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肉身借道(上)
小房子嘴硬,楚晗也不跟那人計較。
他本意就不是讓對方難堪,而是自己感慨失落。而且以楚晗的為人心性,小千歲不信他,是他沒有能讓對方交付全部信任,是他不夠體貼。
他們重新整裝待發時,潛水器無法再繼續突破地形複雜的溶洞,老七同志就将巨靈神“飓風眼”停在水灣處,也穿着潛水服出來了。
撲克臉七同志全身裹進鯊魚皮,就露一張很酷的陽剛臉。高大挺拔的身軀撐開薄薄的潛水服,勒出一道道肌肉線條。
痦子八跟同伴八卦:“鳐女?哎呦卧槽,不就是妖女!老子算是見識了。”
老七才從鐵皮罐子裏鑽出來,眼睛還在适應四周光線。附近景致非常奇妙,水體由暗藍完全變為碧綠,像是被漫天遍地的植被将水源漿染成這樣浩瀚蒼茫的綠色,滿眼都是。他們仿佛進入一塊巨大的綠色晶體簇中,熔洞石壁呈現一種半透明的晶瑩剔透感。周圍空靈幽靜,聽到水浪拍擊的隐隐回聲。
老七一皺眉,對楚晗道:“你說要找神木,這不就是神木?”
楚晗回頭認真地問:“你認為哪一株像是神木?”
老七聳肩,也很認真地道:“周圍這麽綠,綠得我發毛。覺不覺着……咱們好像在一個巨大的、橫倒着放置、已經腐爛中空石化的大木頭中間?”
七同志平時話不多,也不擅長表達,難得說出一條長句子,一句最關鍵的讓所有人大悟。
他們一直在水裏瞎轉悠找神木,卻沒料到他們可能已經進到神木裏面。既然已知這地方人稱“仙林洞”,幾十年前就巨木叢生自行繁衍,又是通惠河附近的地下河道,與京畿龍脈相連,這就很可能與傳說中遺失的“東方甲乙木”是一水之源!也可以這樣想,當初那塊百萬年生的金絲楠木,是從水道經過京杭大運河和通惠河運進京城,如果被誰運走棄置,或者有意埋藏保存,也只能存放于水下……
楚晗有了這個想法,再往四周去看,就越看越像。
這不是什麽溶洞,這是樹洞,而且是個美如秘境幻境的神木樹洞。他們其實是在一樽極其龐大的倒置的巨木中間,頭頂有幾丈高。巨木沉于寬闊河道底下,蘊藏着與生俱來的能量,遇水既生,向上生出無數堅固的枝條。這些“枝條”都看起來壯碩無比,無數附生的苔藓藤蔓垂落水中,這就是他們剛才以為的一大片“原始森林”。
走在神木芯兒裏,就如同穿越森林。
既然找對了地方,他們一行人重新下水,組團結隊,浩浩蕩蕩向神木中心地帶游去,越游越深,直紮向幽綠的深不可測的盡頭。九殿下抖着矯健的身形沖在前方探路,房三兒挾着楚晗并肩而行,老七老八一左一右像護衛保镖,鳐女尾随在最後。
前方水下森林茂密,已經無路再走,神木最頂端綻開龐大的綠得炫目的樹冠,參天蔽日,垂下無數次生枝幹。游在前面的九殿下一手剛拂開一根枝條,突然就被數根藤條纏住身體,拖向樹冠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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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九殿下大嚎了一聲示警,快把老子拖回來哎哊~~
房三兒下意識一把推開楚晗,把楚晗推遠。危急時刻只一個眼神看向他,就是說:到了。
到了。
楚晗明白,這裏大概就是“交換”入口。
他們路上已經有心理準備要過到異界,可那一剎那整支小分隊還是手忙腳亂。九殿下眼看被纏成蠶蛹,提着就往樹冠中心扯去。神木是活的,無數根枝條像游蛇,像幻影,又像富有生命力的活胎,更像是對數十年來颠沛流離的命運釋放出一腔壓抑的怨怒,不屈的抗争。那些枝條分明有靈類的意識,對入侵者甩出忿怒而猙獰的面目,糾扯住澹臺九殿下的頭顱四肢,往四面八方再一扯,就是要将人活活五馬分屍的架勢!
