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愁別緒

澹臺九殿下把長發捋過一邊,自戀地抖一抖,頭頂盤個發髻,再讓餘發自然垂下。這貨從初醒的亢奮狀态消停下來,不再咆哮發狂,比剛才就順眼多了,确實算個美男子。外表俊秀,骨子裏透出的風流氣質自成一派。

這家夥估計是平生頭一回化成人形,有了肉體身軀,一時興奮忘乎所以。論年紀就是個中二抽瘋期,誰還沒犯蠢過他以前也有。這麽一想,楚晗迅速就原諒了對方的非禮行徑。

“你怎麽一口寶雞話?”他問。

“老子哪裏知道,一張嘴就是這樣,難聽死嘞!”澹臺公子一臉嫌棄。

原來這樣。估摸是那位錦衣衛北鎮撫使,原本籍貫就是陝西人士,連帶着把九殿下給帶溝裏了。

玉泉山老龍第九子,性情頑劣嘴大喜吞,據說常變成魚形,隐于大殿檐上吞食房梁,急了什麽都敢吞,名喚“螭吻”。

這一大家子九條靈物,個個不是省心貨,這家日子沒法過了。楚晗才認識兩個,就見識了一個個的脾氣乖張手段兇殘,同父兄弟見面大打出手飛沙走石,“吃”來“吃”去的。難怪降龍羅漢要将九只孽畜分別鎮守,鎖進井底。假如有一天九子湊到一個池子裏,能把北京城翻過來吧。

楚晗知道房三兒緊跟他後面,一路用喇叭滴他,是想讓他停車。

他裝沒聽見,其實心頭肉都快碾成渣了,也難受。有個瞬間,看着面前公路上茫茫的車流人海,水汽湧至眼眶邊緣,只是在九崽子面前肯定強撐着不能示弱。

前方紅燈閃爍,有一處收費站的路卡,數輛軍車橫置前方,堵住道路。楚晗估摸這一準兒是他爸調來的人,是要堵他們的。他打開藏在領口間的耳麥,楚珣的聲音從他鎖骨位置瞬間爆出來,滿車廂震耳欲聾的。

“小晗你回話你跟我說話啊!!你怎麽了你在幹什麽!!!!!”

楚晗平生第一次,聽到一貫溫柔潇灑淡定風流的珣爸是這麽個動靜,風度全失,像上了油鍋在鍋裏蹦。

楚總應該是在頻道裏對着空氣吼了很久,聲音都嘶啞着,擔心壞了。

楚晗是度過中二期了,還懂事的,說:“爸我沒事,您不用喊,我好得很。”

楚珣:“你……”

楚珣是父子間心有靈犀,忙說:“小晗,你是不是心裏有誤會?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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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楚晗迅速道:“我什麽都沒有以為。爸,讓你的人把路讓開,放我們過去。”

他說完關閉頻道。

楚珣:“……楚晗?!”

轉眼就逼近那個收費站,普通的社會車輛已經全部截停,堵個水洩不通,一輛車一輛車排查。楚晗看都不看前面,大幅猛打風向盤,全速沖上應急車道,側着撞開一輛軍車,給自己撞出一條通道。他身旁的人坐不穩劇烈晃蕩,被離心力甩得,“啪”,直接撲他身上,然後又是“啪”一下,腮幫子舔擋風玻璃了。

澹臺少俠在車廂裏以亂滾的方式撞得頭暈,暴躁地叫:“你個瓜慫誰像你這麽開車嘞!”

楚晗坐得特穩,回了一句:“你才瓜慫,誰讓你上高速不系安全帶?”

攔截的人清楚看到駕駛位上開車的是楚晗,都不敢硬頂攔車。大貨車橫沖直撞,上了路基又沖下路基,繞開收費站圍堵,沿着京昌高速往進京的方向,沖上五環路。

沖卡路上颠簸,噗得一聲。楚晗皺眉,知道右前一只輪胎爆了。車頓時不太穩,但他的車技還能湊合把得住。

“你到底去哪,哪一站下,說。”楚晗很幹脆地問。

“前面最近的有河有湖的地方。”澹臺敬亭斜眼瞟他,突然間意猶未盡,眼底流露出深厚的依戀感:“咳!你還真是讓人舍不得。你又長得好看……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我會把你平安送走,确保不會有人抓到你們。”楚晗從後視鏡瞄一眼緊咬着他們也沖出包圍圈的另一輛車。後面那輛車頭都快啃上他的車屁股,保持同樣車速幾乎摽着他開,技術也相當不錯……

