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烈陽之風:十六

◎雲之墨只會屬于小鈴铛。◎

奚茴是被一陣風卷入了一片溫暖中的, 待她睜開眼再擡頭看時,已經被雲之墨擁住了。

她看見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滿了滿足的笑意,倒映出她的半身, 溫柔地像是能将她融化般。

剛從混亂中逃離的奚茴在見到最想見的人時,心中被炙熱填滿。

她未發一聲地勾住了雲之墨的脖子, 閉上雙眼獻上了自己的唇, 柔軟相貼的剎那, 雲之墨片刻失神。

奚茴第一次主動的吻源于她破碎的過去, 而那些慘痛的歲月裏雲之墨是第一個給予她希望的人, 她終于明白她對雲之墨的感情,是不可動搖,無法失去。

狐妖新月曾說, 眼之所見,心之所想,獨一無二, 皆為雲之墨。

她有想要貼近他的沖動, 想要與他更加親近親密, 想要他擁抱她,如他陷入寒冷時那般不留縫隙地用他的氣息包圍她。

雲之墨的眼睜了半晌, 奚茴的腳也踮累了, 她慢慢縮着肩膀踩實地面,再面對雲之墨時臉上紅得幾乎能滴血。

少女的聲音帶着些許嬌羞, 疑惑地問他:“你為何……不像以前那樣親我啊?”

雲之墨吻過奚茴兩回, 一次是在意識混亂卻仍舊保留一絲清明時, 他陷入了寒冷只能埋首于奚茴的懷中, 當時他聽見了奚茴說出“心愛之人”這樣令人失智的話。

第二次是在軒轅城的客棧裏, 雲之墨在奚茴的眼神中看見了羞怯, 那時他分外清醒,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只是順應心意自然而然地吻了過去。可他心裏始終有游移,他不知奚茴對他的愛,是否如他對她的愛一般。

這一回,他感受到了奚茴對他的欲、望,由愛生欲,是人之本能,而雲之墨險些被奚茴的本能驚喜地擊潰,竟在她吻上自己時忘了反應。

為何,不像以前那樣親她?

“我以前如何親你?”雲之墨的聲音沙啞,沸騰的心跳使熱意充斥全身,他越來越像個鮮活的人,連呼吸也會随緊張而窒息。

奚茴的臉更紅了些,她忽而有種錯覺,雲之墨垂眸地盯着她的眉眼,摟緊她的腰,近距離的将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如同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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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面前,奚茴顯然坦率得多。

她小聲道:“你以前親我,會咬我的嘴巴,還會舔我的。”

語畢,雲之墨雙耳通紅,他略彎下腰幾乎與奚茴平視,誘哄般詢問:“那小鈴铛為何不學我那樣,親我?”

奚茴說不出自己學習能力差這等話來,畢竟先前被他親,她沒想過學習,只去感受了。此刻奚茴莫名覺得被雲之墨三言兩語地給說羞恥了,腳趾蜷縮,恨不得将整個人都埋起來。

她憋着一股氣,抿着嘴看向對方,在雲之墨的懷中柔軟得像個任由他拿捏的小面團,無聲地呵斥着他的惡行。

一聲輕笑,雲之墨扶着她的後腦湊近。

這一眼奚茴看見了他瞳孔中自己通紅着臉,如醉酒般重新閉上了眼,溫柔的唇瓣壓下。

不管軒轅城內外如何狂風驟雨,至少此刻奚茴覺得很安心,她的心跳異常地快,卻難得感受到了寧靜。

這一次,她仍舊沒向雲之墨學習,只是随着本能地去勾他的唇齒,任由過去懵懂的愛意如放肆的暴雨,席卷理智。

曦地的人們說,十五月亮十六圓,昨日中秋滿城百姓皆在逃亡,中秋過去後的第一個夜晚裏,奚茴看見了圓潤的巨大的月亮。

曦地與鬼域融合,似乎也将天空拉向凡間,平日裏只有碗口大的月亮此刻像是一扇臨近的窗,就連月亮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灰白交錯似煙雲缥缈。

詭異的天一邊暴雨陰雲密布,一邊有那輪巨大的月亮透過雲層,像一只明亮的眼來窺見世間。

風吹過雲霧,露出大半月亮,光芒照在雨水上如同那些嘩啦啦落下的大雨也在發光。

而今日,是行雲州設陣百日的最後一天。

雲之墨幾乎不怎麽能感覺到身體裏的寒冷了,那刻在靈魂深處的上古咒印也不見發作得有多厲害,他越發清晰的感受到此刻這具身體與他魂魄正在迅速融合,從今往後司玄将不複存在,而他将取而代之。