房三兒騰身躍上樹冠,一把扣住九殿下兩只腳,往回一扯。他兩人牢牢摽住一前一後,一起發力甩開,在水下抖起一叢巨大的漩渦。
也幸虧被吸住的是龍精虎猛的九殿下。千手神木甩着枝條扯了半天,竟然都沒把這厮給扯散了。如果是楚晗自己被扯住,一瞬間就撕成八個瓣子……
水裏回蕩着九殿下聲嘶力竭不屈不撓的嚎叫,聲波傳開十裏,魚蝦都吓得退散,遠近河道水體震蕩。
一條龍就能蕩起水龍卷。兩條龍一起抖開,大漩渦形成一個龐大的水龍卷,與遮天蔽日的樹冠遙相呼應,把所有人都卷了。
陷進漩渦的六人一起旋轉起來。這一次,與他們在3號院牆縫內遭遇的險情完全不同。這是神道,這裏沒有黏稠的黑暗物質,沒有壓榨吞噬活人的大黑洞,盡頭就是一片如幻如化的光明……
楚晗在水龍卷裏飛快攪動着,從背上抽出一對神木刀,自己握了一把,另一把甩着擲給房千歲。
老舊帶疖的神木板子,幾乎已經岩石化,手感古樸溫潤。楚晗手裏這把“刀”,刃身颀長靈秀,刀頭點睛位置正好有一只疖眼,像遠古雀鳥的造型。而房三爺手中那一把“刀”更厚,造型威武凝重,有龍形花紋,形似石器時代的玉龍。
一龍一雀吸附着他們倆人,卷入漩渦的眼。
但凡界與界之間發生置換,必然耗費能量。要麽耗費一件靈物的神力;要麽,就耗費一個人的靈力。
當年王小同學身上附着了神木桌板的能量,就能将小千歲牢牢吸附。
而澹臺敬亭手腕上一串楠木佛珠,能把沈公子換至異界。
水下如此巨大一株尚有生命的神木,自身不斷蒸發能量,足以把他們所有人牢牢吸附,強拖硬拽向另一個界。原本要護送楚公子到此處為止的老七老八兩名義氣好漢,再想改道回頭都回不去了,在漩渦裏轉得七葷八素,能量場太強大了。
房千歲可也沒要搭救九殿下,而是任憑這人被藤條纏在正中,大頭朝上吊向樹冠頂端,像一場祭祀向靈物奉出的肉身祭品。
他們所有人都以這個鬼衛的身軀為橋,愣是從這人胸腔正中穿過去了。
九殿下面色慘白,面皮五官凹凸猙獰,劇烈抖着。
房三兒通體躍出一股白光纏在澹臺敬亭身上,鑽透骨骼肌肉,滑向光明之界。
這人事到臨頭還惦着腳下的楚晗,從澹臺身上猛一掙脫,又返身回來,死死攥住楚晗一只手!
澹臺的身軀被這一倒騰,承受不住了就要四分五裂,腦袋眼看着要掉!楚晗能感覺自己好像也被抽了真空,套着九殿下的肉身從那人身上碾了過去,碾過對方痛苦痙攣的臉。
後來回想,這就是所謂肉身借道。房千歲那時候牢牢拖着他一起,倏地滑入樹冠光芒盡頭。
……
……
楚晗是被小九爺“哇嗷”的瘋狂嘔吐聲給吐醒的。
那家夥就趴他眼眉前不遠的蘆葦叢裏,又是一聲“哇嗷~~~”。
楚晗睜開眼仰望天空,碧空如洗。天藍得看起來不真實,深淵似的濃郁靜谧的藍,沒有一絲霧霾和塵埃,太美了。
周圍一片浩瀚水波。同伴們橫七豎八漂浮在清蕩蕩的大沼澤中,漂着。
水域四周水草叢生,水面遼闊,有白毛蘆葦,還可見黃色與紫色成片成片的濕地鳶尾。水體清蕩,池裏時不時有魚兒歡快地蹦出。遠處還有三三兩兩的農家漁船,悠揚的漁歌聲入耳。船上漁家歌女敞開粉紅粉綠的小褂,露出妖嬈腰身,以輕妙的姿勢投入水中。水面只見魚尾一甩,碧波蕩漾,美人已蕩出兩三丈,水下美如幻境。
這裏,原來就是久仰大名的神狩界了?
