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尋鶴芳蹤

楚晗跟他家鶴鶴分開好幾天沒見着人,這時候就是找到寶貝見着親人似的,把春宮懷表牢牢攥手心裏摩挲。換做從前,沈公子在他面前獻媚撩賤,他能一腳蹬對方臉上的嫌棄着,尤其嫌棄那個浪貨戴了個表都戴個小黃圖。今時今日,多希望承鶴那張嬉皮大臉能回到他身邊,以後一定照顧好那個磨人的妖精,可不能再把人丢了。

“這兩樣東西,你哪來的!”楚晗牢牢盯住成北鳶,一眼瞪得對方靈魂出竅。

成北鳶還沒反應過來:“呃……卑職的……大侄子……”

“你大侄子?”楚晗冷語哼了一聲:“成大人可想好再答,別答錯了。這兩個物件不是尋常之物,恐怕就是你在這北鎮撫司裏哪處摸來的吧?你從哪個腌臜惡臭的破皮囊身上,扒下來這麽個賤物、髒東西,敢拿來糊弄我的眼?!”

成北鳶一張俊臉大變,暗吃一驚,心想廖無痕怎麽看出來的?

這人語塞:“這,這個,廖大人您……”

楚晗就是詐對方,沒想到又詐成了。他臉突然就白了,牙縫裏擠出一句:“哪個身上扒來的?你做的一手好官啊,鎮撫使大人,便宜事兒真不少,你這官位我也想坐。”

北鎮撫使額頭出汗,強作鎮定:“下官知道不妥當,下官對大人講實話。就是三天前捉進來的一個奸細,身上頗有幾樣值錢衣物細軟,我看是好東西,就悄摸留下了……”

楚晗:“那個人呢?帶出來我看!”

成北鳶:“呃,三天前來的,這會兒皮囊早扔進爐子灌進銅範了。廖大人說笑呢,我上哪給您找人回來?”

楚晗眼前轟然一片金星。

他手掌死死攥着承鶴的懷表,喉嚨驀地被哽住。

……

倘若不是小千歲眼明手快悄悄後面扶住他腰,楚晗當時就要一口血噴出來,噴姓成的一臉,淚就要下來。

房千歲目光淩厲指風粗野,當胸一把将姓成的抓到面前。這一龍爪子下去,沒收力,抓得比較狠,一下就撕開成大人胸口的绫羅綢緞,從胸膛上摳出血來。

楚晗是關心則亂,淚出來太早了。房千歲與沈公子關系可就遠了去了,還算半拉情敵,就比楚晗清醒冷靜許多。房爺拎了人怼到眼前:“成北鳶,我且問你,你記得這個戴觀音玉佩揣了懷表的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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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北鳶胸口劇痛兩眼發黑,粗喘着:“是個凡界掉進來的活、活、活人!”

房大人黑眉一挑:“一個活人也敢鑽進鎮撫司興風作亂,當我靈界什麽地方,這樣大事容你兒戲!那人叫什麽名字你還記得?”

成北鳶:“屬下記得……他、他招供說他叫沈承鶴。”

“沈承鶴……哦~~~”房大人眯細雙眼:“哼,成北鳶,北鎮撫司裏的規矩你自己都不懂嗎,你新來的嗎。我骁鐵營百萬大軍,所有銅人金剛力士初來乍到進入骁鐵營,都要查實姓名年紀家譜,甚至七生七世的身世淵源,登記在冊才能進來。我等剛才翻查過名錄,有叫沈承鶴的人嗎?!”

成北鳶:“呃……”

房千歲:“名冊上都沒有,你糊弄哪個說這人已經進爐了?!”

成北鳶:“我……”

房千歲:“甭打馬虎眼,你把個大活人私藏哪了?你招是不招!”

成北鳶驚魂未定,描畫得挺豔的一雙眼線都糊了,跪伏在廖無涯大人腿前抖索,招了實話:“卑職确實不知這人在在在在究竟在哪啊!本來是要抹了蛇油封上蜜蠟扔進煉爐,澆築銅模子。可是,可是,那一早突然找不見那人,不知去向了,怕是逃跑了!屬下懼怕擔責受罰,就沒有、沒有呈禀指揮使與兩位知事大人……”

房千歲冷笑一聲,舔了下嘴角,随手抽出腰間一把繡春刀:“成北鳶,我也想知道,你長了幾根肋骨可以剔一剔鮮。”

“自己麻利兒把衣服剝了,讓我瞧瞧你那一身白皮香肉。”

房三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繡春刀慘白慘白的刃口。

刃口彈撥出的清音,摧枯拉朽般碾壓了成大人最後一絲風度。成北鳶塗脂抹粉的夜枭臉唰得慘白如牆。他素來深知廖無涯在深牢大獄裏慣用的各種陰毒手段,這會腰腿都軟在地上:“卑職絕不敢欺瞞,說得都是實話啊啊啊!!!!!!!!”

