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國王那只手落到清景胳膊上,笑容中似乎含着什麽更深的暗示,拉着他就要往外走。清景身上的鱗片都要乍開了,莫名的危機感油然生出,狠狠甩開那只爪子,翻手召出飛劍扔到身旁,舉步跳了上去。

可是不知為何,他剛一站到劍上,在空中停得好好的飛劍就随着他的體重落到了地上,怎麽催動也不起來。國王被他大力甩開,踉跄着倒退了幾步才站穩,靠在侍從身上,皺着眉低聲說道:“道友且留步,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話要私下和道友說。”

別說叫“道友”,就是叫“老師”他也不能留下。看這個國王的做派就知道不像好人,居然還想要他的初夜權,當真以為他不懂這是什麽意思,随便哄哄就能跟人走嗎?他可是……也跟別的動物園的雌蟒相過親的,只不過因為開靈智開得早,不願意和那些小雌蛇們配種而已!

不過這國王怎麽看出來的他還沒跟雌蛇交陪過呢?他看過的哪個獸醫也沒有神到這地步的,難道他是個神醫?

清景催動了幾次飛劍都飛不起來,索性将其收了起來,低着頭大步流星地跑向門外。這一路上他也不知撞開了多少人,踩了多少只腳,尖叫聲在廳裏此起彼伏,夾雜着鹿林公爵勸慰女婿順從領主的聲音,場面亂得一沓糊塗。

他跑步時還帶了點蛇類的習氣,腰胯之類骨頭能動的地方都有點左右搖,慢慢走時不明顯,跑得越快擺胯就擺得越厲害。就好像人打游戲時身子會跟着畫面裏的主角移動,一般時候會有意識地控制形象,可是到了關鍵時候就只顧了着急,半個身子都跟着出去了。

這種動作很妨礙他跑路,可是從背後看起來搖曳生姿,仙衣下擺随着他的步伐起伏,辮發間寶光點點閃動,整個人幾乎在狂奔中化成了一道綿延的火焰。國王扶着侍從站在大廳裏,神色莫測地看他跑路,直到那條能灼痛人眼球的身影從門口消失,他才從懷裏掏出一枚小琉璃瓶,擱在鼻間輕嗅一下,解下披風邁步向門外追去。

清景仗着腿長跑得快,把那群追趕他的侍從和士兵都甩在了後頭。然而外面站崗的衛兵也聽着騷動聲闖進了宮裏,後面的追兵死咬着不放,前面還有人跑進來圍堵,眼看大門就在眼前,門洞卻在他眼前一點點被士兵堵死……

這簡直比十一出門旅游,爬着半截兒山忽然想上廁所,卻發現山道上前後左右都是人,除非舍身一跳就只能擠在原地當沙丁魚還要可悲!

于是他就跳了。

跑到一座巨大的窗臺旁,他猛地停步轉了個方向,左手擡起護住頭臉,用肩膀狠狠撞向玻璃。碎玻璃片漫天飛舞,卻劃不開他的皮膚和仙衣,倒像是慶典時落下的金片,在他身周折射出一層璀燦的光彩。

士兵們怕被碎玻璃茬割傷,都主動停下步子觀望,唯有一個人撥開衆人沖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随他一起沖出了窗戶。

那人身法十分詭異,四肢竟比他這條蛇還靈活,在半空裏變幻姿勢,攀着他的胳膊纏到了他身上。從窗口飛到外面廣場上這麽短的時間裏,那人就已經牢牢纏住了他,右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翻過面貼在自己胸前,左手扣在他微涼的下巴上。

清景差點給轉暈了,落地時身體又給人緊緊纏住,愣是直接摔在了地面上,把平整的地磚砸出了一道深坑。不等他緩過神爬起來,那只扣着他下半張臉的手便用力擡了一下,一張有點熟悉的臉龐猝不及防地貼了過來,柔軟濕潤的雙唇貼在他嘴上,狠狠吸了一口。

清景徹底懵了。

雖然他以前經常被主人親、表演時被飼養員親,拍照時被女游客親……可是這種感覺和那種不一樣。從前那些人的嘴唇溫暖又柔軟,還帶着鮮活的肉香氣,在他嘴邊一下下碰着,舌尖觸到的空氣裏都是肉香,感覺是很舒服的。而現下這個吻卻是簡直像要把他的魂魄都吸出去,他胸中恍惚有種窒息般的錯覺,喉嚨幹得要命,手腳也都感覺冷冰冰的,唯有唇間滾燙,流動着令人戀戀不舍的甘美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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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手從他肩上移開,緩緩滑到了下腹丹田附近,隔着仙衣似乎也能感覺到掌心灼熱的溫度。

那裏……那裏是他的罩門,絕不能讓人碰!

