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紛雜
一直等到江煜安心睡着,時卿才起身,被抓破的頭皮針紮一樣的疼,他的臉上已經沒了笑意。
他穿好衣服,下床穿鞋,腦子裏亂糟糟一團。
仿佛有好幾個人圍着他說話,有韓山的聲音,有爹的聲音,有大哥二哥的聲音,有三姐的聲音,還有他自己的聲音。
他們說:時卿啊,你就這麽原諒他了嗎?這一世他沒有做錯什麽,可上一世的債就一筆勾銷了嗎?
你忘記爹是怎麽死的了嗎?
西市斷頭臺斬首,血流了滿地,你真當爹瞑目了嗎?
你忘記娘懸梁自盡時的痛苦與無奈了嗎?
少爺,你不是說好了要陪我一起死嗎?
我怎麽在黃泉路上看不到你啊?
韓時卿,你有資格活着嗎?
你那麽信任的師父都欺騙了你,你活的是有多失敗?
你原諒了這些人,他們如果再騙你該怎麽辦?
……
一聲聲控訴和指責将他的意識填滿,韓時卿甩甩頭,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拔出劍架上的長劍,擡高,擱在脖子前,直到感覺到疼才回神。
錯愕地扔掉長劍,時卿蹲坐在地上,終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了恐懼,從頭涼到腳。
這次重生,他就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态很不對,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闖的蠻族大營,如今活着回來被迫面對這麽多人這麽多事,本來就需要适應時間,可這一個接一個的打擊将他的精神變得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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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和江煜的關系必須要有一個人先做出讓步。
他體諒江煜,所以便選擇自己做出讓步。
可他們關系和解之後,也不代表他的精神能夠立刻好起來,反之,更糟了。
他的身體裏好像住了好幾個他。
他們叫嚣着他的罪責,他們想讓他去死,他們還懷着對前世親人的愧疚,他們憎惡所有欺騙他們的人,而時卿的理智卻告訴他,沒有必要再和江煜互相傷害下去,他們還有在一起的可能。
韓時卿拍了拍腦袋,感覺好一些了才站起身,他拿着長劍推開殿門,吓到了等在外面的一衆宮人。
“把裏面收拾收拾。”他吩咐了一句,提着劍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陛下在睡覺,手腳輕些。”
宮人本想跟着他,被拒絕。
韓時卿提着劍來到禦花園,輕吐出口氣,長劍前指,腳步後踏,對着眼前的空處喊道,“韓山,陪我練練!”
說罷,他便對着那處揮劍,一劈一刺一擋,韓山。
那個在他想練劍随時奉陪的韓山。
那個總是随叫随到的韓山。
這具身體體質弱,也沒內力,韓時卿練了一會兒便滿頭大汗,平日蒼白的臉上多了兩抹紅潮,唇色卻是慘淡的。
“韓山,你退步了!”明明是他體力不支,卻坐進禦花園的亭子裏,笑道,“我就讓讓你,今天到此為止吧。”
長劍被平放在石桌,韓時卿坐在冰涼的石凳上,着風一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也随之清醒了些。
他不笑了,只看着園中抽了新芽的樹發起了呆。
有只鳥兒飛上枝頭,叽叽喳喳地叫,陽光照進小亭子,光線截止到時卿的腳邊,剩下的皆被屋檐擋住,顯得格外凄冷。
他像尊雕像一樣直挺挺地坐着,直到林世成坐到他旁邊,試探地喊了他一聲“時卿哥哥”,他才回神。
林世成在江煜心中的地位算是特殊的,所以他得了個令牌,可以随時進出皇宮。
今日一大早他便得到消息說是廖雲凡入了大牢。
他心思如明鏡一樣,略一思考便想到了韓時卿身上,這便趕緊拿着令牌進了宮,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路過禦花園看到發呆的時卿,心頭動了動,走了上來。
韓時卿眸中有了點光亮,他看向林世成,“是你啊,有事嗎?”
林世成能看出韓時卿不太對勁兒,便想緩和氣氛,他笑着說,“時卿哥哥別這麽冷漠呀,我們怎麽說也兩年沒見了,我很高興你能活過來。”
韓時卿對林世成的感情很複雜,他從來都看不透林世成。
這人太冷靜了,總能在最正确的時間做最正确的選擇,他的成熟遠遠超過他的年齡。
所以,他們之間一直保持着近似朋友的關系,卻不得交心。
“嗯,謝謝。”時卿現在心情不太好,只淡淡回了他。
“對了,時卿哥哥,你還不知道吧。”林世成想叫他開心點兒,但語氣裏卻充滿了自豪和炫耀的意思,“柳瑤去年給我生了個兒子,我當爹了!”
韓時卿有些錯愕,他看向林世成,聽出他是真的在為這件事而高興,一時心情有些複雜,卻又湧上些暖意。
他以前只以為林世成是為了前途,為了官職找上了柳瑤,但聽語氣,似乎兩人關系發展的真的不錯,還有了孩子。
他突然有些羨慕這兩個人,也發自內心地祝福他們。
他終于露出了點笑容,與他道了聲,“恭喜。”
“哎,你終于笑了!”林世成也跟着笑起來,他說,“時卿哥哥,你能活着已是大幸事,何必再被瑣事纏住了手腳,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現在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