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更）

衛帝看看顧甑, 又看看沈懷璧，面上閃過一絲為難。

顧甑是輔佐他登基的功臣，而沈懷璧于書畫一道上頗有見解, 雖然他們只相識數個時辰，但衛帝已将他引為知己了。

可現在, 這兩個人卻因一個女子而起了争執。

衛帝沉思片刻，做了決定：“觀游, 你說顧甑在觀音橋一事上, 構陷了你們沈家，此事朕會派人重新調查，若屬實，朕定然會從嚴處置顧甑。”

“臣謝陛下隆恩。”聽到沈家冤屈洗刷有望, 沈懷璧立刻向衛帝行了一禮。

而顧甑跪在一旁, 面上并無半分緊張。

沈懷璧見狀，心下猛地一跳。可還沒等他再說話，就聽衛帝又道：“至于宋窈一事，你們和離是事實，她另嫁顧甑也是事實, 既然如此，朕看此事就此作罷吧。”

“陛下——！”沈懷璧瞬間急了, “此事如何能作罷？窈窈與臣和離, 乃是被顧甑仗勢逼人所致。陛下，那是臣珍之重之求娶回府的夫人，臣如何能看着她深陷泥潭呢？求陛下為臣做主！”

沈懷璧言辭懇切，仰頭望着衛帝, 眼裏全是祈求。

衛帝有一瞬的動容，顧甑已先一步道：“沈懷璧, 你若再這般鬧下去，你與我是男子無礙，可窈窈是女子，你讓世人如何議論她？”

“你既怕世人議論她，當初焉何要做那等豬狗不如的事？”沈懷璧猛地轉頭，眼裏迸射出強烈的殺意。

有那麽一瞬間，沈懷璧的眼神，竟然與宋窈的眼神重疊到了一起。

先前他接完旨進卧房時，宋窈轉頭看他時，用的就是這種眼神。宋窈這般看他時，顧甑會害怕，可沈懷璧這般看他時，他卻沒有半分觸動。

“你口口聲聲說，窈窈現在是你的妻子。但自古以來，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伯伯在沈家落難前，便已被你調去了潭州，你們何來的父母之命？”若非自己傳信，只怕宋老爹到現在都不知道，宋窈已被顧甑強擄進了顧家，“你說窈窈是你的妻子，那就請你當着陛下的面，将聘書，禮書，迎書拿出來。”

沈懷璧之所以這麽說，就是篤定顧甑沒有這些。卻不想，他還是低估了顧甑的無恥程度——

顧甑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只同陛下道：“陛下，據臣所知，本朝律法，流犯即便大赦，也該遣送回原籍。如今您并未大赦天下，流犯沈懷璧此刻本該在滄州服役才是，他卻私自潛逃回京，按律該誅殺全族才是，還請陛下下旨。”

沈懷璧在書畫上頗有造詣，衛帝還想與他一同品畫，自是不肯殺沈懷璧，他便替沈懷璧圓了個謊：“觀游此番回京，是朕下秘旨召回來的。”

說完，生怕他們兩人再繼續糾纏，衛帝便率先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們先下去吧。”

“陛下——！”自己多耽擱一日，宋窈便要再顧甑的後院裏多受一日的苦，沈懷璧迫切想救出宋窈。

衛帝卻沖他擺擺手：“行了，朕乏了，下去吧。”

顧甑已經退下了，而今日帶沈懷璧進宮的那位高公公，也在一旁微不可查的同他搖搖頭。沈懷璧雖然迫切想救出宋窈，可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只得謝恩出去了。

沈懷璧出去時，意外發現顧甑還站在禦階下。

想到如今宋窈還被他囚禁在府上，一貫溫和守禮的沈懷璧，這次卻被憤怒沖昏了頭，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提拳便朝顧甑打去。

沈懷璧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人。而且他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顧甑被打的身子趔趄了一下，緊接着沈懷璧的第二拳便來了。

但這第二拳即将落到顧甑臉上時，便被顧甑一把攥住了，顧甑反手又給了沈懷璧一拳。

他們兩人對對方都有着極深的恨意，是以沈懷璧先起了頭之後，顧甑當即便也立刻反擊了。沈懷璧出身名門，君子六藝樣樣精通，而顧甑出身微末，幼年時時常遭人欺負，是以他打人時總帶着一種狠勁兒。

雖然後來到宋家之後，沒人再欺負他了，但顧甑骨子裏這股狠勁兒還在。

送他們出來的高公公，見兩人猝不及防打起來了，吓的臉都白了。當即沖值守的禁軍喊道：“都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去将人拉開啊！哎呦，顧大人，沈公子，別打啦！”再打陛下就該聽見了。

值守的禁軍湧上去，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他們兩個人拉開。

身材圓潤的高公公在中間拼命做和事佬：“顧大人，沈公子，這還在宮裏呢！兩位消消氣！消消氣！”

顧甑一把甩開扶着他的那些禁軍。

高公公瞬間像被人掐住了嗓子，立刻蹭的一下往後跳開了，他生怕他們兩人再打起來殃及他。但好在顧甑收住了，顧甑只擡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漬，滿臉嘲諷道：“沈懷璧，窈窈是迫于宋修遠之命嫁給你的，她喜歡的人是我，我勸你別自作多情了。”

“是你在自欺欺人！窈窈早就不喜歡你了，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将她帶回我的身邊。”沈懷璧一身灰衣，面容堅毅立在宮燈下。

顧甑挑唇一笑，眼裏皆是鋪天蓋地的殺意：“好啊，我們拭目以待。”