房三兒對楚晗微微一閉眼:想必是實話,你的沈大笸籮逃跑了。

房千歲一腳踹翻成北鳶,又吓唬了幾句,說是留待抓到姓沈的活人奸細之後,再回來剮了你全家老小雲雲。

他兩人陰沉着臉,抖開披風大步邁出府衙後堂。

路過大獄門前那道長廊,房大人順口吩咐下面的喽啰:“把裏面那個叫随琰的帶出來交給我。他得罪過我,我好好收拾他。”

人拖出來,楚晗随即認出,就是半個時辰前被拖進去受刑的年輕男子。

房三爺仍是冷酷傲然的一張臉,吩咐酷吏将滿身傷痕的男子拿根繩子捆了,拖在他的坐騎之後。他把那人就生生在地上拖着走,當街揚長而去……

兩匹英招是老骥識途,帶着二人徑直回了廖氏兄弟的宅子。正好有個住處過夜。

廖無涯廖無痕這哥倆,兄長無涯長弟弟兩歲,年紀輕輕就加官進爵,在神都鬼衛禁軍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兩兄弟俸祿豐厚,居住的大宅進深寬闊,是五進的大四合院落。垂花門之後是三間正房,後面又有一道一道門,一個院子套一個院子。回廊上雕梁畫棟,後院燈紅柳綠,湖光淋漓怪石嶙峋,透着富貴驕奢氣。楚晗看這個位置,又回到後海幾條胡同附近,大約就是今天醇親王府的舊時宅址。

房大人回了宅邸,避開周圍雜役耳目,這才把剛才拖在地上一路拖回來的人,小心翼翼抱起,抱到後堂屋中。

年輕男子上身裸露,遍體鱗傷沒一塊好肉,又是一路拖回來的,活活脫了一層皮。史載東廠特務們以刀尖彈撥肋骨的酷刑,叫做“彈琵琶骨”。酷吏給這人過琵琶刑才過了一半,就已是鮮血淋漓。

房千歲就在廖府後堂百寶櫥裏摸摸聞聞,各種好東西盡數席卷,拿出金瘡藥,換膚露,生肌霜,細心給那人塗了藥。

男子睫毛卷曲面容白皙,袍子下面盤出一條藏青色底、鑲金銀雙色環形豹紋的粗大蛇尾。

房千歲說:“随琰,你的皮都脫一層也無妨,過一月半月就能生出新的。”

随琰上半身是書生的儒雅清秀模樣,身軀自有一種脆弱動人的美感,嗓音溫潤。這人端詳他們的錦衣衛鬥牛服打扮:“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楚晗給書生細心披衣,裹住傷痕。湊得很近,随琰用力一聞他身上,恍然大悟:“兩位難怪會救我,我就說這樣奇怪,你們兩個身上怎麽一股,一股……”

楚晗:“一股什麽啊?”

随琰笑道:“總之不是鬼衛的鬼氣酸臭氣,你身上是……是我們白山黑水疆域內的靈獸,春日裏時常生發的氣息。”

書生暖心一笑,用詞繞着彎兒的含蓄體貼,很給楚公子面子。

楚晗無語,心想這還真能聞出來?……春日裏時常生發的……啥?

書生舉止優雅腰身曼妙,蛇尾一卷就輕巧地收進袍子裏,滑下地來。這人對房三爺雙手一揖,恭敬試探着問:“尊駕氣息淩厲撲面,靈宇軒昂,神态很眼熟……只是時隔幾十年未曾見過,随琰不敢亂認,怕認錯了給自家主人丢臉。”

房千歲淡淡一笑,也不否認,這時敞懷露出一層雪白內衣,灑脫的坐相就是胸有三山五岳眼底浩瀚江濤的氣度。

随琰赫然認出了笑容和亵衣下裹的一段龍腰,滑下地“噗通”就給跪了。書生雙手捧住房千歲的靴子,額頭就磕在靴子面上,眼紅涕泣。

這是給自家主人行大禮的姿勢。不需廢話,彼此就心知肚明。

楚晗這才确定了,房千歲與書生是認識的,老熟人了。

怪不得小房子剛才在大獄裏滿臉陰霾,眼底一片猩紅,最後一腳蹬向成北鳶的怨怒幾乎把那人胸腔子踹塌,踹出屎尿來。

他們細聊起來,随琰連忙彙報:“殿下是要尋找一位姓沈的公子?三天前我在大獄裏,确實看見他被拖進來。”

楚晗激動地問:“你跟沈承鶴關押一起?他拖哪裏去了?”