強烈的危機感湧上頭頂,清景猛地清醒過來,一甩腿化成長達數米的金色蛇尾從衣擺下鑽出,纏住那人的雙腿狠命往外一摔。

那人整個給他拍到了地上,上半身幾乎都埋進了碎磚石裏。好容易才坐起來露出真容,神色卻依舊恬淡溫雅,竟是主持封爵大典的國王。他右手掩口低低咳嗽着,臉色蒼白,兩腮卻像着了火一樣塗滿病态的嫣紅。他的眼裏也燃着暗色的火焰,擡眼望過來時顯得眉眼前距離極近,顯得眼如深潭,難以看透。

清景也捂着嘴跟他對視,只可惜眼長得太大、太剔透水潤,再怎麽低頭擡眼也沒那種威懾力。

但他的尾巴相當有力,稍稍加力絞了絞,國王的咳聲裏就夾雜了一絲痛楚的悶哼。他立刻咽下了這絲痛楚,露出和之前毫無二致的溫文笑容,低聲說道:“方才我一時失态,冒犯道友了。傾波不敢求道友原諒,但是……如今我身在道友掌控中,你是否能給我點時間,聽聽關于此界之事?”

這世界是夠古怪的,可是能在這地方當上國王的中國修士更古怪。清景的蛇尾纏着他拉了回來,像剛才國王對他那樣扳着對方的下巴,瞪大眼睛厲聲盤問:“你剛才是在對我幹嘛?為什麽我跟被拍了花子一樣?”

徐傾波放下遮着唇的手,用手帕輕輕擦去掌心血絲,先對圍上來的士兵擺了擺手:“我和雪原公爵有些事要說,你們去把花園整理一下,不許任何人打擾我們。”回過頭來又對清景笑了笑,誠摯地說:“我方才舉止唐突,道友未必肯再随我到房內商談,咱們便到花園裏坐坐。那裏視野開闊,說話不易偷聽,我也好給道友講講我等前輩飛升者對這個世界的了解。”

清景看他喘口氣就要吐血的模樣,怎麽也不像能打過自己的,索性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是并沒放開這國王,而是把自己的尾巴伸長了幾米,用尾尖舉着他挪到了花園。周圍服侍的侍從和宮女看着蛇精綁架國王,竟然也都沒吓壞,反而狂熱地說道:“雪原公爵的能力居然也是變形!我還以為只有法爾弗克斯的翼龍法師能變形了,想不到我們維斯塔也有了這樣的英雄!”

“法爾福克斯的英雄只能全身變形,我們的公爵卻能光變下半身,比他的獸化形态更好看!”

“公爵該不會是和國王陛下一吻定情了吧?剛才聽說要行使初夜權還害羞得要逃跑呢,現在居然這麽親密地抱着國王陛下……”

“雪原公爵來得真是時候,這次神戰我們有公爵級的強者,陛下也用不着再拖着病體上陣了!”

“不會的,陛下一定會親自上陣,不然就不能贏得回到神域的機會了!”

侍從們躲在花園外竊竊私語,議論的對象卻在蛇尾巴上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吃盡了苦頭。

這座花園被修剪成了迷宮式樣,周圍是一條條用常綠灌木隔出來的小道,有時從外面看着是通途的道路走到半路就會出現一道花牆擋道。所以清景裏裏外外繞了好幾趟,他尾巴上的國王倒挂着甩啊甩的,好容易咽進去的血又吐出了好幾口,走到花園中間時,臉頰兩側的嫣紅已經完全消褪,和其他地方一樣蒼白了。

花園中央有兩架綴滿鮮花的秋千,清景把國王扔到其中一架上,自己慢悠悠地爬上另一架,比法寶更有力的長尾一下下在地面上抽着,尖尖的下巴朝他一擡,冷酷霸氣地甩了一個字:“說!”

