅階,卻是第一次在一片光芒中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來到一片濃霧密林。

一股細微的溫度朝自己靠近,奚茴聞到了漓心宮的焚香氣味,是謝靈峙向她走來,待她看見謝靈峙的衣袂時才聽見他道:“大家不要擔心,排成一隊,不要離得太遠跟着我走,只需半個時辰便能走出這裏。”

“這是什麽地方?”一名弟子問。

謝靈峙正低聲安撫奚茴,奚茴是第一次離開行雲州,況且前十年一直被關在淩風渡中,沒見過世面也容易被驚吓。應泉聽見那弟子的問題,便回答:“這裏便是萬年密林,是對行雲州天然形成的保護陣。”

幾萬年形成的密林,因地理産生了濃霧,濃霧的另一側是行雲州的結界,走出這層大霧他們才算真的離開了行雲州,步入曦地。

行雲州與百花州相連,萬年密林的盡頭便是百花州的地界,應泉已經在行雲州進出好幾年,對此地算得上熟悉,便主動擔起了一小隊,領着衆人往外走。

因霧重,奚茴只能看見謝靈峙衣裳的顏色與花紋,便聽着他的話緊緊地跟上了對方,一步不敢松懈。

應泉方才也說了,沒有任何法陣可以驅散濃霧,一旦他們在大霧裏走散,至少得困上十天左右。大家都有傳訊的信符,也有鬼使引路,其他行雲州人倒是不太危險,像奚茴這般無所依靠的便比較麻煩了。

奚茴聽到了趙欣燕叫住了謝靈峙。

趙欣燕亦不是第一次出行雲州,便是面對大霧也沒太放在心上,反倒與謝靈峙說起了行雲州近來的情況。她是行雲州氏族大家的小姐,聽到的消息自然也多一些,在行雲州中趙欣燕不敢亂說話,出了行雲州便忍不住将心中懷疑問出。

“謝師兄可聽說了問天峰下封印消失之事?”趙欣燕道:“昨夜漓心宮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便是州內偏遠的城池也探到了消息,衆人都想知道連五宮長老都震不住渡厄崖下的惡鬼,若他們傾巢而動,我們又有幾分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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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峙腳步未停,只道:“行雲州為神明選中之地,人人遇鬼皆有自保能力,不必太過擔心。”

“你我皆可自保,可行雲州內不是只有我們,還有老人幼童……若真有性命之憂,我也好書信家人,讓他們提前防範,還望謝師兄以實相告。”趙欣燕說到後面,聲音低了下去。

謝靈峙沉默了片刻,即便他知道實情也不會告知給行雲州的氏族聽,曦地九州哪裏都能亂,唯有行雲州不能亂。

趙欣燕見謝靈峙沒應話,又道:“據我所知,問天峰的變化是從十年前開始的,而十年前行雲州中有一個人闖下大禍,應泉師兄也是将那人從問天峰下捉回了炎上宮。”

“你想說什麽?”謝靈峙的聲音冷上幾分。

趙欣燕道:“謝師兄可想過為何連岑長老都不待見奚茴?為何行雲州中人人都說她是怪胎、禍星?為何她火燒炎上宮逃去了問天峰後,問天峰便出事,為何她才從淩風渡中出來,問天峰下的惡鬼便逃出了封印?”

奚茴看不見趙欣燕,對方自然也看不見她,可趙欣燕的聲音不算低,周圍的弟子也都緊挨着彼此,她沒有掩飾的意思,說出的話也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此事與阿茴沒有關系,她一直被關淩風渡,行雲州中十年變化她都不知情。”謝靈峙道:“趙師妹不要聽信風言風語,便胡亂猜測。”

奚茴也在想趙欣燕的話,她豁然覺得趙欣燕的質疑也不無道理,問天峰出了什麽事她不知情,可行雲州中居然也有惡鬼敢闖漓心宮她卻看在眼裏。行雲州出麻煩,她也不是才知道的,早有人提醒過她了。

影子哥哥……

奚茴想起自己是在渡厄崖底遇見的影子,也是影子将她從渡厄崖底救出來的,甚至他還能在淩風渡中燒出一個小世界讓她生存,還有三年前他對她說的話。

他說:“距離你的十年幽禁,僅剩三年了。當初你跳下渡厄崖的心願,或許很快便能實現。”

奚茴曾跳過渡厄崖,這件事只有影子知道,而她跳下渡厄崖的心願,也只說給影子一個人聽過。她想要與行雲州同歸于盡,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換行雲州大禍降臨,她還活着,可她的心願将成。

行雲州大禍臨頭了,就連趙欣燕都知道事情嚴峻,迫不及待來問謝靈峙實情。

實情是什麽?奚茴不知道,可她聽見這些話心口砰砰直跳,直覺告訴她一定與影子脫不開關系。

她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像是燃燒了起來,一股奇妙的熱意順着四肢百骸流走。奚茴想着影子與她說話時的聲音,緊緊握着手腕上綁着的引魂鈴,她甚至将那繩子扯得再緊一些,勒着手腕上的嫩肉,勒出疼意,才像是能将它抓牢,不會輕易弄丢。

趙欣燕驚異謝靈峙對奚茴的袒護,沒忍住将自己才得到的消息告知:“謝師兄如此護着她,那你可知她私下與渡厄崖下的惡鬼生活在一起?”

