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是一個夢境。

他站在高山之巅,風從他的腳下流淌而過;步伐下的叢林帶着躁動不安的森綠色。天空低沉的垂在陰暗的天際上空,沒有雲,空氣冰冷而寂靜。他驀然一回頭,後方沉默站立的少年面容模糊,他唯一看清的就是那雙瑰麗的紅色瞳孔。

醒來的時候是昨晚睡不着随手拿的書還放在床邊。糜稽坐起來将它拿起翻開幾頁,這本書一如他所看的大部分書籍一樣,沒有出版商,比起正規出版的書來說更像是打印好的個人劄記。它敘述的是一個人在探險之時在世界各地所偶遇到的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少數民族,最後一頁的落款姓名已經模糊,但是時間卻是距離久遠的八十多年之前。

糜稽看了幾頁,爬起來開了電腦。瞄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發現已經不知不覺就到了七月份了,奇犽被扔去天空競技場說起來也快一年。糜稽想了想點擊上了最大的購物網站,搜羅了一些好評多的巧克力綠豆餅麻糬甜甜圈花生酥和式燒果子,以及水果糖麥芽糖椰子糖牛軋糖黑糖話梅杏仁奶酥,把能夠找到的所有種類的甜品糖果一樣一樣的全部點了七份選擇了付款。收貨地址填寫了奇犽在天空競技場的房間。至于留言……

好哥哥糜稽敲了敲自己腦袋,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打了下來。

[死小鬼生日快樂,又大一歲了,一定要記得認真刷牙。]

就算是這麽一大堆東西,相信他家甜食控弟弟也能很快的解決掉。付款成功後糜稽抿着嘴想着奇犽可能有的反應,越想越覺得樂不可支。他帶着這份愉悅登陸了微博,剛剛一上線,就收到了私信。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吓哭,早上刷微博的時候發現隔壁國家又死人了。還是一個和我互fo的漢子,那漢子雖然槽多無口了一點也和我不是太熟但是……求安慰,沒辦法接受基友在家裏死成那個樣子。

米老鼠今兒也倍兒機智:=口=!!!什麽情況!!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不是非常清楚,當地警方發的聲明也不太詳細。我翻了下相關的其他人的微博,他的鄰居發現的,總之……會給人照成心理陰影吧_(:з」∠)_看樣子跟最近嚣張起來的犯罪團夥有關系。

米老鼠今兒也倍兒機智:……說起來公布給民衆且未逮捕的犯罪團夥有好多。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是呢,世界各地治安都不是特別好。像一些經濟不發達出門靠牛車,網絡也不涉及的小國,就算是群體性的屠城事件我們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一年前不是有報道嗎,還是一個星期之後,游客才知道那裏已經是人都死光了的空城了。鬼知道那幫犯罪分子在想什麽,感覺他們完全就是沒有目的的對無辜的人進行傷害。好幾例事件都是這樣,總感覺他們只要高興了或者不高興了,甚至就是沒事做的時候,就會拿犯罪當狂歡。

糜稽默默的想了想他自己家人和他自己的工作。感覺胸口輕微一窒。

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以殺人為工作的家庭,而究竟有沒有跟新番妹子說的一樣,以殺人為娛樂的團體,又有誰知道呢。

伊爾迷給他的這種“不能跟大哥以普通人的思維說話”的感覺最強烈,他想起兒時的那些幼稚的事情。就像糜稽認為慶賀生日是無比正常的事情,但是伊爾迷卻覺得這種行為很難以理解。他每次和大哥對話都會有種思維無法接軌的無力感,糜稽現在也會接手家裏的工作了,但他潛意識卻清楚“這是錯誤的”,而伊爾迷不會,甚至奇犽和柯特也不會有這種認知。

