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涼如水,雕刻精致的蒼檐下高高懸挂着數列玲珑秀麗的宮燈,暗紅色的幽光靜谧深邃,映着細碎月影,趁的翠竹葉上的露珠瑩潤清亮。

夜風柔柔,清香隐隐。

扇兒正伺候衛淑寧洗漱,小莫子忽然小跑進來禀道:“皇上來了。”

扇兒一喜,忙替衛淑寧披上外衫:“娘娘,快迎駕吧。”

衛淑寧神情淡淡,蓮步款款行至殿門外,見李淮走近,微微一福身:“臣妾恭迎皇上。”

垂眸之間,一抹明黃遮住視線,那股熟悉的清淡淡的蘭香随風潛入鼻尖。

李淮擡手扶住衛淑寧,柔聲道:“你我何須多禮。”

扇兒和小莫子識趣的退下,諾大寝殿只剩下帝後二人,衛淑寧仍堅持行了禮,微笑道:“禮不可廢。”

李淮無奈搖頭:“總是說不過你。”他握着衛淑寧的手,微微蹙了下眉:“手這麽冷。”

他看了眼半開的窗戶,濃眉再次蹙起:“如今雖是春日,入夜仍有寒氣,你身子弱,莫貪涼。”

“今日雨後,空氣舒潤,臣妾只覺心中豁豁然開朗,一時忘了情,皇上莫怪。”

“竹香新雨後,莺語落花中,确是好時節。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也是一個雨天。你坐在馬車裏向外張望,指着街邊賣的糖人嬌笑着要阿昭給你買,朕在對面的茶樓上賞風景,一眼便望到了你。”

李淮目光柔柔的望着衛淑寧,倒叫她羞澀垂眸。

“臣妾竟不知還有這事,不曾聽皇上說起過。”

“說出來朕怕你笑話。”他拉着衛淑寧一并坐在榻上,笑道:“就因為那一眼,朕便如同失了魂魄,往後種種,不過是朕費盡心機想要抱得佳人歸。所幸老天待朕不薄……淑寧,阿昭出事那日,朕沒來看你,你可曾怨朕?”

“不怨,本就是阿昭惹出了事,皇上若反來安慰臣妾,未免落人口實。況且……馮貴妃身懷有孕,為皇家開枝散葉,皇上理當去她那裏的。”

李淮身子微微一僵,他輕撫衛淑寧的手:“朕已派人前往各地尋找名醫,我們還年輕,總會再有孩子的。”

衛淑寧輕輕搖了搖頭:“這麽些年了,大夫看過不少,藥也吃過不少,臣妾早已看淡,許是緣分未至吧。只可惜未能替皇家誕下嫡子,臣妾始終心中有愧。”

“淑寧切莫這樣想,這幾年朕忙于國事,時常疏忽了你……”

“皇上不必安慰臣妾,中宮多年無子,皇上所面對的壓力也不比臣妾少。”

李淮沉下臉:“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衛淑寧搖頭笑道:“這哪裏需要什麽人說,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如今各宮皇子已逐漸長大,國儲之事自然備受關注。”

李淮冷哼一聲:“那些老狐貍都是在為自己的利益打算,又有幾人是真正為朕分憂的。這些事情自有朕來處理,淑寧莫要為此憂心。至于阿昭的事,朕已交給長孫恪,真到萬不得已,朕也會出手保下阿昭的,你且寬心。”

“多謝皇上。”

殿中燭光氤氲,衛淑寧長發如瀑,不施粉黛的面容素淨淡雅,如雨後清荷。眼波流轉間,似有漣漪湧動,妩媚含情。李淮從來就知道衛淑寧很美,一眼牽魂。他心頭微微一蕩,柔聲說道:“天晚了,早些歇息吧。”

