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再次翻了翻手上那兩個人的資料。如同伊爾迷所言,殺死這兩個人毫無難度,如果是大哥親自去的話,大概一瞬間就可以完成工作。雇主也并未有什麽增加困難的例如“讓他死的像意外事故”之列的限制要求,其中一個的要求還是奇特的“越轟動越好”……

什麽奇怪的雇主啊,不過說起來,提供給揍敵客工作的雇主絕對都不可能是普通人吧。

糜稽趴在桌子上盯着攤在面前的兩張薄薄的紙條,執事館整理出的紙條上面資料非常簡單,照片,姓名,居住地,念能力的有無,雇主的支付金額,雇主的要求。只打印着短短幾行字的紙張,将是一個社會人的催命符。

糜稽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他将那兩張紙壓在一邊,點開了已經下載好了的《不敗》網游。等游戲自動更新的時候,他簡單的掃了眼職業介紹,創建人物的時候選擇了神槍手,并準備在18級的時候轉職成機械師。

即使是在玩游戲,糜稽的心底也沉甸甸的。薄薄的紙壓在他的心上,視線餘光只要一掃到右手邊的白色,呼吸就有些停滞的喘不上氣來。他快速點過和NPC的對話,簡單浏覽任務的簡易要求,就沖到野外一只一只的砍小怪。新手村的任務多是教學性的,糜稽憑着上輩子的游戲經驗縱使心不在焉也還是是輕車熟路。

他手下的角色五級的神槍手在僻靜角落拉了幾只小怪,架着格林機槍就幾發連接着的環形掃射——人形盜賊被殺死的那瞬間音效中響起幾聲瀕死的慘叫,接下來糜稽只要操控着神槍手去将盜賊掉落的包裹撿起來就可以去交任務了。神槍手卻呆立在原地沒有動作,他的身邊是倒成一片的小怪“屍體”。

沒錯啊,這是只是個游戲啊。因為是游戲,所以殺戮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糜稽轉過頭看了一眼伊爾迷給他的目标資料,認真地,一字一頓的念出了那兩個目标的姓名。

這也是是個游戲吧。電腦前的男孩将雙手交握撐在額頭上,垂在額前的劉海被齊整的蹭了上去,他低着頭看着桌面,突然笑了起來。

轉椅被轉了個方向,糜稽在右側的鍵盤上飛快輸入了起來。他原本呈現着游戲畫面靜止在神槍手的背影上,偶爾虛拟的風吹拂而過,由數據構成的一摸一樣的樹木拼成的樹林投下一片晃動的綠蔭,沙沙作響。

片刻後糜稽離開那個充斥滿代碼的屏幕,在房間左側的櫃子裏翻找起來。他取出兩只栩栩如生的信鴿,剖開腹部,将已經制作完成的微型炸彈填充了進去。長時間的忙碌過後,因為柯特到來而拉開的窗簾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糜稽拉開鎖了很久的陽臺門走了出去。

東方一片熹微的明亮,太陽将從那個方向冉冉升起。糜稽一伸手,雪白的鴿子就迎着朝霞飛了出去。它們的羽翼上披着一層金色的光芒,糜稽覺得有些刺眼,伸手擋住了初升綻放的金色光輝。

那兩只鴿子已經不見了。

房間裏的屏幕牆有兩幅屏幕亮了起來,那是鴿子眼睛位置的攝像頭。糜稽在那面前站了會兒,他看見廣遨的天際和藍天,不久之後他會看見大海,再之後,他會看見城市,和他的目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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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伊爾迷來了他的房間。他一向面癱着的大哥扶着下颚若有所思的看着由信鴿傳遞過來的圖像,最後他右手握拳一擊左掌。

“太好了呢糜稽,我以為你會猶豫很久才會行動。這次成功的話,以後哥哥就不用到處奔波了。”他說,“為了一個簡單的工作浪費半天在飛艇上超不劃算,果然選擇你是正确的。”伊爾迷誇獎道,伸手摸了摸糜稽的頭。

“……給它們提供的能源足夠它們飛到那邊了,不過那個時候應該是傍晚了。”

“沒問題的喲,我可是非常放心你制作的炸彈。确認目标死亡後就撥打雇主的電話吧,啊,記得用一次性的號碼。”伊爾迷說,他擺擺手走出門去。糜稽明白之後又有一段時間看不到大哥了,忙于給揍敵客家送錢的人太多,仿佛遍布全世界的仇恨都只有借由揍敵客而爆發這一條路。