而游戲中的飛坦給他的感覺也類似。這種差別說小了可以說是個性,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這根本就是由于三觀,和“彼此眼中的世界各不相稱”的差異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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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番妹子像是要發洩不安一般,就算沒有收到糜稽的回複,也噼裏啪啦的發送了一大堆話語來。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嘛一年前我不是還在天空競技場訓練嗎,我家裏人希望我當獵人。從那個競技場我就發現了,和很多人都沒辦法進行理解。他們認為“死亡”是正常的,所以“因為別人弱小,我造成了別人的死亡”是正常的,“因為我比別人弱小,所以別人造成了我的死亡”是正常的。所以,甚至有的人在戰鬥中,會刻意制造死亡。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我挺質疑自己的世界觀的……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城市在那個叫揍敵客的殺手家族的庇護下比較和平的原因造成了我這種感覺吧。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不過我們城市的和平是暗殺家族的庇護所造成的,聽起來特別玄幻對吧。我總覺得,我基友的死……他也只是宅而已,只可能是在網上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對方沒有必須殺他的原因,但是一時興起,也正好無聊,一個人就死了。或許,就像我一個閃過去的要不要和下樓買零食的念頭一樣。但是一個人就死了。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抱歉啦老鼠突然跟你說了那麽多奇怪的話。我只是在想,萬一我跟基友一樣,一時時運不濟死掉了,大概就沒辦法幫你收快遞啦(。)ノ

糜稽看着一屏幕的話沉默了許久。半晌後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敲打上去。

米老鼠今兒也倍兒機智:安心啦,你沒這麽容易死的。逗比和蠢貨最不容易死掉了。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噗,別給我立什麽奇怪的flag。

米老鼠今兒也倍兒機智:說起這種三觀問題,我家人也是,雖然覺得他們眼中的世界和規則我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但是沒有辦法,家人就是家人。無論什麽事情發生,只要放棄思考就可以了。啊……說起來,我忘了準備我另外一個弟弟的生日禮物了,揮啦,大概兩三天都不會上來了。

新番還沒追完我不能死:你在某種程度上真是又消極又溫柔呢,拜拜。

糜稽對着暗下去的的電腦屏幕怔了很久,他的大腦裏面一時間如同短路的電源一般一片空白。片刻後他想到了亞路嘉,距離那孩子被軟禁的日子已經将近兩年了;所有的家人,甚至一直喜愛和亞路嘉一起在整座枯枯戮山的庭院中玩耍的奇犽,全部都對這個孩子不聞不問。他想了想,拉開抽屜拿出紙筆,撲在案前開始按照繪構自己那一個瞬間突然閃現的想法。

奇犽是他的弟弟,亞路嘉也是。

就算他不清楚為什麽忽然之間所有人都如同遺忘了亞路嘉。

兩天之後,正好是七月七日。糜稽拿着他的完成品找上了父親席巴,淺色長卷發的魁梧男人坐在陷下去的綿軟高座上俯視着他,他對這個一直默默無聞的兒子來找自己感到了些許的驚訝。聽到糜稽訴說完自己的請求之後,這個男人沉默了片刻。

“把它給我,我會吩咐執事館的新人去将這個送達給亞路嘉的。”

糜稽背在身後的手悄然的捏緊了手中的東西。

“我想親自給亞路嘉。我想去看亞路嘉。”

“不行。”沒有任何猶豫,席巴拒絕了這個請求,他銳利的眼眸直直的盯住糜稽,“只此一次,我允許你将‘禮物’給亞路嘉。亞路嘉不是我們的家人,他的能力詭異且難以掌握,你不可能接近他。”

糜稽的喉嚨一緊,他想要反駁,但是卻沒辦法說出任何的話。

席巴像是嘆了口氣:“以後,不要再提起亞路嘉了。那孩子甚至可能會對我們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你也不想如同一只螞蟻一般被擠碎成肉沫吧?”