随琰道:“怎會關押一起?只是那位沈公子着實精力充沛,進了大獄都腿不瘸腰不軟氣不短還能喊的,唯獨就他一個了。”

“那位公子連着一天一夜在牢號裏大噪喧嘩,哭爹喊娘,嘶聲裂肺,甚是……”随琰瞅一眼楚公子,口吻含蓄:“甚是喜感,全牢人都聽得見他十二個時辰裏不停地嚎叫……”

楚晗眼眶都濕了,想問又不敢問:“成北鳶打他了?……他受欺負了?”

就大鶴鶴自幼被爹媽捧手心裏捧大的,活了二十多年誰敢彈那厮一個指頭,哪吃過苦?東廠酷吏那一套剝皮、拔舌、斷脊、刺心、彈琵琶的八十八套酷刑,沈承鶴不被搞死,吓也先吓死了啊。

書生的表情像是說,就那厮吃的撓癢癢似的幾個板子,也算“受刑”?

随琰又說:“那天晚間,成北鳶和那群酷吏折騰累了,回去歇了。深更半夜又來一群鬼衛,黑面罩遮住臉也看不清,把沈公子提出牢房鼓搗了什麽,然後就帶走了。姓成的大早起來,清點進爐人數,發現少了一人找不到,不知怎回事,也糊塗了。”

又來過另一夥鬼衛?

還瞞在成北鳶眼皮底下,在他們之前搶先一步,把大活人拎走了?

房千歲忖度着,仔細又問書生:“你聞息辨人一向最準,當真就沒認出來,那夥鬼衛是哪個衙門來的?是真人還是假扮?”

随琰道:“是真的鬼衛,與你們二人不同,一股惡酸鬼氣上身。”

“領頭那名軍官,穿的是五品麒麟常服,看打扮就是個都尉。但我離得很遠都聞見了,那人身上一股奇香,是九獸壯陽丹和十髓養顏露的強壯氣味,濃郁撲鼻,平時一定拿那些珍貴靈藥仙丹當飯吃的。”

房千歲難得驚異,低聲道:“九獸壯陽丹,十髓養顏露,一般人能吃得起?吃得起也不敢随便吃。”

楚晗:“到底什麽東西?”

随琰:“正是,吃得起也不是尋常人敢吃的,犯戒的大罪。而且沒煉到九級神功護體的鬼衛,吃了得要七竅噴血立時斃命。那人絕不是個小小的都尉。”

楚晗:“……”

房千歲擰着濃眉,低聲說:“不可能是他,真是那個人就麻煩了。”

……

房千歲又附耳交代書生幾句話,掏出随身一塊龍形紅玉佩遞予對方:“這個交給你父親,六十年未見,代我問候他。告知你父,我現在神都城裏或有麻煩,他知道該怎麽做。”

随琰又磕了頭,藏好玉佩:“殿下放心。”

房千歲一反平時的傲慢冷淡,欠身撫着書生肩膀寬慰:“傷還沒好就勞動你一趟了。”

房千歲一指進嘴舔了唾液,用龍涎在随琰腦門上飛快寫了個【遁】字,随手往屋角梨花木架子的水盆方向一彈。楚晗驚異地看到,書生随琰把玲珑腰身一擺,猛地躍入水盆,倏然一轉,濺起一兩朵水花。

水盆裏水紋蕩開,這人已經不見了。水遁。

這一天一夜折騰,這會兒才終于躲開周圍所有怪鳥眼線鬼衛奸細的盯梢,在廖宅裏歇一口氣。

随琰剛一走,屋裏終于就剩他倆,房大人撂下肩上的威儀和殿下的架子,一頭撲倒在羅漢床上,眼一閉,腿一伸,就懶得動了。

一秒變身成一條懶龍。

楚晗從椅子上跳起來,也躍到床上,搖晃某人:“先別睡,你把話說清楚。帶走承鶴的究竟什麽大人物?你明明已經想出來了你不說!”

