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淩晨時分,樟翠山山頂。
火把燃起熊熊烈火,染紅了半邊天。
手持小旗,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小姐站在路中央,嘴裏嚼着口香糖。
她身後排了四五輛汽車,引擎發出野獸般低吼,随時準備着沖出去,撕爛這寂靜的黑夜。
道路狹窄,只能勉強并排兩輛車。
在火光的映照下,隐約能看清最末尾一輛車的駕駛室。
宣若魚單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打開音響。
他的側顏輪廓利落分明,單是看上一眼,也讓人回味無窮。
火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膚上,像是給上好的羊脂白玉蒙上了一層流動的的紅紗。
明明是偏豔麗的長相,在這樣緊張氣氛的襯托下,卻有一種強烈的視覺沖突。
“Ready,Go!”
比基尼小姐手中的旗幟落下,身後的“野獸”發出轟鳴,聲音響徹雲霄,射箭般沖進眼前未知的黑霧。
原本懶散的眼神立時變得銳利,宣若魚腳踩油門,緊跟其後。
車載音響剛好切換到C小調第五交響曲第一樂章,激蕩的樂曲與賽車完全融合,随着樂章的推進,在蜿蜒的水泥路上甩尾、漂移、超車。
樟翠山山路崎岖,道路狹窄。
路旁只有簡單的防護欄,稍不注意,就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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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進的駕駛風格在這裏就等于找死。
防爆胎與地面摩擦出火花,剎車聲響徹雲霄。
黎明破曉時分,宣若魚駕駛的紅色跑車率先沖破終點,在第一縷陽光中熠熠生輝。
“不要命了,跑這麽快?”陳飛第二個沖過終點,開門下車,敲開宣若魚的車窗。
“想知道極限在哪裏。”樂章結束,宣若魚按下開關,音樂戛然而止。
他豎起食指,對着陳飛“噓”了一聲。
陳飛笑道,“知道,不告訴你哥。”
後面的車也相繼沖過終點,車手們下車,聚攏過來。
宣若魚禮貌地向他們打招呼。
這幾個車手來自外地,第一次跑樟翠山這個賽道,看到宣若魚,明顯震驚了一下。
早就聽說樟翠山有個極速車王,卻沒想到是這個樣子。
在他們心目中,車王年齡應該很大,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沒想到長着一張稚嫩的臉,還這麽……好看。
朝陽落在他烏黑的發梢,像是撒上一層金色的流光紗。
襯得一張臉愈發唇紅齒白。
他的五官精致,像畫中的人物,笑起來的時候,又帶着點稚氣。
“好了,散了吧。”陳飛知道宣若魚不喜歡別人盯着他看,把人叫走了。
宣若魚出生就患有先心病,做過換心手術,受不得刺激,要避免情緒緊張。
沒人知道他會大半夜到樟翠山參與地下賽車。
并且常年穩居第一,刷新一個又一個記錄。
他的樣子看似乖順,陳飛卻知道,他骨子裏叛逆的基因如狼似虎。
越告訴他這樣不行,那樣不對。
他偏要試試。
醫生說,不能提重物,不能強烈運動,不能生氣,不能吃太鹹……
宣若魚說,“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在他眼裏,他就是一個正常人,沒有什麽不能做。
他的人生,不應該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
“睡一會兒,今天公司有事。”宣若魚揮揮手,關閉車窗。
宣若魚出身藝術世家,爺爺奶奶是書畫界泰山北鬥,父親是音樂家,他從小展現出非常高的藝術天賦,被長輩給予厚望。
原本以為他會繼承子承父業,沒想到他高考時偷偷改了專業,大三時聯合同學創業,這才兩年不到,成立的科技公司馬上上市。
公司上市新聞發布會前夕,他竟然還在百裏之外上演速度與激情。
宣若魚設置好鬧鈴,雙手交合放置胸前,感受到心髒有力的跳動,慢慢睡去。
他五歲時做了換心手術,至今未出現排斥反應,只是偶爾會出現一些奇怪的想法,這些想法仿佛不屬于他,就好像一種力量在推動着他前進。
臨睡前,恍惚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謝謝你……讓生命如此精彩……”
~~
棉簽在血管上塗抹開來,靜脈血管被黃褐色的碘伏浸濕,暈染出白瓷般細膩飽滿的肌膚。
年輕的男子躺在病床上,握緊拳頭,靜待醫務人員抽血。
男子五官精致,低垂着眼簾,長睫垂落,将情緒遮掩地密不透風,唯有緊抿的嘴角在表達對刺鼻消毒水味的不滿。
白底藍條的病號服襯得他有些虛弱,忽然擡眸,顧盼流轉間,卻透着層冷淡的疏離。
“若魚,辛苦你了。”
一名中年婦女坐在病床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慈祥又和藹。
緊接着,肘關節傳來刺痛。
宣若魚本能地退後,收回手臂。
抽血針被帶出,鮮血飚成一條細線,在空中開出一朵血花。
“若魚,你幹什麽?!”
