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雪連下數日,整個盛京都籠在冰天雪窖裏。

與外面的天寒地凍不同,顧家後院卻是暖意盎然。梳着雙髻的侍女小喜,甫一進屋,便被暖意熏的舒展了身子。

再一擡眼,就見窗子半開,外面雪滿萦天,窗邊的人背影單薄纖弱。

“夫人,您身子剛好,不能吹風的呀。”小喜吓了一跳,忙上前關了窗,扶着宋窈坐下。

窗子一關,外面的世界就被隔絕了。

“我哪有那麽弱。”宋窈剛說完,就又聞到了熟悉的藥味,她立刻滿臉抗拒,“拿走拿走,我不喝,我已經好了。”

小喜神色頓時變得無奈起來。

他們夫人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喝藥,每次喝藥都要哄半天。

但好在這段時間,小喜已經摸清宋窈的脾性了——他們這位夫人,雖然怕苦,但卻是位再心軟不過的主兒了。

小喜雙眸含淚,可憐巴巴望着宋窈:“夫人,若您不肯喝藥,回頭大人該說奴婢伺候不周了。按照規矩,奴婢會被攆到外院去的。奴婢家裏還有三個妹妹,若奴婢的月錢降了,奴婢那黑心腸的後爹,會将她們也賣掉的。嗚嗚嗚,夫人,求您體恤體恤奴婢……”

“好了好了,”宋窈被小喜哭的頭又疼了,“不就是喝個藥嘛,你別哭了,我喝就是。”

但一轉頭,看見那碗黑乎乎的藥汁時,宋窈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自她醒來之後,喝藥就跟吃飯似的,每天三頓,一頓都不許落下。現在一看見湯藥,宋窈胃裏就直翻騰。宋窈移開目光:“有點燙,先晾會兒再喝。”讓她再緩緩。

小喜自告奮勇要幫宋窈吹,被宋窈制止了:“不用了,你陪我說說話吧。”

“好呀,夫人想聽什麽。”小喜一臉純真望着宋窈。

“你同我說說以前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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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宋窈醒來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她連她叫什麽也不記得了。

顧甑告訴她,她叫宋窈,是他的妻子。十日前,她去佛寺上香時遇襲,從山坡上滾下來磕到了頭,才會暫時忘了從前的事。

失憶後,宋窈的世界裏,只剩下顧甑了。

但顧甑最近很忙,宋窈鮮少能看見他。

見不到顧甑,宋窈只能向小喜打聽。小喜既是她的侍女,那應當會知道她從前的事。卻不想,小喜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她們這批侍女,都是宋窈生病後才買進府裏的。

宋窈神色頓時失落起來。

小喜見狀,忙又道:“夫人從前的事,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夫人是大人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呢!”

宋窈擡眸看向小喜。

“奴婢被派來伺候夫人之前,管家就再三叮囑過,要奴婢一定要伺候好夫人。而且大人雖然回來的晚,但每次回來,都會來看夫人您的。”

“他來看過我?”宋窈對此毫無印象。

藥晾的差不多了,小喜将藥碗捧到宋窈面前:“大人回來時,夫人您已經睡着啦,大人就沒吵醒您。但大人每次來,都會在夫人您床邊坐小半個時辰呢!”

宋窈沒出屋子,所以不知道府裏的事兒,但小喜卻門兒清。

“還有奴婢常聽人說,大戶人家家裏,都會養很多小妾的,但大人沒有,奴婢替夫人您打聽過了,咱們府裏只有您一位女主人呢!”

“他若有旁人,我絕不可能嫁給他。”宋窈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她自己也愣住了。

小喜沒想到,宋窈的反應會這麽大。

他們這位夫人樣貌好,脾氣好,除了喝藥難哄些之外,其他時候都很好相處的,這還是小喜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決絕。

小喜愣了下,立刻憨笑着描補:“那是,有夫人您在,大人怎麽可能會看得上旁的什麽脂什麽粉。”

“庸脂俗粉。”宋窈糾正。

“對對對,庸脂俗粉。夫人,您好厲害,這您都知道呢!”說話間,小喜趁勢将藥碗往宋窈面前送了送。

宋窈只得苦着臉喝了,末了,她又一臉嚴肅交代:“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端來我也不喝了。”

“是是是。”小喜笑着應了,她扶着宋窈躺下後,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房門被阖上時,原本已經睡着的宋窈,又睜開了眼睛。宋窈摸了摸額角上的傷,清透的雙眸,慢慢變得茫然起來。

自醒來之後,宋窈就沒出過這間屋子。

最開始,是因為她有頭暈目眩的症狀,大夫讓她卧床休養。後來下了雪,外面天寒地凍的,顧甑怕她受涼,仍不許她出去。

屋內布置的富麗堂皇,擺件無一不華貴精致,但宋窈卻只覺陌生的緊。

這裏真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麽?可為什麽,她絲毫不覺得熟悉呢?

還有顧甑,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他說,她是他的妻子,她真的是他的妻子麽?