高公公站在一旁，被吓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已經做好他們兩人再打起來，他就要讓人去找衛帝的準備了。現在見顧甑走了，高公公這才松了一口氣。

“抱歉，是沈某失态了。”沈懷璧拱手沖高公公行了一禮。

瞧着先前衛帝将沈懷璧視為知己的模樣，高公公如何敢受他這一禮，便忙道：“沈公子客氣了，陛下命老奴送沈公子回府，不知沈公子如今下榻何處？”

沈家被抄家了，他私自潛回盛京這段時間，一直是住在邱冬娘安排的小院裏，但眼下若去哪裏，便相當于暴露了他與邱冬娘的聯系。

沈懷璧略一思索，便答：“宋家。”

回盛京後，顧甑的手下便将福伯放回宋家了。回府後，福伯一直放心不下宋窈與沈懷璧。卻不想，這晚戌時剛過，府裏的下人便火急火燎跑過來道：“福伯，姑爺回來了。”

“姑爺？”福伯杵着拐杖一下子站起來，怒目道，“誰？顧甑？！他算哪門子的姑爺？！”

“不是顧大人，是，是沈姑爺。”

福伯一聽這話，當即杵着拐杖，搖搖晃晃便快步往外走。等他到府門口時，就見沈懷璧正在與一位圓臉的公公說話，底下的臺階上，還站着兩溜威風凜凜的禁軍。

那公公一甩拂塵，同沈懷璧道：“将沈公子安全送到，咱家的任務便完成了，咱家這就回宮向陛下複命了，沈公子留步。”

“公公慢走。”沈懷璧客氣沖高公公拱拱手。

高公公還了禮之後，便騎上馬帶着禁軍走了。福伯杵着拐杖，顫巍巍走過來：“姑爺，你臉怎麽受傷了？”

沈懷璧摸了摸臉，強撐着笑笑：“跟人打了一架。”

福伯眼睛瞬間撐圓。他是宋家的老人了，宋窈和沈懷璧都是他看着長大的。沈懷璧溫和知禮，據他所知，他連與人起争執都不曾有過，怎麽會跟人打架呢？

但轉念一想，今日他們船剛行了不過兩刻鐘，就在江上遇見了顧甑，只怕沈懷璧那裏也不安生。

“不過沒什麽大事，他比我傷的還重。”先前兩人動手時，沈懷璧才察覺到，顧甑身上有傷。

福伯聽到這話才點點頭，一面請沈懷璧進府，一面絮絮叨叨問沈懷璧，他們分開之後發生的事。沈懷璧知他腿腳不便，便扶着福伯進府，将之後的種種都說了。

福伯聽完之後，一時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沈懷璧得了衛帝的賞識是件好事，可偏偏在宋窈這件事上，衛帝似乎又明顯偏向于顧甑。他家小姐和姑爺之間，怎麽這麽多的磨難啊！

“沒事的福伯，這些事，我會想辦法的。只是陛下雖然下旨，命人重新調查觀音橋一案，但要等查清楚還尚且需要一段時日，這段時間，我便要來這裏叨擾您一段時日了。”

“姑爺您說的這是哪裏話，您是我們宋家正兒八經的姑爺，我們宋家就是您的另外一個府邸，您安心住下便是。”之後他們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福伯便親自帶人去幫沈懷璧收拾他要住的院子了。

待福伯走了之後，沈懷璧一人獨自坐在宋家的花廳裏。

窗外竹影簌簌，天上星子滿天，屋內卻燈火零落。沈懷璧擡手揉了揉眉心。

在回盛京之前，他便從幕後之人手中，得到了一些關于衛帝喜好以及性格的消息。衛帝這人喜好書畫，性格優柔寡斷。

這兩點，從今晚便能看出來，但上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衛帝這人十分重情義。

據幕後之人透漏給他的消息上說，顧甑之所以得衛帝重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顧甑對衛帝有救命之恩。

而這一點對沈懷璧他們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衛帝十分重情誼，而顧甑對他又有救命之恩，那麽衛帝就不會輕易厭棄顧甑，而且即便他們後面能找到證據，按照衛帝優柔寡斷，以及重情義這兩點，他們也未必能輕松扳倒顧甑。

而眼下當務之急是救宋窈出來。

今夜沈懷璧明顯感覺到衛帝聽到自己那些話有些動容了，但顯然還不夠——

沈懷璧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漫天的星子出神。

在他被戴着鬼王面具的那人帶進盛京前，他曾給宋老爹去了一封信。算算日子，宋老爹不日便該來盛京了。

宋老爹是宋窈的父親，有他站在這一邊，他們勝算便會大許多。

而另外一側，顧甑剛回府便叫了成茂去書房。

成茂以為，顧甑是要來找他算賬的，他哆哆嗦嗦進去，卻不想顧甑劈頭蓋臉便吩咐了兩件事。

“沈懷璧此番回盛京，定然有人在暗中相助，你立刻派人去查。”他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為沈懷璧與衛帝搭上線。

“還有，沈懷璧既然回盛京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也将盛京的事通知了宋修遠。”

成茂本想說，他們的人在潭州盯着，并未傳來宋修遠有異樣的情報。可想到，他們的人一直盯着沈懷璧，而那邊也一直沒有傳來異樣的情報，可沈懷璧卻突然出現盛京，還得了衛帝庇佑，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事之後，成茂便識趣的閉嘴了，等着同顧甑接下來的吩咐。

“按照宋修遠的性子，他絕對會火急火燎趕來盛京。你親自去一趟潭州，務必要将宋修遠給我摁住了。若有任何差池，你提頭來見。”

“是。”成茂立刻行過禮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