國王右手扶着纏滿花朵的秋千繩,側臉倚在胳膊上,閉了閉眼,緩緩說道:“道友可曾感覺到,這個世界沒有靈氣的存在?”

這還能感覺不到嗎?不要避重就清,先交代你跟我耍流氓的問題!清景用一個白眼兒精簡地表達了上述內容,國王輕咳一聲,把話題引上了正道:“道友可知,這個世界不僅沒有靈氣,還會反過來吸取修士的靈力?我在這世界呆了二百年餘,在這個維斯塔帝國前前後後見過數十位誤入此界的修士,可是如今還在的,加上道友也只有六人。”

清景眉心一跳,尾巴甩在地上的動作不自覺地改成了推。秋千輕輕搖動,他握着秋千繩慢慢消化這段話,許久才開口問道:“你是說,你是因為被這個世界吸光了靈氣,所以破罐破摔,打算在臨死之前放棄保存多年的大法(處)師(男)之身?”

國王又咳嗽起來。

這回他不敢再說那些玄虛聽不懂的東西了,以最淺顯的說法解釋道:“我體內的靈氣已經被這個世界壓榨到了極限,方才碰到道友時,就如久渴之人碰到了甘霖,一時神智失控,忍不住吸取了道友體內的靈氣,望你見諒。”

清景自己也正體會着這種如同身在沙漠裏,全身上下都幹得要命的感覺。想想國王在這鬼地方生活了二百年,也是有點值得同情,便放過了他這點冒犯,尾巴尖地一下下蕩着秋千,問起了他最在意的問題:“我怎麽才能離開呢?是不是得找你開個通關文牒?”

徐傾波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哪有這麽容易離開?這世界前前後後困住過那麽多大能,都是能從各個小千世界修練至飛升的強者,可是其中能通過神戰離開的不過廖廖數人。而且,神戰的勝利者說是能回歸神域,誰又能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兒,有什麽歸宿呢。”

“神戰是什麽?等等,你說的神戰,是不是跟神殿裏站着的那個,會洗腦的雕像有關系!”簡直是一定有關系,要不他覺着那神不是個好神呢!

“洗腦?”徐傾波對這個詞不大熟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每個飛升者被送到這個世界時都是在神殿裏醒來的。在那裏會有神官為你施行洗禮,洗禮中,那座神像會侵入你的識海,讓你發下永遠效忠他的誓言,至死……”

他唇間又滲出一絲鮮血,低頭忍耐了許久才重新開口:“這個世界就是‘神’所創造出的鬥獸場,我們這些飛升者就是在場上戰鬥,供他取樂的工具。我猜測,就連這個世界的運轉,都是從我們這些人身上抽取靈力維持的。每隔若幹年就會有來自不同世界的飛升者出現在各國的神殿裏:修士皆在維斯塔,戰士和法師則在歐若,肥壯的異種龍族與精靈生在法爾福克斯,小千界天生神靈會到都铎,巫師生在薩落靈,幽靈鬼道修士都生在文德斯……”

“新的‘英雄’誕生後神戰便會開啓,六個國家的‘英雄’都要到大陸中央的神殿對戰,幾乎是不死不休之戰。勝利者可以進入神域,失敗的國家則必須獻出祭品安撫神……”

還要活人當祭品,這是什麽邪神啊!清景的眼睛被怒火燒得明亮懾人,尾巴照着徐傾波那架秋千纏了上去,尾尖兒在他手上拍了拍,忍着怒火安慰道:“你放心,我是諸天萬界之旅節目主持人清景,我們新聞人就不怕這種惡勢力!等我離開這裏,一定會曝光這個邪神的惡行,請萬仙盟的合道大能【沈老師】逮捕邪神,還你們這些飛升者一個公道的!”

國王扯了扯嘴角,虛弱得連個真正的笑容都維持不住,右手緊抓着秋千繩支撐身體,半張臉都壓到了蛇尾上。清景看着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倒是有點為自己剛才不依不饒地把他拖到花園的事愧疚了,尾巴又往他腰上纏了纏,跳到地上說道:“你還行嗎?我先帶你回去休息吧。”

國王摸了摸他亂顫的尾巴尖兒,溫文爾雅地拱手行禮:“如此,有勞道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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