宋窈心裏有太多的困惑了。

她拼盡全力去想,想的頭疼欲裂,可腦子裏卻仍是一片空白,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驀的,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宋窈受驚睜眼,就看見了多日不見的顧甑。

外面風聲簌簌,屋內燈火昏暗,顧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他一身玄色暗紋錦袍站在床邊,單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珠漆黑望着她。

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宋窈躺在軟錦被裏,額頭上傷口未愈,面容蒼白消瘦。在看見顧甑的那一瞬,她似困在陷阱裏的鹿,雙目一瞬變得驚惶起來。

顧甑的手又冷又硬,力道大的幾乎要捏碎宋窈的腕骨。宋窈蹙眉喊了聲疼,顧甑立刻卸了力道,但卻沒松開宋窈,而是向外面道:“去請大夫來。”

外面有人應了聲便要去。

“不要請大夫,我沒事。”宋窈急急阻止。大夫一來,肯定又要給她開藥了。

顧甑垂眸看向宋窈。

“我真的沒事,不要請大夫好不好?”宋窈跪坐在床上,扯着顧甑的袖角,語氣三分嬌,三分嗔,還有四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熟稔,“自從醒來之後,我每天都在喝藥,現在一聞到藥味我就想吐。”

怕苦怕吃藥,即便失憶了,這點依舊沒有變。

顧甑見宋窈神色确實無礙,便沒再說請大夫一事,他神色淡淡望着宋窈,漆黑如墨的眼裏看不出情緒,但為宋窈撥碎發的手卻很溫柔。

見顧甑在床邊坐下,宋窈試探問:“你今天不忙麽?”

顧甑淡淡嗯了聲。

宋窈已經好幾日沒見到顧甑了,今日難得見到了,卻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相對而坐卻是靜默不語,只有外面時不時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

“今日感覺如何?”顧甑難得主動開了口。

“頭不暈了,眼睛也不花了,但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宋窈悶悶說着,沮喪捶了捶腦袋,手腕卻又被人攥住了。

繼而那人一用力,宋窈就跌進了一個堅硬帶着寒意的胸膛裏,冷香撲鼻而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顧甑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如泠泠枝頭雪。

宋窈有一瞬的晃神。她醒來這麽久,這是第一次與顧甑這般親密。

宋窈仰頭去看顧甑。這是她的夫君,可不知道為什麽,她每次見到他時,心裏總會針紮一般的疼。

“還是說,你覺得我在騙你?”顧甑猝不及防垂眸,正好撞見了宋窈眼裏的遲疑。

宋窈長睫一顫,倉惶垂眸躲開。顧甑得出了結論,他松開宋窈:“看來你真覺得,我是在騙你。”

“我……”宋窈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顧甑将話接了過去,他反問:“我為何要騙你?”

宋窈雖然沒出屋子,但她從小喜口中得知,顧甑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是盛京勳貴士族争相想結交的人。

這樣一個大權在握的人,好像确實沒有騙自己的理由。

但想到自己醒來之後的日子,宋窈眼眶瞬間紅了:“我失憶了,什麽也不記得了。我不能出門,也沒人陪我說話,除了你之外,沒人知道我的過去,但你總是很忙,我每天只能待在這個連窗都不能開的地方。”她到底是他的妻子,還是他圈養的金絲雀,還是說她的身份……

“別胡思亂想。”宋窈只一個表情,顧甑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伸手向去抱宋窈,宋窈卻躲開了。

宋窈紅着眼眶,眼神倔強看着顧甑,氣氛有一瞬的凝滞。

“啪——”

燈花爆開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顧甑這才開口解釋。

“不讓你出門,是因為你的傷沒好,而且外面一直在下雪。先前伺候你的人,對你照顧不周,才讓你出了那場意外,我已将她們全都發賣了。這場大雪讓盛京出了很多人命,這幾日我忙于公事,忽略了你,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顧甑性子冷淡,平素說話向來都是言簡意赅,宋窈醒來後,還是頭一回聽他一次說這麽多的話。而且聽顧甑說他是在忙公事,宋窈的氣這才消了大半。

這次顧甑伸手抱她,宋窈才沒拒絕。宋窈靠在顧甑身上,小聲道:“夫君,對不起啊。”她不該懷疑他的。

抱着她的人身子一頓。宋窈察覺到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顧甑已垂眸看她:“窈窈,再叫一聲。”

“夫君。”宋窈擡眸望向顧甑,清淩淩的眸子裏,再無從前厭惡憎恨,只有依賴歉然了,“對不起啊,我不記得,我們……”青梅竹馬,年少定情的過往了。

後面的話宋窈還沒說口,就已悉數被顧甑封于唇齒間了。

顧甑的吻洶湧霸道,迫的宋窈避無可避,只能被迫承受。

到最後,顧甑松開宋窈時,宋窈已是手腳發軟,面色緋紅趴在顧甑的肩頭喘息。

屋內暖意融融,案幾上的香爐騰着乳白色的煙霧。

顧甑擁着宋窈,一雙黑眸裏湧動着着濃濃的占有欲。

顧甑知道自己這樣卑劣不堪,可只要能将宋窈留在他身邊,他不在乎用多卑劣的手段。所以他同宋窈道:“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

過去那些事,對宋窈來說,忘了是最好的,只有她忘了,他們才能在一起。

什麽都不記得了的宋窈,聞言歪頭沖着顧甑明媚一笑,繼而抱着顧甑的脖子撒嬌:“夫君,你真好。”

這一瞬,顧甑知道,曾被他弄丢的姑娘又回來了。

顧甑緊緊抱住宋窈。像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又像抱着一場水月鏡花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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