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袁蓓”被帶走之後,霍元霁和宣若魚趕到醫院。

霍天罡剛剛做完手術,被護士推到病房。

護工把他擡上床。

麻藥沒過,霍天罡腦袋暈的,半眯着眼躺在床上。

“病人剛做完手術,不能喝水,如果實在是口渴,可以用面前沾點水濕潤一下嘴唇。”護工叫交待完,轉身走了。

霍天罡“啊”了一聲,擡手指了指自己幹裂的嘴皮,示意霍元霁去倒水。

霍元霁站着沒動,冷眼看着他。

生病的人沒有一個人伺候,病房裏冷清、冰涼。

他等了半天,發現霍元霁站着沒動,張開嘴,“啊啊啊”地叫,好像是在發怒,卻說不清楚一個字。

霍元霁像是看一個小醜在病床上扭動。

等他醜态盡出,霍元霁才纡尊降貴、施舍般開口,将揭露黃珊珊真面目的事說了。

霍天罡猛然睜大眼睛,極力搖頭,“不,不,不,關我事......”

他的話說的含糊不清,推卸責任的樣子卻是幹脆利落。

霍元霁湊近他的嘴邊,聽他說話,“什麽,你說你是無辜的?”

他的嘴唇向上彎起,嘴邊挂着笑,眼底卻全無笑意,那不疾不徐的語氣,好似一個耐心的床前孝子,說出的話卻是專門剜着對方的痛處,

“既然你是無辜的,為什麽會遭報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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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罡張大嘴,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只見霍元霁眯着眼,一雙漂亮的眼睛,和袁蓓相似的眼睛,正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好似在對他進行無聲的審判。

“這都是你的報應。”

霍天罡拖着殘破的身體,極力往病床的另一邊縮,一邊“呀呀呀”地嚷着。

“你,走,安安,讓安安來......”

“霍安安嗎?”霍元霁笑道,“霍安安連她媽都不認,你以為她會來照顧你?哦,對了,霍安安已經被我趕出霍家了。她那樣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應該自己會來,她活不下去,來找你要錢。你死了更好,你的錢就全是她的了。”

他的聲音裏找不到一絲父子之間的溫情,每一個音符,都透着尖銳的諷刺。

“警察一會兒就來,你先想想,待會兒警察問話的時候,該怎麽回答。”

霍天罡慌了。

在此時此刻,他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他才認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他梗着脖子,咿咿呀呀地解釋,“全是黃珊珊,不,不,與我無關,元霁,你相信我,我是愛你媽媽的,我也愛你……”

霍元霁看着他,對他的話無動于衷。

當時黃珊珊和袁蓓都受了很重的傷,如果沒有霍元霁幫忙,黃珊珊怎麽可能輕易頂替袁蓓的身份活下去。

黃珊珊說的沒錯,這個男人軟弱、自私、無能,怪不得爺爺一開始就不相信他能将霍氏管理好。

有醫生過來征詢意見,第一次手術不成功,霍天罡需要再做一次手術。

第一次手術是黃珊珊簽署的知情同意書,霍元霁拿過醫生遞來的資料,問道,“二次手術風險大嗎?”

醫生點頭,“連續兩次手術,風險很大,其實也可以選擇保守治療,只是病人現在是第二次中風,保守治療恢複得不太好。你們可以聯系康複科,做點康複運動。”

霍元霁說道,“不做手術,選擇保守治療”。

醫生說話的時候,霍天罡一直在專心聽。

聽他們讨論自己的病情。

兒子雖然嘴上說的狠心,實際上還是為他考慮的。

醫生走後,霍天罡感覺松了一口氣。

霍元霁看了看他滑稽的樣子,搖了搖頭,“你別以為我是在為你着想,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你不能那麽快死。”

霍天罡呆滞地看着他。

這個兒子從小就優秀,袁蓓喜歡,霍潮喜歡,老師喜歡,班上的同學也喜歡。

可他怎麽也喜歡不起來。

他總是表現出超乎年齡的成熟,很小的時候,就學着袁蓓的口氣,“爸爸,你這樣是不對的。”

他是霍元霁的老子,兒子怎麽能說老子的錯誤。

他一點也不喜歡他。

所以,他病好之後,想盡辦法把他從霍氏趕出去。

沒成想,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

霍潮說的對,他唯一的優點,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現在,這個好兒子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眼神裏全是輕視,