中年婦女溫柔的臉忽然皺成一團,語氣雖然壓抑了幾分,還是能感受到其中充斥的不滿。
她原本輕松地坐着,忽然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臂,嘴裏絮叨着:
“若魚,你再堅持一下,哥哥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你了......”
“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一定會幫哥哥的......”
“你乖一點,媽一會兒回家熬湯給你補補......”
明明睡在車裏,醒來卻躺在病床上,周圍是陌生的人說着陌生的話。
四周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宣若魚眉頭緊皺,大量信息湧入腦海。
他穿書了。
穿進之前他看過的一本豪門耽美小說裏,和他同名同姓的倒黴炮灰身上。
這本書叫《情真真雨綿綿》,他是主角受的弟弟。
在書中,他是标準的炮灰工具人,和哥哥争奪主角攻。
平庸木讷,呆板無趣,心思惡毒,一無是處。
身上的一切特點都是為了襯托出哥哥的優點。
活不過五章,是小說對他命運的宣判。
“阿姨,若魚是不是被吓到了?”
溫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高浩洋扶着宣若臻走進病房。
宣若臻左手拎着牛奶蛋糕,右手拎着一個保溫桶,裏面裝着熱氣騰騰的黃芪當歸雞湯。
高浩洋和哥哥宣若臻是小說的正牌攻受,宣若臻天生患有地中海貧血,傳說中的熊貓血,RH陰性血,非常稀少。
按說這種病活不過25歲,需要長期輸血治療,花費巨大。
但,敵不過主角光環,宣若魚作為工具人,不僅是哥哥的移動血庫,還是促進攻受感情發展的踏腳石。
随着年齡的增長,宣若臻需要的血量越來越多,從當初的一年半載抽一次血,變成了現在一周2、3次。
頻繁大量抽血後,宣若魚都會頭暈、乏力、嗜睡。
家人卻認為他獻血是天經地義,但凡他露出不想輸血的念頭,家人就一起哄騙。
“你們是親兄弟,哥哥輸血是天經地義的,血是可以再生的,醫生都說了,獻血對身體有好處。”
“家人間的愛是無私的。”
直到他為此付出生命。
不似惡毒炮灰,更像是小可憐。
“先吃了早飯再抽血吧。”
宣若魚不配合抽血的樣子被人看在眼裏,宣若臻臉上卻保持着溫柔的微笑,他把雞湯倒了出來。
“若魚,這是若臻親自給你熬的雞湯。”高浩洋站到床邊,貌似不經意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腕,“若臻對你很關心,生怕你餓壞了。”
宣若魚從護士手中接過棉簽,按住血管,靜靜地打量二人。
書中,宣若臻每天不厭其煩地為宣若魚煲湯,非常關心他的飲食。
看似溫情,實則是怕他在外面亂吃東西,抽出的血不符合要求。
宣若魚嘴饞,喜歡吃小龍蝦、燒烤、奶茶、火鍋,醫生叮囑抽血之前必須清淡飲食,一兩天還好,長期這樣讓他非常不習慣。
偶爾偷嘴被家裏人知道之後,宣若臻開始嚴格規範他的飲食。
熱氣騰騰的雞湯端到嘴邊,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宣若魚冷着臉偏開頭,神情緊繃。
“小魚,趁熱吃啊,涼了對腸胃不好。”宣若臻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對弟弟很關照。
宣若魚聞不了中藥味,拒絕喝雞湯。
他下意識地推開碗,雞湯濺出來,把宣若臻的手燙紅一大片。
“怎麽回事,你不吃能不能好好說。”高浩洋把湯碗接了過去,用力放到在床頭櫃上,立刻緊張地抓住宣若臻的手,翻來覆去查看。
宣若魚生理性幹嘔了一下,面對“溫柔”的哥哥,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喜歡吃雞。”
眼眸微微眯起,射出銳利的光,似乎要将在座諸位心底那點小隐私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圍的空氣驟冷。
宣若魚在表達不滿。
不同于以往優柔寡斷,他的語氣平順、堅決。
周身散發出一種讓人不容忽視的氣勢,讓人背脊發麻。
是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樣子。
宣若臻瞟了一眼微紅的手背,将手從高浩洋手裏抽出,隐約覺得,以往自卑敏感的宣若魚,今天有點不同了。
“這是老母雞,我熬了三個小時,特意把油撇開了的。”
宣若臻盯着弟弟看了兩眼,笑了笑以示大度,
“那你想吃什麽,我回去給你做。先吃點墊着,空腹抽血對身體不好。”
說完,遞上牛奶面包。
宣若魚沒有接,“什麽時候抽血都對身體不好。”
但凡智商在線的人都能聽出他對抽血的抗拒。
高浩洋神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嫌惡一閃而過。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宣若魚又開始鬧騰了。
宣若魚側身将床上的枕頭抱在懷裏,眼珠往斜上一飛,虛弱的聲線氣若游絲,“我想吃什麽你就做什麽?”