“九千歲,我請教你一樁小事。”楚晗已經考慮好把他們送到哪裏。

“有事快奏!準準準奏!!!”澹臺敬亭纏着安全帶一手還死死拽住車頂扶手,這回老實了,可能暈車,臉都白了,就是要吐啊。

“剛才在501基地,我們的人陳煥提到一句,房三兒和楚總很早前就認識,是‘十幾年的老冤家’,怎麽一回事?”楚晗問。

澹臺美男重重“咳”了一聲:“大爺握在雲南井下睡那麽多年,你掰指頭算算握才回來幾天?陳年舊事爛芝麻谷子,不要拿來問。”

楚晗真誠道:“房三兒一定跟你講過,你知道多少?”

澹臺不屑道:“哼,你關心這個,還不如回家問你親爹老子,不就全清楚嘞。”

楚晗哽住,想起就在一天之前,羅府私房菜館門前,房易之房老爺子分明跟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再想不清楚回家去問你親爹老子你就明白這其中原委”。他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房三兒瞞了他,楚珣也瞞他。

盡管這樣,楚晗還是信他爸沒做過不仁不義傷天害理的事兒。他信任楚珣為人。那倆人十有八九就是一場誤會,可能沒機會再當面解釋。

……

他們已經靠近四環。前方人員大約是收到楚總命令,軍車在道路兩側緊張地排開,卻讓出一條通道。大波人馬仍然在後面緊跟不舍,車隊護駕似的。

前方道路寬闊,一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木和水榭,就是四環的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奧運廣場附近。這地方白天傍晚都很熱鬧,是大爺大媽廣場舞聚點。大冬天的,每日清晨傍晚都看得到浩浩蕩蕩的大媽隊伍,身扛氧氣筒戴着防霾面罩去廣場跳舞。而且今年又逢奧運年,說是東京政府破産了辦不了了,所以臨時挪北京來辦。廣場上冬日流火,彩旗飄揚,歡聲笑語,一派人間繁榮祥和的景色。

這些美好的景致,好像離他們非常遙遠。

楚晗對九殿下快速說道:“最近的河道就是這裏了。這塊水域08年當初修建時,就與皇城水系一脈相連,地下暗河四通八達,你們可以從這裏平安離開,沒有問題。”

他看也不看車後鏡裏死死盯着他的那雙眼,猛打方向盤,朝着空蕩蕩的廣場沖去。那下面就是石砌的河堤。

他這一猛拐,後屁股上摽的那輛車拐不及時,被甩出二三十米。那車也跟着打方向盤。很高的車速下,車子就擺不穩。內側車輪瞬間離地,半邊直接擡起來了。小破車本來就輕,摩擦出刺耳恐怖的聲音,幾乎一把掀翻了。

楚晗從後鏡也瞧見了。那小車翹着半邊輪子,依哩歪斜劃了大半個圓,奮力翻了回來。

可是,那輛車裏的人這次是爆怒了,也忍一路了,一腳油門到底。

發動機冒煙,一只輪胎飛脫。

楚晗猝不及防往前一撲。澹臺敬亭直接沖出去砸到擋風玻璃,哀嚎一聲,玻璃讓這厮砸裂了!整個車廂遭受強勢而劇烈的一次碰撞,發出鐵皮撕裂聲。後面那輛已經掉胎的小車竟然直沖上他們貨車的車廂,借着二百公裏的瘋狂時速,捅破鐵皮車廂門,插進了後廂!