奚茴被謝靈峙的疾風梭送出了軒轅城,卻沒送得太遠,他們與軒轅城之間隔了一座高高的山,那座山峰上隐約可見寧古寺與搖搖欲墜的白龍塔。

雲之墨并未因這百日大陣最後一日對司玄魂魄的召喚而覺得有多難受,或許是先前那九十九日都十足痛苦,相較于寒冷,他更多的是期待與興奮。

期待徹底掌控這具身體。

興奮他終于要成為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個體。

但顯然奚茴不是這麽想的。

小鈴铛仿佛一夕間打通任督二脈,一吻之後更是學會了體貼,在感受到手腕上引魂鈴傳來的涼意後,她便知道雲之墨今夜大抵不會好過,便不論如何也不肯走了,非要在此地待到明日他身體退了寒意才許行動。

入夜的山林間依舊在落雨,半山腰內的山洞中勉強可以遮風擋雨,可只要風大些還是能将雨霧吹到人的臉上。

靈魂上的束縛冷則冷矣,卻也不是不能忍受。

雲之墨見她微微皺着眉頭擔心他的樣子,便将這股堅強壓下,心中莫名生出了柔軟的酸澀感,眉目低垂,在奚茴面前顯出了幾分脆弱,學着她往日裝可憐的模樣,一把将人摟入懷中。

“冷。”雲之墨聞着她肩窩帶着溫度的暖香道:“抱緊我。”

奚茴無不應從,她張開雙臂把人抱緊了,右手還在撫摸着他的後背,眼底的擔憂毫不掩藏,甚至像過去冬日裏給自己取暖那樣對着雲之墨的肩膀哈熱氣。

雲之墨是冷,可奚茴熱得不行。

偶爾有陣風會将山洞外的雨吹在她的臉上,霧氣微涼緩解熱殪崋意,雲之墨背對着山洞外的方向,背上也被淋得微濕,這種情況完全不能休息。

奚茴突然想起了一樣東西,眸光微亮,她拍了拍雲之墨的肩:“你先松開我會兒。”

雲之墨抱着正舒服,不願松開,額頭拱了拱奚茴的脖子,鼻尖蹭上了汗珠。

他像一只慵懶的大貓,豹般地拱着奚茴的肩窩,壓着奚茴不得動彈,後腰失了力便撞在了冰冷的石洞牆壁上,又被雲之墨眼疾手快地護住了她的腦袋。

再擡頭,四目相對,奚茴的衣襟半開,露出裏頭的小衣一角來。她臉頰雖紅,但總算能抽出自己的手臂于懷中掏了掏,奚茴半晌摸出了一片葉子,念了句法咒。

謝靈峙給奚茴的東西都算得上不錯,血玉镯子賣了許多錢,這一葉小舟也能使風成水游于天空,還有那根使用了一次便化成碎屑消失的疾風梭,算起來,他對奚茴頗為用心了。

此刻的圓月露出小半,洞外的雨越下越大,陰氣中游走的鬼魂攀附于叢林的樹幹下吸食陽氣,有些鬼影從山洞前飄過,也未發現雨幕後的結界內有一葉符文閃爍的小舟臨時化作了床,那裏還藏着兩個活人。

銀葉小舟的結界遮去了雨水,而奚茴此刻靠坐在小舟內,任由雲之墨半身壓在自己的懷中,安撫般地撫摸着他的後背,沒什麽困意地望向若隐若現的月色。

雲之墨魂魄裏的寒意逐漸消退,比起之前的幾次他今夜過得異常舒心,奚茴雖消瘦胸前卻有些分量,抱在懷裏如同一個軟綿綿的靠枕。雲之墨将臉貼在她的胸前,閉上眼揮散額心的刺痛,期待着明日卸去這束縛的暢快。

山洞外的雨聲風聲像是一首安魂曲,破開靜谧又陷入了另一層安逸中,雲之墨的手摟緊奚茴的腰,徹底沉睡過去。

奚茴在他睡着後才将安撫着他後背的手拿開,扭了扭發酸的手腕。

已入後半夜,子時過後雲之墨身上的溫度便更燙了些,奚茴本以為他病了,可貼着她手腕上的引魂鈴已經不再冰涼,恢複到正常的青銅溫度,趴在她懷裏睡過去的人呼吸平緩,眉心舒展,似是陷入了美夢。

奚茴意外在他的額前與鼻尖看見了薄薄汗水,像是被水霧敷了一層般,這還是雲之墨第一次出汗,她以指腹擦去,換得一聲夢呓般的“小鈴铛……”