房千歲從枕頭裏支棱出半個眼:“我也拿不準了,那個妖孽怎麽會過來提沈公子呢……”

楚晗:“誰家妖孽?”

房千歲解釋:“就是住在內宮深院裏的,錦衣鬼衛背後那位最高指揮使。每天半盒九獸壯陽丹,一大把十髓養顏露,吃得天靈蓋冒青煙兒,恨不得長出第三只眼六條胳膊,武功詭谲的一個怪物。”

楚晗剛才在成北鳶面前左一個“指揮使”,右一個“指揮使”,其實完全不知指揮使是何方妖物,就沒見過人影兒。

房千歲對他說:“不用擔心。先睡兩個時辰,讓我歇歇,想些對策。明兒一早,我們彙合小九他們,去探那個指揮使的虛實。”

夜深人靜,廊下燈火微搖,炕上水汽彌漫。

房大人一路上沒有閑着,确實非常疲倦。這一道上滅掉怪鳥鬼車,搞死廖氏兄弟,攜着楚晗喬裝打扮改頭換面,騎了英招招搖過市,平趟北鎮撫司,順手又救下書生随琰,像是早有成竹在胸,運籌帷幄處變不驚,讓楚晗着實另眼相看。他太喜歡這個人。他來之前還怕小千歲不講昔日情分義氣,進了自家地盤就不再管他與沈公子死活,抛下他回水府洞天逍遙快活去了。現在看這人勞心竭力在為他奔波,楚晗心裏感動,以前還是誤會對方太多了,誰說咱家小千歲是口冷心冷的人?

陷得越深,對身邊風吹草動就愈發敏感。楚晗盤問的口吻帶一股酸氣:“三太子,随琰也是你府上随從?還是給你焚香烹茶暖被窩的俊俏小童?”

“長得還不錯,你府上招募小厮是看顏值的?”

楚晗一怒掰過房三爺的臉,把這人嘴巴捏成個魚嘴:“姓房的,我這張臉想進你的宅子夠刷嗎。”

“哈哈哈哈……”房三爺大笑,握住楚晗的手放在胸前暖着:“他可不能算随從,比随從高得多了。随琰公子是我白山玄冥左使的兒子,你以後千萬別怠慢他。這種笑話就私下咱倆說說,別出去說。”

“哦……”左使的兒子,不是論顏值招募的?楚晗把酸氣稍微收斂了一下,好丢臉。

他設想,小房子座下,就好比水世界裏有個“白山教”,這小子是教主老大,手下規模也不能太寒酸,怎麽也有兩位光明左右使護駕,再有四大法王鎮宅,分別統領千八百名蝦兵蟹将吧。房千歲吩咐随琰拿了龍形玉佩離去,就已經在暗暗排兵布陣。

房三爺眼神迷離,床笫之間露出外人絕對見不到的少年嬌氣,哼着說:“我累了……會伺候人嗎……給我揉揉腿……”

小千歲唇邊含笑,一只腳去勾楚晗後腰。

“你哪癢了?亮出菊花來,我給你撓。”楚晗哼道。

小千歲眼神就是沒安好心:“龍精的氣息十二個時辰過後就要淡了。明兒你再出街,可就不夠用,一股人肉味兒都洩出來了。”

“你家左使公子都聞出來,我渾身都是您龍軀上的春漿玉液,飄出十裏,半月不散,你敢說你的味兒淡了?”楚晗已經可以抛開楚家門風回應調戲毫無羞恥感:“不然咱倆再練一趟?……”

“不行了?不行就算了。洗洗睡吧三殿下,別怪我明兒早出街暴露身份拖累你了。”

楚晗調侃對方。

大懶龍滾向床裏大笑,開懷暢快。

房千歲燈下仰臉看着楚公子,攥着手,愈發覺着眼前人這麽漂亮,溫存體貼懂得進退,又不扭捏造作,着實招人疼愛。

平生得一知己足矣。流落人間六十載終于嘗到情愛的冷暖滋味,勝過靈界千百年的山呼海嘯百獸朝拜,富貴繁華過眼雲煙……

楚晗給房殿下脫掉官靴,又騎上去捏肩捶腿撓腳心,修理對方一番。

兩人在一條炕上睡下,房千歲一條大腿霸道地壓在楚晗身上。鬼衛制下這座波詭雲谲的神都,深宅內院的一角,度過片刻的安寧,享受歲月靜好,四目相對,摸着對方的臉,就渴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走下去……

【第七話.後宮粉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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