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毛病

“昕弟說的沒錯!”仿佛被紀居昕強烈意願所激,林風泉霍地站了起來,拍着桌子神情激動,“我等三人雖說學業尚可,但身上仍未有功名,族裏兄弟衆多,并非獨我等出色!如今有機會,為何不用!這等年歲不能獨占鳌頭,難道要等垂垂老矣?”

徐文思亦撫掌,眸中亮光閃動,“沒錯!機會在前,當一鳴驚人!”

“丈夫行事當應運而為,”性格不那麽直率的夏飛博這次直抒心意,眼神堅定,聲音铿锵有力,“我等即得了這樣的氣運,當牢牢握住!”

林風泉徐文思齊齊看向夏飛博,忽然哈哈大笑,“原來飛博兄也會有什麽說什麽,不是非得別扭着等別人猜出來才驕傲地哼一聲啊——”

夏飛博微怔,看了眼紀居昕,也胸膛鼓動笑了起來,全然不介意好友揶揄,“你們知道就行了,嚷來嚷去的讓昕弟笑話。”

林風泉徐文思這才看過來,紀居昕擡手以袖遮面,“你們随意就好,我什麽都沒聽見……”臉看不見,聲音裏卻含了濃濃笑意。

“哈哈哈……”

徐文思笑的也想用袖子遮面。只因搭着他肩膀的林風泉的已經笑到後槽牙都看到了,實是不雅。

待一串暢快笑聲過去,幾人連飲了數杯茶,才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他們對紀居昕的稱呼,已經固定成了頗為親切的‘昕弟’。可算上這次,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紀居昕一點也不怕生,明明那麽聰明,和他們相處起來卻一點也不防備,反倒處處善意提點……幾人眸光流轉間,頗有些訝異。

紀居昕細瘦手指托着茶盅,唇角含笑地欣賞窗外一枝早梅,一點也不介意三人私下眼色交換。

結構穩定的小團體,突然蹿進來一個人,這個人沒身份沒地位,卻奇跡般很快融入,還不引起任何一人反感,本身就很奇怪。

然少年人赤誠,只要沒有利益沖突,相交心思純粹,又展現出自己的真誠和實力,志同道合,很快成為友人也很正常。紀居昕相信自己,也相信這雙歷經世事的眼睛——不會再看人不清。

良久,林風泉開口問道,“昕弟對衛砺鋒很熟?”

“怎麽可能?”紀居昕啞然失笑,“你們覺得我這般身份,會認識這樣的人?”

林風泉搖頭。一直居于鄉下莊子,眼界圈子都太小,不可能認識衛砺鋒,可是為什麽會有那樣的猜測結論?

“鄉下有鈴醫。”紀居昕複又看着那枝早梅,聲音略低,“有次我病的很重,鈴醫說我沒救了,若能面見靈泉寺的方丈或可還有機會,不然只能等死。莊子放了人,那個鈴醫不放心,跟着我一道去了靈泉寺,為防我意識昏離,他給我講了很多故事。”

“鈴醫走過許多地方,認識很多人,聽過很多事,他知道衛砺鋒。”紀居昕轉過頭來,眼梢微擡,眸內含笑,“所以我知道這個人。”

“衛砺鋒沿襲父輩腳步,斥候出身,小小年紀歷經多次生死,非但沒死,一身本事越來越厲害,只要有他參加的戰争,從未敗過。”他細白指尖摩挲茶盅沿轉,仿佛在思索,“我不知道他本事多大,但這些事情可以查到,他斥候出身是真,一路立功無數也是真,他能做到如此,自身本領一定不凡。”

“不足二十就升到四品指揮佥事,為人處事官場往來,定有過人之處。些次調派武将都是年輕中品,唯有臨清附近要來一位本事極大的斥候……”

紀居昕眸中鋒芒閃現,“諸位難道不覺得不尋常?”

林風泉嘶的吸了口氣,“你不說不覺得,你說完……我覺得此事甚大。”

徐文思聲音幽幽,“可惜不知道是什麽事。”

“你當昕小弟是神仙?”夏飛博面色略帶嘲諷,“你我連這都看不透呢。”

“想要知道什麽事……也并非不可能。”紀居昕笑容加大,“只要我們找到可靠的消息就行了。”

夏飛博想了想,神色鄭重,“并不容易。”

“若是太容易,也輪不到你我。”紀居昕笑吟吟看着三人,“幹不幹?”