這句話像是服了軟,高浩洋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
宣若臻笑了笑,“先說好,你不能吃辛辣、生冷等等對身體不好的食物。”
宣若魚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悠哉悠哉地說道,“那好,我想吃鐵鍋炖大鵝。”
房間裏安靜了數秒。
這個時候吃鐵鍋炖大鵝,不是故意刁難人嗎?
一向好說話的宣若魚,今天特別反常。
高浩洋瞪着眼,滾圓的眼珠懸挂在眼眶,宣若臻和宣母微張着嘴,一時愣在原地。
最後還是宣母讪笑着打破沉靜,“這孩子,清早八晨誰吃這個啊?先喝點牛奶,你要是實在想吃,一會兒中午吃好不好?”
宣若魚沒有說話,一副沒有“鐵鍋炖大鵝”就不配合抽血的表情。
宣若臻無奈地嘆了口氣,一臉寵溺地看着他。
“就是你們把他寵壞了。”高浩洋上前一步,将病床上的枕頭擺放好,輕聲哄道,“抽完血我陪你去吃,好不好?”
做到這個地步,要是宣若魚芯子沒換,早就滿口答應了。
不過,現在嘛……
頂着衆人的目光,宣若魚緩緩開口,“現在就要吃。”
宣若臻讪笑一聲,“那我馬上去做。”
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慢吞吞挪到病房門口,不情不願地拉開門,宣若魚叫了一聲,“哥。”
宣若臻暗地裏勾了勾唇角,果然,宣若魚還是心太軟。
他正準備轉身回來,卻聽見宣若魚說道,
“鵝肉別煮太柴。”
……
兩個小時候後,宣若魚在病房吃上了肥而不膩的鐵鍋炖大鵝。
吃着早午餐,臉上挂着笑,宣若魚一錯不錯地注視着宣若臻。
宣若臻嘴角上揚,眉頭卻微微皺着,明明氣得要死,臉上還得挂着微笑,真是不容易啊。
宣若魚吃得渾身舒坦。
就喜歡看綠茶吃暗虧的樣子。
“好了,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抽血了。”高浩洋盯着他啃完一根鵝翅膀,上前一步,将宣若魚的手拉出,按緊。
護士小姐拿着膠圈,捆到肘部,小聲提醒,“握緊拳頭。”
消毒之後,青色的血管凸顯出來。
宣若魚低頭一看,肘關節全是細細密密的針眼。
“我怕痛。”他縮了一下手臂,發現被摁住,動彈不得。
“一點也不痛,別矯情。”高浩洋雙手按住宣若魚,手下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真的不痛?”
“不痛!”
尖利的抽血針泛着銀光,随着護士的靠近,眼看就要刺破皮膚。
“咦?”宣若魚眼皮一撩,發出小聲的疑問。
高浩洋和護士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趁兩人不注意,他一把抓住護士的手,将抽血針奪了過來,順手紮進了高浩洋的手臂裏。
“噗呲”一聲,整個針頭沒入小臂肌肉。
沒等他反應過來,宣若魚迅速将針頭拔出,“刺啦”一聲,再一次紮了進去。
紮進去之後,還擰着針轉了幾圈。
“啊!”高浩洋大叫一聲,松開了鉗制宣若魚的手,後退幾步。
他把抽血針拔出扔到地上,大聲質問,“宣若魚,你瘋了?!”
“不是你說的,一點也不痛嗎?”
宣若魚挑了挑眉,露出痞氣的笑容。
高浩洋顯然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話,表情微怔。後知後覺地問道,“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
宣若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手指互相捏在一起,慢悠悠地仰起頭,一雙無辜的小鹿眼蘊滿了茫然無措。
低頭的一瞬,眼裏又閃過一絲狡黠。
“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惡補醫學知識。”
宣若臻和高浩洋同時看了過來,顯然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卻依然溫和地笑着。
宣若魚吃完,拿着紙巾擦嘴。
他的動作優雅,舉手投足間充滿上位者的貴氣,
“有個問題一直困擾我。”
“我聽醫生說,近親不能輸血。”
“如果近親之間輸血,受血者會出現嚴重反應,肝功能會受損嚴重,惡心嘔吐,腹瀉,甚至出現大面積皮疹......”
“我獻了那麽多年的血,為什麽你一點不良反應也沒有?”
“難道——
——我不是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