奚茴的呼吸一窒,她将引魂鈴握得很緊,一雙眼在迷霧中精準地找到了趙欣燕的方向。她五覺敏銳,便是看不見,聽聲辯位的本領也高過在場所有人。

奚茴動了動手指,貼近腰間,那裏藏着一把匕首,是她年幼時收在自己的小苑中的,經過這兩日上房頂以瓦片打磨,已經非常鋒利。

她聽着趙欣燕說的話,只要她知道影子的存在,奚茴便會忍不住想要殺了她。

反正這裏霧濃,未必就有人能看清她的動作。

“你胡說什麽?”另一道聲音響起,奚茴蹙眉,竟是應泉。

趙欣燕道:“非我胡說!就在昨晚你與謝師兄降鬼之時,便有一只鬼偷偷潛入了奚茴的院子裏!秦婼的鬼使一直看着那所院子,她看得清清楚楚,若人見不到鬼魂,鬼使難道還會瞧錯?更何況那堂而皇之進入奚茴院中的鬼根本沒有隐藏自己!”

“趙姑娘!謹言慎行!”

謝靈峙的聲音帶着威嚴,趙欣燕卻更加激憤:“我沒說謊!大可讓秦婼的鬼使出來作證!她說她見到的那鬼是一團黑氣,周身遍布眼珠,昨夜從奚茴的房中出來後,奚茴還在屋頂上瞧見你們了,她鼓掌叫好,巴不得那惡鬼毀了整個兒漓心宮!”

“謝師兄!我亦是漓心宮的弟子,在行雲州出生,自一心想着行雲州,又怎會編出這些謊話诓騙你?奚茴的院子裏有無鬼魂去過,只需一探便知!”趙欣燕說罷,竟氣得低聲抽泣,好幾個與她交好的女弟子湊上前安慰她。

奚茴漸漸松了口氣,她知道趙欣燕說的鬼,昨夜當着她的面吞了另一個鬼魂的黑氣,那黑氣中的确有滾動的眼珠,不知是哪兒來的,反正不是影子哥哥就行。

“奚茴可有話說?”應泉此刻出聲,似是給她辯駁的機會。

迷霧中誰也看不清誰,奚茴方才分了神,大家穿的都是漓心宮的衣裳,此刻已經看不出身邊究竟哪個是謝靈峙了。她瞥見周圍僅有一人佩劍,瞧衣裳顏色也對,便伸手扯了扯對方袖擺,示弱般咕哝着聲音道:“我才從淩風渡出來,什麽也不知道。”

她離開淩風渡才幾日,旁人從淩風渡中關了兩個月的都要瘋上一段時間好好休養,此刻奚茴一副委屈含糊的語調,這才讓衆人想起來她就是個什麽也不知,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

“淩風渡中的結界是蒼穹上仙所設,若無長老令牌,任誰也打不開,她難道還能在裏面勾結渡厄崖下的惡鬼不成?”應泉出聲:“但趙師妹所言也未必就是假的,近來行雲州中的确有鬼魂異動,或有些從渡厄崖底逃出的小鬼躲進了她的院子也未可知,奚茴的住所,我會信符傳訊,讓人去查探。”

應泉一席話便讓衆人止了聲。

奚茴還牽着謝靈峙的袖擺,見暫且無人針對自己了,這才壓低聲音對謝靈峙道:“應泉似乎比你更有威嚴哦。”

應泉……奚茴還記得那人,年幼時可太愛欺負她了,處處與她作對,奚茴厭惡他至極,借此機會挑撥謝靈峙與應泉,她也好看戲。

謝靈峙沒出聲,應泉也沒了聲音,接下來一路安靜行走,奚茴思量着方才趙欣燕的一席話,更加急切地想要盡快與影子結契,便在思索對策,以免走神跟丢,便沒松開謝靈峙的袖擺。

果然半個時辰左右,周圍的霧漸漸散了,倒是叫人看出了萬年密林的真面目。

那些龐然大樹高聳入雲,粗壯的樹幹十人環抱也未必能抱得過來,布滿青苔的老藤蔓沿着樹幹盤踞,于樹枝上挂下細長的根須。

滿眼幽綠的密林中唯有風聲水聲,還有不知哪種鳥兒傳來的鳴叫,偶爾風吹草動,葉影婆娑,柔韌的草地上深深淺淺多處水坑,撲面而來的濃郁濕潤草木與泥土的氣息。行人走在其中,像是小小的一排蟻蟲,又好像那些大樹上任意掉下一片葉子,都能将他們覆蓋傾沒。

奚茴昂首看了許久頭頂,茂密的樹葉層層疊疊遮蔽了天空,陽光透不進來,只偶爾幾束光如針似線地斑駁了草坪。

她看久了,有些頭暈,再低頭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扯着應泉的袖子。

應泉也不出聲,沉默着走在前頭,奚茴朝不遠處看去,謝靈峙在領路,與她十步左右距離,周圍人散開再重聚,因關系分成了數目不一的小團體。

奚茴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連忙收了手,應泉察覺出,略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倒是叫奚茴想起了十年前,便是這個人親自送自己去的淩風渡。

“你……”應泉正要說什麽,奚茴連忙叫住謝靈峙,趕緊湊上前去,提着裙擺繞過了應泉,懶得聽他說話。

方才她還想挑撥離間,看來計劃未成,倒當着應泉的面誇了他一句。

啧,真惡心。

作者有話說:

下章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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