他沉默了。他的父親坐在距離他不遠的高座上,他的神情和姿态都是屬于王者的氣勢,而今這個暗殺世界的王向他揮了揮手,糜稽走過去,席巴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溫和:“一直以來我對你都沒有過高的要求,在我看來,你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了。”糜稽迷茫不解的看着他,席巴繼續說,“伊爾迷最近試着想要訓練你,但是我卻已經發現我和伊爾迷都無法再插手你的成長了。糜稽,你的身體素質注定你沒法進行格鬥,但是只要待在安全的揍敵客內操縱機械,你可以成長到無所不能的地步,也可以成為家人最好的輔助。你讓我驚訝,但是,糜稽,你的‘弱小’是在心理上的,如果你無法克服,你永遠在按下決定的按鈕時會猶豫,并且為太多無所謂的事物止步不前。”

糜稽低着頭沒有說話。他在第一次的嘗試之後也陸陸續續的完成了不少工作,這些掠奪生命換取金錢的行為在他這裏無非是根據工作性質,設定機械,編寫程序,最後按下按鍵罷了。但是正如席巴而言,他在每次執行程序的時候,都會猶豫。

“适可而止吧,糜稽。忘了亞路嘉,在那裏的,只是‘不明物’而已。”

他面前的那個孩子身軀輕微顫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聽進去了沒有。他将手中包裝簡略的盒子放在席巴身側,低聲說:“那就拜托你把這個交給亞路嘉了,爸爸。替我跟他說聲……”他遲疑了會兒,“生日快樂吧。”

——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女傭跟随在高大的家主面前走進一扇又一扇遲緩沉重上升的鐵門,最後停在了最後一道堅固的門前。席巴輸入密碼,對着她示意的點點頭,她帶着些許的忐忑不安走了進去。

繪着藍天白雲的門在她身後落下。

那個穿着寬大服飾的孩子坐在一地的玩偶之前,他的頭發已經很長了,被發箍簡單的束起來。這孩子眼神中一點光都沒有,他自己本身就像一個大而無神的玩偶。孩子察覺到有人來了,擡起頭來,微微歪着頭,天真的笑了出來。

女傭在孩子面前蹲了下來。這孩子因為經常有不知道名姓的傭人來照顧的原因,頭發上還帶着一股幹淨的皂角清香。但即使如此,女傭背後還是涔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她知道監控器在天花板只上毫無死角的注視着她,這無疑給了她更大的壓力。

“亞路嘉少爺——”

她的話語被孩童稚嫩的聲線打斷:“吶,你叫什麽名字?”

女傭動作一滞,額上的汗珠緩緩流了下來:“抱歉,亞路嘉少爺,我不能說。”

“诶——好不公平啊,明明你知道我的名字的。”亞路嘉雙手環抱住膝蓋,嘟起了嘴巴,“你們都不肯告訴我名字……好過分。”他低聲嘟囔着。

女傭将手裏樸素的盒子遞給亞路嘉,小心翼翼的:“這是亞路嘉少爺的哥哥送給亞路嘉的,他托付我們轉達一句‘生日快樂’。”

亞路嘉的眼瞳忽然亮了起來,他快樂的撲了過去将盒子拿在手裏:“是奇犽哥哥嗎?”

“啊……是糜稽少爺。”

“糜稽哥哥呀!”

小孩子依然快樂的,笑嘻嘻的将盒子捧到膝蓋上。他伏下身子,将臉貼上盒子粗糙的質地蹭了蹭,開心的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好高興!”

盒子拆開,裏面躺着的是一副漆紅色形狀精致,但鏡面部分厚重的呈現出黑棕色的眼鏡。亞路嘉好奇的舉起它打量着,片刻之後他像是明白了怎麽使用一般将它戴上,手指輕微的觸動連接處的小小按鈕後,他的視野一點點的,亮了起來。

就仿佛一瞬間,他所處的不是這個繪着鮮豔的簡筆圖案的房間。像一只乘風飛去的鳥,掠過揍敵客家的林海,飛過山腳的那個城鎮,看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那些市井之間的嘈雜就仿佛響在他的耳邊。他向着更遠的遠方飛去,大海在視線之下泛着波光粼粼的藍色的碎光,海濤和風聲,就仿若近在咫尺。

亞路嘉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鏡片中傳達過來的景象。

一滴眼淚從這個孩子的臉頰滑了下來。

“真的……好高興呀,糜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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