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抱起、舉高亞路嘉對于伊爾迷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這個孩子如同幼時一般燦爛的笑着伸出手來清晰的叫出“伊爾迷”的名字,他雙手環住伊爾迷的脖頸,嘻嘻的笑着卻并沒有更親密一步的舉動。再次應下亞路嘉“一起玩玩具”要求的伊爾迷将小孩放了下來,亞路嘉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就嘻嘻哈哈的拉着伊爾迷的手拖至一旁的毛絨玩具堆中。
他并沒有那麽的親近伊爾迷。而這個要求也不過是伊爾迷面無表情的蹲在一旁,随手拎起一個粉色兔子玩偶或者是泰迪熊遞給亞路嘉。亞路嘉歪着頭一直在笑,伊爾迷難以分辨那張近似于程序設計的笑容中有多少開心的成分在。對他而言,亞路嘉就是一個設定好程序的交易機,在滿足了三個“強求”後,那張充溢着童真的臉果真按照預定變成了白臉黑瞳的模樣。
伊爾迷直視向“不明物”的神情,和那張空洞如游蕩的幽靈一般的面容如出一轍。像是徑直在白紙上用黑色記號筆繪出的五官一樣,全部塗黑,還拙劣的沒有打高光。
“讓糜稽恢複‘健康’,你是做的到的吧。”
他的聲音像一條平直的軌跡一般從安靜的兒童房內鋪過。接受到指令的“不明物”昂起了頭,但是卻沒有應聲,只是向前伸出了手。
規則的漏洞。伊爾迷敏銳的察覺到了,“不明物”的這個動作從未出現在過往的測試中。按照他們所知的規則,這個蒼白的孩子會呆板的回答“好哇。”,之後,“許願”就立刻實現了。
他只短暫的停頓了一刻,就明白了這個願望和以往的願望之間的區別。
不明物大大的純黑色眼瞳順着擡起的臉的方向,他就如同一個擺好姿勢後無人問津的人偶,停留在這個姿勢上。伊爾迷觸碰了一下不明物伸出的手,不明物機械的搖了搖頭。他的手主動移開後往四周晃了晃,像一個蒙住眼睛在玩捉迷藏的孩子。伊爾迷拿出手機撥打了執事館的電話,果決的下了命令。
不多時,毫無生機的揍敵客二子就被安放在停屍臺一般的推車上被送了進來。短暫開啓的厚重鐵門又随之落下,将外面陰暗的光線隔離在這塊塗鴉着藍天白雲和森林樹木的嫩色調房間。不明物轉過頭,漆黑的眼瞳直直的朝向了躺在推車上的人形。他平直着兩只手,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後,說:“好哇。”
他的手接觸到已無生命跡象的糜稽的時候,整個兒童房中迸發出了閃耀的白光。炸裂開來的光芒所帶來的能量甚至讓伊爾迷後退了一小步,視網膜被劇烈的光芒所侵蝕,他一瞬間居然不能看清那光芒的來源。在這陣光芒消退的那一刻,伊爾迷感覺到了驟然改變的活人氣息。不明物送開了手的那一刻,脫力般的摔倒在了地上。
這孩子睡着了。
下一刻,按照計劃設定的那樣,執事将一個普通的陷入昏迷的女人送進了兒童房,而伊爾迷則帶着已經恢複心跳和呼吸,但明顯還在昏迷狀态中的糜稽離開了這個地下囚籠。
他回頭長久的盯住已經閉合的重重鐵門。
不明物體內不知源頭但異常強悍的能力,就如同觸手可及但卻明顯隔着玻璃的珍寶。不能夠好好利用,真是太可惜了。
他轉身走出了揍敵客,在處理完這個事情後,伊爾迷就必須趕着時間利用新出爐的獵人執照完成那個報酬豐厚的工作。在空暇期間處理的這些與家人相關的時間,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重新勾起心底某種可能性的小插曲——如果這次利用亞路嘉成功了,那麽再下次,人力無法企及的事情上,揍敵客依然可以謹慎的使用亞路嘉。
盡管對于揍敵客來說,難以做到的事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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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相隔幾天的清晨。他表情冷淡的一路從山道上走進主宅,梧桐躬身在一旁,小少年停了停,他身上還帶着隔夜的涼氣和輕微不可聞的血腥味。奇犽偏過頭:“大哥呢?”
“伊爾迷少爺前幾天已經出去了。”
奇犽皺了皺眉:“那麽誰負責我這次的刑訊?”