驚心動魄的一陣鐵皮、玻璃破碎聲,楚晗吃驚得從前窗上看到映出的人影。下一秒房千歲直接從後面撞進來。

駕駛室有仨人,一下子就嫌太擠了。

有一個人明顯多餘,早該滾了。

房三兒眼眶發紅,眼睑墨色下暴露一片紅潮,似乎也很委屈,低聲威脅某人一句:“你再碰他一下,老子剝你魚皮,拔你鱗,活吃了你。”

房千歲也不廢第二句,飛起一拳砸中澹臺敬亭英俊端正的下巴颏。可憐九殿下被揍得撞碎車窗,嚎叫的尾音飄出車外,以四仰八叉很掉身價的姿勢飛了出去……

方向盤被巨大沖力撞得失靈,楚晗大吼“車失控了”。

他也飛出了前窗,被身上那個人裹着。

他摔在小千歲胸口上。

倆人臉磕在一起,還挺疼。房三兒抱他倒地,在大貨車就要碾壓他們的瞬間挾裹着他滾進蘆葦蕩。他們那輛貨車,連同後屁股插的小車一齊飛下河堤,轟然入水……

他倆滾了一身泥,陷入足有一人高的蘆葦叢中,四周天旋地轉。

兩人那時緊緊抱了,滾了一身一臉泥湯,再次眼對着眼,看着對方同樣沾滿泥水血沫的蠢樣。楚晗原本憋一肚子火,被剛才劇烈一撞,就撞掉了,什麽火也燒不起來了。

楚晗是在上面,俯視。

房三兒仰臉躺在下面,渾身泥,就剩一張臉能看,眉目英挺冷峻,眼神黑白分明。有了好感就是這樣,互相看順眼了,就怎麽都順眼,一眼能看到對方心裏去。

楚晗喘着粗氣:“你還敢撞我?……你要車毀人亡麽?”

房千歲也不示弱:“車毀了,人不會亡。我下面墊着你了。”

楚晗:“你墊着我我就不會撞壞?”

房三兒:“……我看看你哪撞壞了?”

房三兒一翻身就把楚晗壓了,順着四肢各處關節骨縫摸了一遍,确認楚晗沒撞壞。這人手法可就比九殿下重多了,很霸道,也有點兒賭氣的意味,不容他反抗,從頭一直摸到腳,每個腳趾頭都檢視一遍确認沒有撞掉一個!

楚晗被壓着武力值是遜了些,嘴上不遜。他注視對方的眼:“小千歲,剛才在501實驗室我就想這個問題,既然那個錦衣衛對你有用,為什麽當初咱們在地宮裏發現人,你沒有直接把那家夥弄走。你那時候不急,後來才急得想起擄人。”

房三兒不說話。

“你甭回答。”楚晗眼裏也蒙了水汽:“我自己想明白了。你家小九說漏嘴的,因為那時候你眼前有另一個‘借道’更方便的人選,暫時就沒想為難那個澹臺。”

楚晗說的另個人選當然是他自己。

房三爺盯着他,嘴唇緊阖成一條線。

楚晗:“所以其實我的身軀也可以助你‘借道’,打通到你們想要到達的異界彼岸,讓你們回去。你何必自找麻煩,絞盡腦汁非要弄那個澹臺敬亭進501基地冒險?!”

房三兒:“……你說呢?”

房三爺就是三個字,眼裏清澈見底,一片坦白。

……

冬日天空灰蒙蒙的,朝陽從東方升起,已是新的一天。

房千歲面對質問,倒也坦率,不辯解也沒給自己粉飾洗白。想從這人嘴裏聽到低聲下氣讨好的軟話慫話,那是更不可能。小千歲這會兒估摸已經準備好楚晗跟他撒火發飙,直接一耳歇子扇他臉上,就像他随手扇九王八一耳光那樣。

或者比着一對拳頭跟他捶胸跺腳撒個嬌,罵兩句什麽的……

楚公子要是打他臉,他絕對不躲。

可是楚晗也沒動手拾掇他,都不提這麽長時間隐瞞的事。

“咳……”

楚晗嘆口氣,苦笑,一個笑容道出辛酸。他很自然地摟了房小千歲,也不想再掩飾,不玩兒矜持,不浪費兩人時光,仿佛享受最後的快樂用力撫摸對方肩頭脊背,低聲說:“你是要走了吧。”

房三兒掌心蹭了蹭楚晗的臉,把腦門上泥土抹掉。

小千歲明顯目光發癡,喉結滑動,是極力忍住下一個動作,沒有直接一口親上那顆紅痣。

他也想跟楚公子說,你那天來戲園子找我,就是這麽眼對眼,你為我燈下勾臉畫眉,那時就已經太喜歡了,就越纏越深,舍不得撒手……

來的事總會來,攔不起;該走的人還是要走,留不住。

想要一起分享眼前浮華盛景,世間人情冷暖,是如此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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