“幹!”林風泉抿嘴,“不過一旦行動起來,就瞞不了長輩們了。”自家有自家的消息圈子,要動用打聽,一兩次不被注意,時間長了長輩們不可能不知道。

“無礙,我們小心些,不出事長輩們就不會管。”紀居昕心內暗忖,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讓他們看着,這些小輩怎麽憑自己的智慧達到目标,值不值得他們托付信任,折節下交!

“打聽消息的事我們分頭進行,”徐文思想了想問夏飛博,“昕弟剛剛提了國庫缺銀的事,官員條陳,商家挺身而出,需要配合。邸報是上月的,時間看來已經很緊,你家是皇商,必不想放過機會,我伯父正好是戶部給事中……如何?”

言下之意是互相配合,徐家文官上奏章條陳,夏家皇商做這根出風頭的椽子。風險有,機遇卻更大,只要操作好,得到的會很豐富。

夏飛博點頭,“我亦正有此意,今日回去就與父親解說,明日必到府上拜訪。”

“好。”徐文思端起茶杯和夏飛博碰了一下,目光炯炯笑意盎然,“不是昕弟提醒,我還想不到。”

“我亦是。”起先心底只有朦胧感覺,紀居昕的話好似為他拔開雲霧讓他看的更透。夏飛博沖紀居昕點頭,“還要謝過昕弟。”

“哪裏。不過你們同長輩言談需要注意,不可過于誇張自信,只消提一點頭,長輩們自己就能看清。”紀居昕略略停頓,“還有,不要提我的名字。”

“為何?”徐文思不解。

紀居昕有些自嘲,“我這身份……又未曾進學,識字不多,說出來必會有人肯信。倒是事若真能成,一切就好說了。”

“昕弟說的是。”徐文思連連點頭。他不曾看不起紀居昕,別人未必。

紀居昕注意到林風泉神色安靜,不由揶揄,“林兄不要介意好處被他倆占了才是。”

“我怕什麽,”林風泉擺了擺手,“我爹是縣丞,這次衛砺鋒的事如果确實,我家功勞還能少?”他虎虎看向對面二人,目光做森然狀,“屆時不許搶我的功勞!”

“哪敢哪敢!”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心裏有事,衆人品茶的心淡了幾分,目光均在邸報上打轉,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風泉索性拍拍桌子,“要不今日就到這裏?”

紀居昕看看徐文思有幾分迫切的神情,和夏飛博不怎麽淡定的臉,“好啊。”

夏飛博欲喚人來,紀居昕沖他讨好笑笑,他眉梢彎起,不解。

紀居昕眨了眨眼,“還要麻煩幾位幫個忙,幫我騙走我那丫鬟……”

“哦……”林風泉意味深長的笑,“昕弟要去做壞事!不想長輩們知道!”

夏飛博微微皺眉,紀居昕摸摸鼻子,“我知道分寸。”

“好。”夏飛博給徐文思甩了個眼色,徐文思立刻懂了,聲音大到庑廊外等候的下人都能聽到,“接下來就去那裏,誰都不準帶丫鬟小厮!”

“哦!好!”林風泉會意附和。

夏飛博傾身湊過來耳語,“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跟我們講,無需客氣。”

紀居昕耳根一麻,臉色刷地白了,立刻躲開,聲音有些低,“我知道……”

他仍然不能跟人自然相處……只要近一點,就會不舒服。

會恐懼,害怕,手心出汗,渾身冰涼。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多了這個毛病,就……再也治不好。

紀居昕這麽不自然,夏飛博當然看到了,盡管他勉強回了個笑,夏飛博也覺得不對,不過夏飛博認為他可能是年紀太小害羞,并沒怎麽在意,“來人。”

他們走後,隔壁窗前風鈴輕響,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折了下那枝滿是花苞形态姝麗的早梅。這只手皮膚光滑,潤澤無繭,顯然養尊處優,袖子是大紅纻絲的精貴面料,此人身份當不低。

有人在他身後輕笑,“真是緣份,今日又遇到這幾人。那少年聰慧至此,聽聞又是沒身份地位的庶子,很值得相交啊……可惜我們要走了。”

這只手輕撫粉紅花苞,似心喜流連,“若有緣,當得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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