梧桐沒有說話。奇犽挑了挑眉:“讓糜稽來好了。我才不想聽老媽的唠叨呢。”這麽說着,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徑直走向地下的刑訊室。在百無聊賴的将電椅以及其他的通電設施擺弄着玩了一遍後,奇犽踮起腳去夠挂在牆上的手铐,在把右手拷上後,他單只手挂在半空中,蹬了腳牆,悠悠然的蕩起了秋千。
“……好慢啊。”
奇犽低聲嘟囔了一句。刑訊室的刑具對于他來說只是一種另類的玩具而已,雖然疼痛感是一直存在的,但是在獨自延伸下去屬于孤單的時光軸中,忍耐疼痛,感受到細胞血液活動的聲音也出奇的是一種不錯的消遣方式。他晃悠了片刻,幾次都險些挂着空中睡着了;許久之後,寂靜的刑訊室一側的鐵門才緩緩的被推開。
“喂你太慢了吧!還活着就快點出現啊!——”
鐵門完全的打開,對面的人走進來的那一刻,奇犽驚訝的睜大的眼。
走出來的那個人套着寬寬大大的白色襯衫,罩在他身上活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幾乎是下意識的應敵反應,奇犽一拉就直接将右手的手铐給扯了下了,他跳落到地上,警惕的盯着那個并不認識的清瘦的少年。直到對方毫不客氣的撿起一邊的榔頭給砸了過來,奇犽才兀的辨認出了那是誰。
“認不出自家哥哥你也太差勁了,我可是一醒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媽媽咆哮着吼過來了呢。”
奇犽躲開那個砸過來的榔頭,短暫的咧了咧嘴。他走了幾步,用看鬼怪的眼神繞着圈盯着糜稽上上下下環顧了一陣,嘴角短暫的弧度又扳正成高冷的一條線。
“要不是大哥的語氣跟你已經死了一樣,我才不會跟着他回來呢。你居然沒死,太讓人失望了。”
糜稽徑直的給了他一個爆栗。這一次奇犽倒是沒有躲開。揍到了人感覺神清氣爽的糜稽直接往一邊的石階上席地一坐:“這次回來你活力了不少啊,總算擺脫了語死早的詛咒嘛。”
“……語死早是什麽意思?”
“語文老師死的早。用來形容你大半天也不說話的狀态。”
“……我沒有語文老師好不好?”吐槽出口後,奇犽才發覺,自己确實是很久很久沒有和自家二哥拌嘴了。在很長的時間,他根本不想理這個家裏的任何人。想到這個的奇犽有些變扭的扭過了頭,“不過糜稽你的身體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醒來後還被自己吓了一跳。”糜稽說,“據說昏睡了好幾天了。不過刑訊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懲罰你的話媽媽過會還是會親自來的——說實話,醒來後第一時間看到重新複活一樣的弟弟真是好事啊。”
奇犽看了過來。他的表情依然是一副竭力向大哥靠近的冷酷臉,糜稽也面無表情的對過去,他一伸手捏了把奇犽的臉,說:“你的眼睛又有了光呢。這麽說很像ACG裏面的臺詞……唔,遇到了什麽事?”
奇犽略微沉默了一會,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的開口了:“……我本來已經準備放棄了。不過在回來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小傑。他們找到揍敵客來了。”
“小傑?”……好耳熟的名字。是因為太大衆化了嗎?
“嗯。小傑是我的……朋友。”
“朋友啊,離家出走的時候認識的?”
聽到“離家出走”的時候,這孩子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難堪。他像是窘迫,又像是興奮的扯着禁锢在右手上的鎖鏈,腳也不自覺的搖晃起來:“我在回來的時候,在山道邊上看到了訓練的他們。真的是——把我吓一跳啊。明明已經非常冷淡的跟他說我不需要朋友,你知道那家夥怎麽說?”
奇犽的眼神裏熠熠生輝的,像是滿山的陽光全部都落到了裏面。
“‘奇犽是我的朋友,才不是想否決就可以否決掉的事情呢!’那個笨蛋居然這麽說,我都那麽狠的放狠話了诶。還說什麽‘奇犽是做錯了事後吧,那麽得去認錯才行。等我按照規則可以推開大門後,我會來找奇犽的!’——真的是超白癡啊!”
就像是觸發到了奇犽體內的某個按鈕,這個在逆反期內說話從來不超過十句的小鬼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堆。從怎麽認識的,到那個叫“小傑”的男孩是怎麽樣的不可思議。他講獵人考試的細節,糜稽越聽越覺得耳熟,就插了句嘴:“那麽……在陷阱塔之後,你們是去了那個什麽,狂風暴雨的?還去挖寶了?”
“诶糜稽你怎麽知道的,在那裏小傑還沉下去差點沒上來!……之後的考試項目是搶奪號碼牌……”
“是不是有一個……嗯怎麽說,穿的跟小醜一樣,臉上還畫着奇怪的東西的變态來撒瘋?”
