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于從前,顧甑只用‘青梅竹馬,年少定情’八個字一言蔽之了。
但對宋窈來說,那是她十八年的人生,她自然想知道詳細一些。如今顧甑難得主動說要告訴她,宋窈頓時開心不已。
兩人在水榭裏落座後,顧甑問:“想聽我從哪裏講?”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講吧。”宋窈一臉期待。
顧甑垂下眼睫,第一次見面麽?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顧甑七歲那年。
那時顧甑雖然已經七歲了,但因常年吃不飽穿不暖,許多人都只當他是個五歲的幼童。那一年,顧母亡故,顧甑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他在途徑一個巷子時,被人從身後打了一悶棍。
等顧甑再醒來時,他已經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裏了。
除了他之外,這個屋子裏還有十來個小孩子。
宋窈驚詫不已,顧甑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她便以為,他們是父輩之間相熟,所以兩人才會認識。卻沒想到,兩人竟然是在拐子窩認識的。
真是奇怪又妙不可言的緣分。
“那後來呢?”宋窈催促顧甑繼續講下去。
“後來,我帶着你逃出了拐子窩,将你送回了宋家。”
直到現在,顧甑仍記得,将宋窈送回宋家那晚,盛京下了很大的雪。
那晚盛京冷的折膠堕指,他赤着腳,背着宋窈,走在街上。寒風刀子似的往他臉上刮,他被凍的已經失去知覺了。宋窈趴在他背上,小小的一只,卻像個滾燙的小火爐。
那時候的宋窈,已經燒的意識模糊,每當她支持不住,腦袋磕到顧甑背上時,顧甑就會兇巴巴道:“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窈窈不睡,窈窈不睡,”背上的人立刻用小胖手抱緊他的脖頸,軟着聲央求,“哥哥不要丢下我。”
那時候,顧甑對這聲哥哥嗤之以鼻,也不為所動,只同宋窈道:“接下來怎麽走?”
好一會兒,背上的人才動,她将下巴撐在他肩膀上,似乎奮力睜眼看了好一會兒,才指了個方向,有氣無力道:“從那兒進去,然後一直走,門前有一棵大樹,樹上挂着大鈴铛的地方,就是我家。”
按照宋窈指的方向,顧甑找到了宋家。
宋窈是家中的獨女,自她走丢之後,幾乎是要了宋老爹的半條命。是以當顧甑一身狼狽,将毫發無傷的宋窈背回來時,宋老爹感激涕零的都要給顧甑跪下了。
但顧甑卻先一步栽進了雪地裏。
顧甑背着宋窈,赤足走了整整三日。他走的雙腳潰爛,兼之又染了風寒,全靠一口氣撐着走到宋家的。那場病來勢洶洶,差點要了顧甑的命。
但這些,顧甑并未同宋窈說。
他只道:“我送你回宋家後,岳父大人得知我雙親皆逝,便将我留在了府裏。”說到這裏時,顧甑的目光落在了宋窈臉上。
當年他留在宋家,最高興的人就是她了。
才回宋家那段時間,宋窈夜裏常常會被驚醒。而她每次醒來後,誰都不要只哭着要顧甑。
那時候,顧甑只能沉默背着她四處走動。原本哭鬧不止的宋窈,一到顧甑背上,瞬間就不哭了,她緊緊摟住顧甑的脖子,像尋到避風港的幼獸,而後安然趴在顧甑背上睡去。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了月餘,直到宋窈從那段陰影裏走出來,顧甑夜裏才能睡個整覺。
之後,宋窈就成了顧甑的小尾巴。
顧甑去哪兒,她就去哪兒,成天形影不離的跟在顧甑身後。剛好那時候也到了宋窈開蒙的年紀,宋老爹便給宋窈請了先生,讓顧甑也跟着一起讀書。
顧甑跟着學了半年後,宋老爹發現他在讀書上頗有天分,索性便收顧甑做了弟子,他閑暇時親自教顧甑。
這種幸福安然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顧甑十五歲。
“十五歲之後呢?”宋窈催促顧甑快講。
“我十五歲之後,岳父大人将我送去了鹿鳴書院。”說到這裏時,顧甑頓了頓,還是如實道,“你當時也去了。”
說完之後,顧甑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宋窈的臉上。
當年除了他們之外,沈懷壁也去了鹿鳴書院。
而失憶的宋窈,早已不記得沈懷璧了。聽顧甑提起岳麓書院,她倒是跟着點了點頭:“難怪青蘿郡主說,她與我是在書院認識的呢!”
然後,宋窈又想起了魏明澹,她問:“魏明澹與我也是在書院認識的麽?”
顧甑輕輕颔首。
關于書院那三年的事,顧甑只用幾句話便帶過去了。
其一,鹿鳴書院是盛京最好的書院,裏面權貴之子不勝枚舉。在書院那三年,出身寒微的顧甑,沒少遭人欺淩。其二,沈懷璧當年也在書院。
說這些時,顧甑一直注意着宋窈的反應,每當宋窈試圖回想時,顧甑就會停下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雖然宋窈眼下失憶了,但顧甑還是怕,過去那些往事會勾起她的記憶。
宋窈只當顧甑是怕她頭疼,便反手握緊顧甑的手:“好了,我不想了,你繼續說吧。”
之後,便是他和宋窈錯過的開始。
但如今宋窈既已失憶了,顧甑便将他們曾經那些錯過、憎惡,以及沈懷璧,悉數剔了出去。他用謊言為他們之間編了一個美滿的過程——
“從書院出來之後,我幾經輾轉,得了如今陛下的重用,之後我們便成了婚。”
顧甑說的這些,宋窈完全沒印象了。
即便她努力去想,腦子裏仍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宋窈面上浮現出一抹歉色。
“我說過的,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說話間,顧甑從懷中掏出一根紅繩,珍而重之的系在宋窈的腕間。
宋窈覺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麽想送我這個了?”
“是成婚縧。”顧甑替宋窈戴好之後,将另外一個遞給宋窈。
宋窈只當她從前就戴着,便也沒多想,就替顧甑戴上了。卻殊不知,這其實是将她與顧甑綁在一起的鎖。
顧甑垂眸看着兩人腕間的成婚縧。
雖然他們之間,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沒有三媒六聘,但如今他們在官府已過了明路,從今日起,宋窈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了。
這輩子,他們将生同衾死同椁,沒有人能将他們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