這一聲慵懶沙啞,直叫奚茴耳尖通紅,像是被他這一聲喚入了心裏,心跳驟然加速,連觸碰他臉的手都在發麻。

奚茴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睡顏,不得不承認雲之墨長得格外好看。她以前從未認真細致地欣賞一個男人的美貌,但此時月光隐藏,唯有小舟上浮雕的咒文閃爍着微弱的銀光,那光芒如流動的水紋投在了雲之墨的臉上,将他襯成了神仙相貌。

“你夢到了什麽呢?”奚茴輕聲嘆了一句。

夢裏應當是有她的吧?否則方才又怎會叫她的名字。

直到林中鬼魂消失了大半,奚茴才閉上眼休息了會兒。她知道那些鬼魂去往的方向,他們被陽氣吸引,如今軒轅城內已經無人,自是人去哪兒,他們去哪兒。

奚茴逐漸陷入沉眠,也未看見雲之墨摟着她腰的雙臂上浮出赤色符文,上古咒印寸寸消退,随着辰時到來那赤色越來越淡,雲之墨身體上的溫度因命火而灼熱,可靈魂又不再因咒印而寒冷。

他似乎夢見了初初睜眼之時,那時他的感知随着司玄從蒼穹墜落而不甘與退縮,他不願成為那堵阻攔鬼域融合曦地的結界壁,他也不想永遠陷入沉眠。

跳入鬼域的剎那司玄感受到的是一汪冰冷的輪回泉,六萬多年前的輪回泉尚未幹涸得厲害,無數靈魂在其中洗滌前生,塑造來世。上古記載,輪回泉可使靈魂完整,也可賜魂魄肉身,這世間所有的生靈都得經過它才算成活。

輪回泉中有無數魂魄喊冷,雲之墨甚至聽見彼時的司玄也在一陣陣地倒吸冷氣,他毅然決然地将身軀化作了一堵無邊的牆,由上古咒印寫遍了全身的血液,刻入了靈魂裏。

可那時雲之墨感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過的溫暖,是他的靈魂第一次擁有了與司玄不同的感受,就在司玄呼出寒氣時,他如躺在了一池溫泉中,屏住呼吸也想将自己埋在水裏,去感受靈魂深處被逐漸填滿的惬意和滿足。

那是雲之墨第一次睜開眼,他看見了一汪只要有漣漪便會閃爍熒光的泉水,它沉寂在黑暗中,雲之墨的靈魂化作了一團火,他像是一尾紅魚在其中暢游,看着水中波紋上的光沖向了他的心口,環繞着他的身軀。

即便彼時,他已然随司玄一起,成了一張巨大的無邊的厚冰。

數萬年的孤寂與寒冷讓他渴望溫暖,随着司玄的神魂越來越薄弱,他的神智也越來越清明了起來。

雲之墨将自己的魂魄彙聚在命火最旺盛處,去感受那微弱的溫度,他聽無數後來落入渡厄崖的鬼魂說這世上最熱的永不消滅的是太陽,可所有鬼魂都畏懼陽光,那時的雲之墨對外界對自由對光的渴望,幾乎達到了巅峰。

無人能活着墜入渡厄崖,也無人能帶他逃離這束縛。

直到一個幼小的少女化作了光,赤、裸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柔軟地喊他影子哥哥。

将魂魄藏于奚茴的引魂鈴中他才能離開鬼域,再從問天峰外想辦法奪回身體,可奚茴竟然不會游水,那麽淺得幾乎幹涸的輪回泉她竟也能在裏面閉氣到昏厥。

雲之墨想離開,便只能以靈魂擁住了她,六萬多年冰冷的輪回泉,在那時重新有了溫度,而當年暢游其中的紅魚懷中還有一個赤身裸、體的女童。

她叫小鈴铛,她是他的所有。

雲之墨是剎那驚醒的,記憶裏的溫暖變成了炙熱,竟叫他一瞬呼吸困難,而靈魂彷如一腳踏空墜入深淵。睜眼的剎那,一滴汗珠順着他眼前滑落,刺痛了眼眶,紊亂了他的心跳。

早已過了辰時,山洞外的天卻依舊是灰蒙蒙的,大雨沖刷着山林中茂盛的樹葉,紛亂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格外清晰了起來。

幹淨、純澈。

雲之墨此刻才發現自己像是将所有脆弱都在奚茴面前袒露的獸,高大的身軀縮在她瘦小的懷中,而他與奚茴貼近的衣襟處還因為過熱的溫度染上了薄薄的汗。

汗水不是奚茴的,卻是他自己的。

雲之墨知道只要他的魂魄沒有得到自由,他便永遠都墜于寒冷,無非是能忍受與不能承受的區別。可如今身體裏沸騰的血液燙着皮膚,而被他吞噬的命火透過他的四肢散發着遠高于常人的溫度,連帶着他的衣衫也常年溫熱。

