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就說你喊的

把飯菜咽進肚子裏,江煜拿起桌上那壺韓時卿喝剩的竹葉青,起身從房間的架子上拿過幹淨的布巾,提着酒壺和布巾坐回床上時,額前已然出了層熱汗。

他縮進床腳裏,脫了上衣,用布巾沾酒,用力搓自己的脖頸和胸膛。

這是目前對他來說,最好的降溫方法。

他知道持續高熱的危險,那大夫說的話并不是玩笑。

就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若任由這樣持續發熱下去,燒成傻子是遲早的事,雖然那樣就可以得到韓時卿的照顧。

但對于江煜來說,變成傻子還不如讓他死了去。像個人偶一樣活着,當真沒什麽意思。

裝傻還行,真傻不行。

可自己給自己搓,始終達不到很好的效果,而且這事還特耗體力,沒一會兒江煜就覺得手上沒什麽勁兒了,右耳朵的耳鳴也沒消停過,他敏感的察覺到他對右邊聲音的聽力減弱了。

将酒壺放到床下,江煜蓋緊被子,将腦袋以下全部縮進去,強迫自己睡過去。

他已經把目前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但願自己能熬過這場病。

夜更深了,西廂房隔着一堵牆就是昌華坊的街道,窗外傳來醜時三刻的打更聲。

屋中的紅燭早已燃盡,屏風那一側的白襪子動了動,韓時卿披着月光坐起了身。

他睡不着。

因為受到前世記憶的影響,他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親人們悲戚的臉。

他能看到大哥二哥的頭顱被蠻族挂在北境守城的城頭上,鮮血淋漓。

三姐的巧笑嫣然變作重重的指責控訴。

會看到自己跪在西市的刑場前,對着即将被行刑的阿爹哀嚎痛哭。

“哈、哈……”腦子裏的記憶揪成一團一團,纏繞在一起,韓時卿雙目赤紅,努力地喘氣,眼淚滴在手背上,燙的燒手。

突然,他猛地給了自己右臉一巴掌,力道極重,又緩緩吐出幾口濁氣,眸子裏這才清亮了些。

韓時卿知道,自己這大概是生了心病了。

從在刑場目睹阿爹死的那一刻,他便開始日日做噩夢,愧疚壓得他擡不起頭。

有一日他險些在夢裏用雙手把自己掐死,這還是伺候他的小太監與他說的。

“嘶……”嘴角撞到了牙齒,磕破了。

韓時卿舔了下破口,疼的縮了縮肩膀。

他下地穿鞋,知道自己鐵定睡不着了,便來到江煜的床邊,往椅子上一坐,就那麽瞅着他。

瞅着瞅着,就把手伸出去了,兩只手比劃着江煜的脖子,小兔崽子。

要是現在掐死了這小子,那後面他鐵定不用掐自己了。

以絕後患。

可是手上幾次用力之後,韓時卿又收了回去。

和江煜皮膚相貼的觸感告訴他,江煜這高燒怕是一時半會兒下不去了。江煜用的辦法無疑是聰明的,用酒降溫,吃了飯喝了水,還蓋緊被子發汗,可這對于體質本就弱的他而言,也不過是增加點抵抗力,沒別的用處。

讓他自生自滅,也省的髒了自己的手。

用理由說服了自己,韓時卿又瞅了江煜幾眼,站起身打開門走出了西廂房。

門外還是星夜,雨卻已經停了,韓時卿低喊一聲。

“韓山。”

“屬下在。”他話音剛落,身着玄色短打的侍衛韓山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模樣就好像一直待在這附近一樣。

“去我房間幫我把青朗劍拿過來,在這院兒裏陪我練練劍。”半圓的月亮低懸,柔和的月光灑了韓時卿滿身滿臉,襯得他俊雅出塵,唯獨眉宇間比往日多了抹不符合年齡的愁色。

瞥見韓時卿嘴角的傷,韓山瞳仁縮了縮,問道:“少爺,您的嘴角……”

“沒事,睡覺的時候摔到床下去,磕破的。”

想問的話被韓時卿一句話堵在喉間,韓山敏銳地察覺到自家主子變了。

可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該多問的決不能問,便應下,快步離開了。

片刻後,韓時卿從韓山手裏接過青朗劍,将鑲金嵌玉的劍鞘放到一旁,右手持劍,舞出一個漂亮的劍花,擡高,左腿在前,右腿在後微微弓起,矮下身體,面上漫上些肅殺之氣,對着韓山說道。

“以往都是我進攻,你防守,這次你來進攻,我來防守。”

韓山是被父親賣進将軍府的奴隸,是沒有戶籍登記的黑戶。吃慣了苦的人習慣将對他好的人當成家人,把這裏認成自己的家。

所以當韓時卿的師父要求他成為韓時卿的影子時,他是心甘情願的。

他此生的任務便是要保護好韓時卿的安全,他可以死,但小少爺絕不能傷到一根手指。

他自幼跟随韓時卿,年齡上只比韓時卿大了兩歲,但相對于無憂無慮的韓時卿,他确實要堅毅了太多,身手也極強,但凡動手,必定是快狠準的殺招,防守還能保證不傷到韓時卿,若是進攻……

“少爺,我……”

“盡管來。”韓時卿知道他擔心什麽,便笑笑,道,“傷了我算我的。”

韓山自然不敢違背韓時卿的吩咐,只得拔出身側的短刀,右腿發力,短刀劃過空氣,帶動風聲呼嘯,對着韓時卿劈砍過去。

韓時卿退後半步,長劍橫在身前,劍身朝上,擋住短刀的瞬間,借巧勁兒向上一頂,而後左手握住韓山的右手腕,右手長劍斬向韓山腰側。

韓山反應極迅速,腳尖點地,身體迅速翻轉,借力掙脫束縛,短刀再次擡高,直指韓時卿面門。

韓時卿身體後傾,腰背彎成一個漂亮的弧線,劍尖杵地,借力避開攻擊,而後又一次格擋,穩穩地擋住了韓山的下一次劈砍。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幾十招過後,韓山竟然仍沒有突破韓時卿的防守,短刀只斬斷了對方的衣袖,傷不到他分毫。

牆外傳來打更聲,天邊泛起魚肚白,寅時初,即将迎來黎明。

出了一身汗的韓時卿望着那天色,心中有什麽東西在發酵,又酸又澀,滿滿漲漲。

驀地,他将青朗劍插在地上,對着那望不到邊際的天空大吼起來。

“啊——————”

“啊——————”

“啊——————”

他就這麽拼命喊,把喉嚨喊得發疼,喊得驚起了整座将軍府的飛鳥。

韓山在旁邊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家主子這是犯的什麽病。

喊了快有半柱香的時間,韓時卿終于累了。

他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劇烈地喘了會兒氣之後,突然面色凝重地看向站在那邊呆若木雞的韓山,啞着嗓子開口道。

“韓山,如果我爹待會兒起來,問你誰喊的,你就說是你喊的。”

韓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