今日是梅苑案發後的第六日,衛昭照例想去南府打探打探消息,是以一大早便叫霍寶兒備車,自個獨自在屋裏梳洗。

待霍寶兒回來時,只見榻上堆滿了衣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活寶兒,來來來,你說這套好看呢,還是這套好看?”衛昭拎着兩套衣裳,一時猶豫不決。

“額……”

霍寶兒左右看了看,指着左手邊這套,說道:“這套青色衣裳,趁的少爺春風滿面,又應時節。所謂‘春風得意,年少青衫薄’,正是如此。且胸前繡翠竹,更添幾分儒雅君子之風。”

他撓了撓頭,指着右手邊這套,搜腸刮肚繼續說道:“這套紫色衣衫是年初新做的,用的是上好的雲錦緞。以錦白束袖衫打底,領口飾雲雷紋,外罩紫色無袖束腰錦衫,腰束玉帶,若再輔以玉飾,更顯得少爺尊貴高雅,又不失英氣。”

霍寶兒哈了哈腰,笑着說道:“少爺生的俊,穿什麽都好看。”

衛昭瞥了他一眼:“你啰裏吧嗦說了一堆,還是沒說到底選那套。”

霍寶兒:……

自家少爺往日雖注重儀表,可從未像今日這般。往常都是自己替少爺選衣裳,選了哪件少爺便穿哪件,并無過多挑剔,今日卻……

霍寶兒想起這兩日少爺那張燦如菊花的笑臉,忽然福至心靈,蘭花指一擡,指着那套紫錦衫說道:“紫色和黑色更配。”

衛昭‘呀’了一聲,贊道:“還是寶兒有眼光。紫色高貴,黑色神秘,絕配,絕配啊!”

他扔了手頭那件青色衣裳,非常豪氣的說道:“以後把本少爺的衣服都換成紫色。”

“可少爺不是最喜歡青色了麽?”

“青色太嫩了,總不能輸了氣勢。”

霍寶兒微笑點頭,少爺高興就好。

“三叔,你又要出門去啊?”

衛昭才踏出歸雲院,便見前頭小團子笑眯眯的颠兒了過來,他端着小手,小臉笑成一團,活像一只下了蛋的老母雞。

衛昭一挑眉:“遠兒今日穿戴的這麽漂亮,是要進宮去了?”

衛遠忙點頭:“三叔也很俊啊!”

衛昭笑着摸了摸衛遠的頭:“你三叔從小就俊。”

“爹也這麽說呢,爹說咱家最俊的就是三叔了,爹還說滿盛京城的姑娘都巴望着要當遠兒三嬸兒呢。”

“哎呦,遠兒這小嘴抹了蜜了,這麽甜。來給三叔香一個。”

衛遠乖巧的在衛昭臉上‘啵’了一口:“三叔是不是有事要忙,遠兒就不打擾三叔啦。”

叔侄兩個互相又吹捧了幾句,衛昭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衛遠朝他招手告別,笑的眉眼彎彎。

衛昭飄飄然的上了馬車,直到走出老遠方覺有些奇怪,這小不點兒一大早跑他院門口去,就為了拍幾句馬屁?

他眼睛一眯,戳了戳霍寶兒:“你有沒有覺得衛遠笑的很奸詐。”

“啊?”霍寶兒一臉茫然。

衛昭用扇柄撓了撓頭,警惕的問道:“那蜜餞果子你都藏好了?”

“寶兒藏的東西什麽時候失手過!”

“那倒也是。想那小屁孩兒也翻不出花兒來,許是今日進宮換了新衣裳特意來跟我炫耀吧,畢竟本少爺是衛家最英俊的,他年紀小不服氣這個事實也實屬正常。”

……

這幾日頻繁來南府,霍寶兒已經習慣了,尤其是日日都能看見少爺挂在床頭的監司大人畫像,霍寶兒覺得他的內心已經十分強大了。此時再來南府,終于覺得輕快不少。

展翼見衛昭到訪,忙迎了上去。

衛昭跳下馬車,理了理衣衫,問道:“長孫大人可在?”