這些是他過去不曾感受過的,此時卻異常明顯。

他以手背擦去額前的汗水,再去碰奚茴的臉,心口的悸動紊亂地撞擊着胸腔,風聲雨聲心跳聲呼吸聲,曾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布的畫,而此時畫面揭開,真實的世界,真實的感受奔湧而來,幾乎将他淹沒。

新奇,又刺激。

興奮,又惶恐。

雲之墨在這一瞬險些失了安全感,摟緊了懷中的人才慢慢将心定下來。

他去感受咒印的束縛,而曾經随時都能冰封他的法術如今像是将其本身冰封,化作雲之墨身體裏貼近心口的一根骨,沉寂了下去。

他于內心深處喚了一句“司玄”,黑暗中無人回應,雲之墨此刻才徹底放下了心,他将臉埋在了奚茴的肩膀處只露出一雙眼,眨也不舍得,一聲聲呢喃的小鈴铛被悶在了唇齒間,這種感受無法言說,又急迫地想要分享出去。

奚茴被熱得漸漸清醒,本能地想要推開壓在身上的熱源,口中含含糊糊說了聲熱,便被雲之墨一吻吞了回去。

這回她是徹底醒過來了。

唇珠發疼,奚茴吃痛地瞪了雲之墨一眼,用眼神責怪他為何要咬自己。

雲之墨卻在笑,眉眼彎彎的,與往日沉穩不同,意外地顯出了幾分年輕的沖動來,就連眼神也鮮活了許多。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又不必去說。

無需奚茴去問,看他此刻精神奕奕的樣子也知道他是徹底好了。

“我們……”奚茴想問他們要去哪兒。

雲之墨立時接話:“我們去看日出吧。”

他第一眼看見的世界,便是與奚茴一起,從問天峰下爬出攀上渡厄崖,那是一抹燦爛的日出,得雲之墨誇贊了一句“不錯”。

銀葉小舟逆風而行,雨水撞上了結界朝兩邊分去,京州有一小半地區都在淪陷,也不知要飛行多久才能看見太陽。

小舟很窄,雲之墨坐下後奚茴便只能坐在他的腿上,她背對着他倚靠在對方的懷中,眯起雙眼看向灰蒙蒙的天。雨水順着銀葉小舟的舟身流去,雲之墨伸出手朝風中探了探,微涼的風夾雜着寒冷的雨打濕了他的手指與袖口,也濺了奚茴一臉雨珠。

奚茴回頭問:“你在幹嗎?”

雲之墨新奇地看向被風吹得微涼的手,那是皮膚上的涼度與濕度。

他笑着替奚茴擦臉,可他滿手都是雨水,越擦越多,最後被奚茴拽着他的袖擺囫囵擦了擦。

銀葉小舟沖出了雨幕,飛越半邊陰沉的天,終于迎來了陽光。

早已過了日出時刻,但雲之墨看見了太陽,它高升于白雲之上,從雲層中透出暖光,因他們飛在上空靠近太陽,八月的陽光竟也熱烈地曬出了人一身薄汗。

雲之墨撤去了結界,烈陽下的風吹上了臉,小舟緩慢下來懸浮于半空。

他閉上眼睛去感受陽光的溫度,感受風劃過臉上的溫度,也于這一刻确定,他已與司玄徹底劃分,這具身體完完整整地屬于他,他不再是過去司玄靈魂的一角,他的靈魂完整。

雲之墨忽而道:“小鈴铛為我心愛之人。”

突如其來的一句叫奚茴耳朵都燒紅了,她哦了聲,回應道:“哥哥也是我心愛之人。”

雲之墨的心分外柔軟,他說出自己的身世:“其實我不是渡厄崖下的惡鬼。”

“我知道。”奚茴沒回頭,聲音幾乎淹沒于風中中:“荀硯知說我沒有鬼使,那哥哥就不會是鬼魂,這世上恐怕沒有一個鬼能有你這般厲害,任誰也看不透。”

雲之墨抱緊了她,下巴磕在奚茴的頭頂上,引她将他的秘密挖出:“你不想問問我的過去?”

奚茴認真道:“我以前很在意的。”

在意他分明什麽也不記得,卻又有一個不想見的故人。

“現在不在意了。”奚茴抿嘴:“因為你是我的,你自己說過你屬于我,那就是我的。”

她要的不是過去的雲之墨,幾萬年前她還未出生也不認得他,他經歷過什麽是什麽模樣,奚茴改變不了也不想去了解,她要的是現在與以後的雲之墨。

只要她知道,從今往後雲之墨只會屬于她,那就足夠了。

“嗯,我屬于你。”雲之墨慎重地承諾:“雲之墨只會屬于小鈴铛。”

從今時起,他是他自己,所以他能決定,他永遠屬于奚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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