奇犽用“你什麽時候又偷偷監控我了”的眼神看向糜稽:“是的,很危險的人。姓名是西索。”他接着講了下去,糜稽回想起幾年前所見到的也名為西索的男人——看上去和大哥認識,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沒辦法将回憶裏頭發整潔、眼睛狹長但面容幹淨帶着詭谲的帥氣的男人和腦海裏那個模糊的小醜聯系起來。
直到基裘推門進來,奇犽才收了話匣子,老老實實的一邊聽母親的責罵和斥責,一邊将自己重新铐到牆上去。糜稽站起來準備回房間的時候,奇犽遠遠的擡起了頭,隔着基裘,對着他做出了個口型。
這一次糜稽看清楚了,是“對不起”。
他帶着“弟弟終于懂事了”的欣慰和滿腦子來不及發洩的愕然走了出去。小傑、獵人考試,和怎麽聽都感覺隔世也有記憶的故事;他模糊的記起是上輩子兒時看的動漫,在一個敢于放日漫的地方電視臺,配音是奇怪的國語,顧允那個時候,大概比柯特還要小,捧着個飯碗在夕色滿屋的時候津津有味的盯着電視——卻始終沒能夠記住那裏面繞口的人物姓名,除了簡潔明了的“小傑”。他看到的劇情斷斷續續,印象最深的也不過是獵人考試,再之後的,似乎只記得按升級模式升了幾級打了個BOSS,地方電視臺就停播了。
在這之後,宅了的顧允始終沒有做出補番的事來。顧允的時間被後宮番,萌妹子,B站,游戲所滿滿的填充,偶爾有注意到這部動漫的标題,也還是沒能點進去。
如果記憶沒有失誤的話,應該是叫《全職獵人》才對。在成為糜稽之後那麽漫長的光陰,早就把屬于顧允的記憶給遺漏成霧色中的風景了;而這個記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許,只是在聽了奇犽的一個敘述中,腦補出來的一個夢。
對于他而言,再也沒有什麽要比現在更加真實了。
糜稽的腳步并不太穩。他昏睡了太久,夢和現實全都嘈雜的堆在一起。他隐約覺得他在昏睡中看到的全都是顧允,但是醒來後,卻一樣也不記得。清醒後第一件事就是過來見奇犽,而腦海中堆積的東西都還來不及整理。包括自己的身體——突然瘦了。為什麽?
他上樓拐彎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伊爾迷的聲音。
“也就是說,不明物并沒有對已經知道姓名的那個普通人使用‘強求’對吧。唔……這樣以來就奇怪了,和已知的情報不符。在‘許願’的時候,不明物的舉動也和所知的規則不一樣。是因為‘許願’的範疇吧,解釋可能有兩種,一是不明物在‘治愈’時不需要‘強求’,使用的是它自身的能量,所以,它必須接觸到物體,在完成‘許願’之後,它才陷入了沉睡;二是,它要奪走的人的生命并不需要通過‘強求’的手段——接着測試規則的話,不明物或許能夠安全的被我使用——不允許的話,就太可惜了。”
糜稽走上來和伊爾迷打了個照面的時候,他剛好說到最後一句:“确實我并不需要‘治愈’的能力,那麽就繼續将它囚禁起來吧,父親。”他将手機挂斷時,黑沉沉的眼瞳剛好對上糜稽。
“已經恢複了嗎,真是太好了。”伊爾迷的語義不明,“在執事館送來新的衣服前,你的衣服都偏大了吧,糜稽。”
糜稽尴尬的低下頭将歪掉的領口扯了回來。
“跟我來吧。”
糜稽第一次進自家大哥的房間。衣櫥拉開前他還在想大哥的衣服不會都是身上那套暗綠色紮釘子還露胳膊的那種奇葩風格。結果倒發現正常的襯衫和黑外套西裝休閑裝T恤也有很多,伊爾迷面無表情的從上櫃中扯出一套白襯衣牛仔褲扔給了糜稽。糜稽捧着着套無比正常的衣服尴尬的站在那裏。
“……從來沒看過大哥穿這種的呢。”
“工作的時候得穿方便的,白色很容易染髒。”伊爾迷平淡的說,他歪了歪頭,“你沒看我穿過,只能說明我工作的時間太多了。”
糜稽默默的點點頭就抱着衣服回自己房間換去了。不知道這一套是執事館按照伊爾迷什麽時期的身高所裁量的,對于糜稽來說,大體上合适,可是肩寬和袖長都長了,衣擺也明顯變成了長款。扣扣子的時候,他聞到了衣服上隔着洗衣粉清香的灰塵味道——所以是壓在那裏有多久了啊,大哥。
鏡子裏面的人體型比起正常來說還是有點偏瘦,猛然間就直接從胖子坐着升降機變成了瘦子的糜稽歪了歪頭,看着鏡子裏面人因為無表情和瘦而顯得清冷的面龐,想要是一覺起來能再高一點就好了。
不需要達到大哥的185cm……達到了一米八就謝天謝地了。
糜稽冷淡的瞅着鏡子裏的自己,大概是因為長期的運動不足,糜稽總覺得自己沒把自家良好的基因發揮充分。一米七六怎麽夠,他可是要上一米八的男人!
貪心不足的家夥很快就聽到了卧室裏手機鈴響起的聲音。他走出洗手間,在枕頭邊找到了手機……唔,俠客?
這家夥可是從來不打電話的啊,他們甚至沒有多少的語音交流。偶爾有的幾次也是因為游戲中戰術的迫不得己才上了聊天語音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