“哦,大人一夜未歸,衛公子不如稍坐片刻,下官這就派人去尋大人。”

展翼邊說邊打量着衛昭,都說鎮國侯府衛三公子俊美無雙,果然名不虛傳。其霞姿月韻,姿容天成,實乃當世少見。

“他這麽忙啊。”衛昭眉宇間似有幾分心疼。

展翼回神過來,道:“可不是,忙起來的時候幾天幾夜見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兒。”

他将衛昭帶到前廳,奉上熱茶,有些窘迫的說道:“咱們南府從不來客,衙門裏衆人又不喜飲茶,這茶是去年的陳茶,口感不好,還望衛公子見諒。”

“無妨無妨。”

衛昭早上盡顧着試衣服了,早飯只匆匆喝了點粥,這會兒見着茶水,忽覺腹中空空。而南府連新茶都沒有,更別說茶點了。

霍寶兒見少爺欲言又止,抿嘴一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油紙包,對展翼欠身說道:“我家少爺來的匆忙,不曾吃早點,還望大人莫怪。”

展翼自然不會注意這些許禮數,畢竟他本來也不是什麽講究人,只是……

霍寶兒拆開油紙包,裏面是分開包裝的小點心,包裝的油紙上印着梅花圖案。

衛昭眼前一亮:“活寶兒,還是你了解本少爺,竟然帶了梅花酥!”

展翼更是驚訝,這梅花酥不是自家大人燒了三個廚房才做出來的麽,怎麽會在衛公子這裏!他不會看錯,那油紙上的梅花圖案是大人親自畫的,與市面上的自然不同。

他急急轉動眼珠,想到大人那日孔雀開屏似的神态,難道……大人瞧上的女子是鎮國侯府的!

展翼在心中默默算計,鎮國侯衛儒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是當朝皇後,另一個待字閨中。皇後大人自不會肖想,那就是衛二小姐了。

只不過衛二小姐說過人家,被傳有克夫之名。但自家大人命硬的很,定然不懼這名聲。

況且衛二小姐習武,性情潑辣,也不懼大人這般人物,二人倒是相配。唯獨衛二小姐為庶出,這身份上還是差了一截。

衛昭吃的香甜,根本不知道展翼心中已經想了這麽多彎彎繞繞。

而展翼卻琢磨開了,大人孤身一人,于世俗禮節根本不屑,若他當真瞧上了衛二小姐,自會排除萬難。他這做屬下的,也該為大人盡一番力。若事情成了,大人必定會感念在心,自己也能少挨幾頓罵。

鎮國侯府幾位公子小姐關系親厚,衛三公子又最為得寵,想來巴結好了大人未來小舅子,也會多些勝算。

“額……大人忙起來常常忘了時間,這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下官這就去準備午飯。”

“有勞展大人了,哦對了,不要白面饅頭。”

展翼神色古怪的點點頭:“南府今後不再供應白面饅頭了。”

展翼不知衛昭口味,只是想到那日衛昭被關在南府時,大人吩咐廚房做的幾樣菜色衛公子吃了不少,許是很合胃口。但那日菜色未免有些素淡,于是展翼又派人到盛京第一酒樓雲樓訂了兩道招牌菜,白花花的銀子花出去,心疼的他直抽抽。

長孫恪是踩着飯時回來的。

衛昭正坐在正廳,桌上擺滿各色菜式,滿院飄香。他見長孫恪回來,忙笑着招手:“快來快來,就等你了。”

冷冰冰的南府飄滿飯菜的香氣,叫長孫恪一時有些愣怔。不過衛昭笑意盈盈的雙眼卻叫他心頭一暖。

忙碌一夜回到府中還有人備好佳肴等候,這種感覺似乎很不錯。長孫恪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嘴角,一夜的疲憊一掃而空。

展翼悚然一驚,他家大人那是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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