是個極妙的去處。
兩尾美人魚從他們身下游過,原本想要靠近,突然被某種生物的氣場氣息震懾住,猛地往後一撤,倒退着小心翼翼游走,不敢接近。
楚晗轉過臉,正對上房千歲望向他的一張臉。他手指一恢複觸覺,發現手一直攥在對方手心兒裏,拔都拔不出來。
幾人慢慢蠕動着起來。楚晗毛兒都沒傷,就是很累。“過橋”原來也是體力活,明明在別人身上“過”一遭,感覺自己骨頭都松散了,需要重新組裝,擰擰關節螺絲。
老七老八幾人也活過來,互相喊了幾嗓子,用力拍打同伴确認安全。那倆硬漢子結實,屁事都沒有,起來就能走。
傷最重的就是小九爺,唯一一個過來之後沒能維持住潇灑舒坦的仰卧姿勢,是趴着來的。九殿下趴在水草上狂吐,面如菜色,快把腸胃肚子肺都吐出來了。
“嗳,你丫沒事兒吧?”
“這回真溺水了你?”老八同志過來摟住小九的頭,難得善心想幫拍拍背。
“你才溺水嘞你個瓜慫,也不瞅瞅老子是哪個!老子吸口氣信不信把這個大池子給吞下去?咳咳……”澹臺殿下狂咳狂罵。
老八這一拍不要緊,九殿下直接噴血。
這人面皮脖頸變得赤紅,大口大口嘔出鮮血,染紅水下。
“怎麽搞的!”老七同志察看道:“看看有沒有內傷!”
“尼瑪勒個三王八!!”某人一邊吐血,嘴巴還不饒人:“老子忒麽全身都是內傷!你快要弄死握了,握跟你沒完沒了勢不兩立!!”
“有藥能用嗎?”楚晗擡起這人上身,怕讓血嗆了。他和房三兒過來時候,是兩人一起以某種方式附着在澹臺敬亭身軀之上,從對方腳往頭顱方向,融入到對方骨骼血肉之中,最後滑入光明之界。難不成他們是把澹臺肚子裏那一套東西壓成汁水,給擠出來了?
九爺是罵老三下手太狠:“讓你一個一個過,你兩個非要手拉手一起過!也不瞅瞅是幹什麽,還尼瑪手拉着手!老子讓你倆忒麽這種時候吃飽撐得手拉手啊!……握真想咬咬咬咬死你們兩個!!!”
房千歲臉上沒啥體恤、感恩或羞愧表情,哼道:“成,下回成全你多年夙願,讓你咬我一口。”
楚晗想責怪房千歲心冷手黑,又說不出口,最後蹦出一句:“我得叩謝小千歲對我慈悲之心,手下留情。”
房三兒動一動眉:“謝我什麽?”
楚晗自嘲一笑:“幸虧你沒有用我‘過路’。九殿下身子骨結實。你要是從我身上這麽過來,我恐怕剛才就被五馬分屍了,就剩一灘屍水。”
房三兒這時才面露愧色,深深看楚晗一眼。
他當初把楚晗勾上了手,害人的念頭也曾一閃而過,現在覺得很對不起楚少爺,沒想到楚晗絲毫都沒埋怨過他。
這時表達秀恩愛的話,就是專門氣死單身的小王八。
“賊尼瑪嘞!”澹臺殿下俊臉由紅變綠,眼球外凸:“握就不明白了,你這王八球子當初是啥眼光?……這位楚公子确實皮相骨相都不錯,握也覺着他是個美男胚。可他再美,他這沒胸沒腰沒屁股沒尾巴的,他能美過萬壽山昆明湖底下鎮的那只六百歲小母龍嗎!小母龍多美咧,你個瓜慫!!”
房三爺很傲地笑了一聲,慷慨地對自家兄弟說:“那只母的留給你了。誰稀罕跟你搶?”
老七老八面面相觑,活活地憋死了插不上嘴,反正也都聽明白了。
老八同志捂了臉撲倒在他七哥肩膀上,無限腦補小母龍這種生物。二人一對眼神,頓時都覺得眼前的楚晗就是男神下凡,靓絕五臺山!如今淪落到這種神什麽界的地方,倘若這輩子再也回不去多姿多彩的人間,眼前只有小母龍和楚晗的菊花這兩種選擇可用……傻子都他媽要搶楚少爺啊!
小九爺得到姓房的那句話,心裏約莫也很想念那只美貌妖嬈的年輕母龍,心情終于好過些,血吐少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