但其實不是。糜稽知道這個世上以殺手為職業的人很多。衆人的仇恨和欲望養活了那麽他們,死者的仇恨跗骨之蛆一般包圍住他們。揍敵客只是其中的一份子,最強的一份子。

糜稽沉默的對着電腦屏幕,轉頭看看鴿子帶來的實況轉播的同時,也操控着游戲裏的神槍手殺怪做任務升級。屏幕裏面的小人動作潇灑迅速,縱使是新手初級的技能也能打的行雲流水,淺藍色的子彈光輝穿透一群群不斷刷新重來的小怪身體。耳機裏面陸續傳來子彈發射時的音效和人形怪物死亡時的哀鳴。他的神槍手也有被小怪群毆圍攻而死的情況,而縱使是“死亡”,也不過是選擇回到營地,再跑出來重新來過的路程而已。

帶着一種不自覺的,宣洩一般的快感。

傍晚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居住在友克鑫的目标之一。那是一個清瘦的女人,糜稽無法想象,不會念能力的她是如何惹到寧願費大幅資金也想讓揍敵客殺了她的仇家的。他安靜的操縱着那只白鴿停在陽臺上,白鴿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的注視着在公寓客廳裏焦躁着走來走去的女人。

女人很快看到了白鴿。她微微笑起來,像是說了什麽,蹑手蹑腳的走了過來。視線交彙的那一刻,糜稽感覺到了,她在說什麽。

“真乖呢,可愛的鴿子。”

象征和平的白鴿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女人昂着頭,眼神中閃爍着清澈的希冀。

糜稽放在回車鍵上的手輕顫了一下,随後他閉上了眼。

——白鴿将投放出那枚微型炸彈的瞬間炸彈将會發生輕微的爆炸,爆炸的過程中會散發出非常貼近人體的粉末,産生的火将會點燃這種粉末。在這種反應下,人體會被迅速的被溫度極高的火焰包裹,不出一分鐘,就會碳化成看不清面目的黑色人形。

他知道的。這是他的作品啊。

他知道的。包括那種被火焰燃燒盡生命的痛苦,除了死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片刻後,他用同樣的方法掠奪走了另一個在大陸彼端大國政要的生命。大陸那邊是上午,正是會議要開始的時間,政要站在主席臺上,白鴿從門口跌跌撞撞的飛了進來。他可以想象作為一個國家要員的政治人物會怎麽說,“和平的象征啊,這只意外闖入的鴿子不就象征我們國家最終會走向和平嗎”——然後一切都諷刺的結束了。

越轟動越好——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都将借由正在實時轉播的媒體看見這個保守派政要生命的墜毀。滿意了嗎,支付給揍敵客巨大金額的雇主大人。

糜稽最終注視了那場混亂和燃燒的火焰。

鴿子身上附帶的生命監控儀給了糜稽最終的結果後,他操縱那兩只鴿子撲身進了尚在燃燒的大火裏。屏幕瞬時黑暗下來,糜稽仰倒在轉椅椅背上,擡起頭,看見被黑暗包裹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他木然呆板的拿起手機,連續着撥打了兩個號碼。

“這裏是揍敵客,您的委托已完成,請盡快将尾款打進之前交涉好的賬號。”

這裏是揍敵客。

挂斷後他松了手,手機跌落到地上。糜稽愣愣的注視着黑暗的屏幕,縱使那裏空無一物,什麽都沒有了。

——喏,所以說,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殺人犯,你也會跟着一起殺人嗎?

糜稽漫無目的的想起童年時同班男孩淩虐的那只幼貓,它的眼神跟那個清瘦的女人一樣無辜,最後它看不見了,眼睛以一種猙獰的方式毀了,用的是顧允提供的502膠水;他又看見封印在記憶深處的蘆音的臉,和那個被他殺死的叫做庫绀琪的女人,他遺忘了她們那麽久,卻沒想到記憶起來依然清晰如昨。或者還有提供給大哥的情報,大哥借由那幾份情報成功而輕松的拿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呢。

他做過幫兇。尚可以自我安慰。

他殺過人,也可以告訴自己那次只是自衛。

那麽現在呢?

——殺手哦。我們全家,爺爺,爸爸,媽媽,還有我,都是殺手哦。

——你呀——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可是一直在為融入進這個世界不斷的努力呢,哪怕什麽條件都可以,為了不被排斥,你可以犧牲掉一切呢。

糜稽捂着眼睛微笑了起來。

——喏,所以說,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殺人犯,你也會跟着一起殺人嗎?

會的喲。

屬于糜稽,或者屬于顧允的聲音,冷靜平淡的在心底裏面說。

會的,他現在已經是兇手了。已經是殺人犯了。

他們一樣了。

他将頭埋進手裏,笑出了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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