“你得好好活着,看着黃珊珊怎麽被判死刑,怎麽被執行槍決。”

“你下半輩子,基本上就在病床上渡過了。”

“你得贖罪,為你犯下的錯誤贖罪。”

霍天罡掙紮起來,拼盡全力咒罵對方,他是霍潮的兒子,他有錢,他離了霍元霁,一樣能活得滋潤。

“你,你別得意,我的東西,你一分錢也別想得到,我要全部留給安安。”

“你要改遺囑?”霍元霁輕蔑地笑道,“你的遺囑,不是早就改好了嗎?你的房産、股票,全都留給我。公司留給霍安安。”

好似想起什麽,他繼續補充,“哦,公司你沒有支配權,所以,你的資産全都是我的,公司,也是我的。”

霍天罡喘着粗氣,要撐起來拿電話。

做手術前,他的東西全部裝在一個塑料口袋裏。

塑料口袋現在就放在病床旁的床頭櫃上。

他的動作不便,犟直的手臂費力往前夠。

好容易夠到塑料袋了,他臉上露出一點微笑。

霍元霁慢慢悠悠踱過去,将塑料袋從他手上輕而易舉地拿到自己手上,當着他的面,随手扔進了病床下面的垃圾桶裏。

病房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兩個人,霍元霁吩咐道,“看着他,不準他和外人聯系,他糊塗了,只需要好好養病,除了醫生,誰也不見,他的任何治療手段,都必須由我過目。”

“是的,霍先生。”

霍元霁說完,轉身走了。

背後傳來一陣絕望的、痛苦的咆哮。

霍天罡的下半輩子,就這樣了。

從醫院出來,霍元霁回了躺家,洗澡換衣服。

宣若魚在客廳坐着等他。

天色已晚,陳家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他要不要回家吃飯。

他覺得霍元霁今天的情緒起伏太大,實在是不放心,所以留了下來。

霍元霁洗完澡,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不少。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可是事與願違,宣若魚輕而易舉就能感到他心底的沉重。

“你還不回家?”

深秋時分,日落時間早,白晝變短,雖然剛剛傍晚,天色已經暗沉。

房間裏沒有開燈,兩只貓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宣若魚随手撈了一只,抱在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幫它順毛。

宣若魚看着他走過來。

在模糊的昏光中,他的五官依然漂亮,半張臉隐沒在黑暗裏,半張臉面向窗外昏暗的日光。

側臉輪廓清晰明了,煞是好看。

“我今天幫你那麽多,你還沒感謝,就要趕我走?”

一開口就是令人熟悉的魚氏語句。

瞬間就讓灰暗的氣氛消退了大半。

霍元霁嘆了口氣,“你想我怎麽謝你?”

“請我吃飯吧,”宣若魚說道,“你做的。”

“好。”霍元霁把頭發擦幹,打開冰箱。

冰箱裏每天都有新鮮蔬菜肉類,他随便拿了一點出來,問道,

“想吃什麽?”

“随便,你做的都可以。”

宣若魚吃過一次,覺得他手藝不錯,讓人難忘的家常味。

宣若魚把貓放下,幫着他洗菜。

兩人默不作聲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房間裏只有淅淅瀝瀝的水聲。

還是宣若魚打破了沉默,

“你難受嗎?”

霍元霁停下手中的活,沒有回答。

遭逢這樣的大事,心裏應該很難受吧。

一般人不可能表現得這麽雲淡風輕。

霍元霁雖然成熟穩重,能将情緒壓抑不外放,情緒得不到宣洩,身體和精神都會吃不消。

“想不想和我說說話?”宣若魚見他沒有回答,又說,“哭吧,我不會笑你。”

霍元霁不知道走到他身後,在他脖子上點了一下,“我不會哭。”

他的手上沾了水,濕潤,帶着涼意。

周身散發的強烈的男性荷爾蒙讓人無法忽視。

他越走越近。

幾乎貼到了他的後背。

宣若魚被冰了一下,身體有點僵硬。

聽見他說,“我不想說話。”

“我想吃糖,車上那種。”

說着,霍元霁微微俯身,将頭貼近宣若魚耳側,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的側臉。

宣若魚很白,白淨的皮膚顯得唇色豔稠,飽滿。

只要他微微一側頭,霍元霁就能咬上去。

經他提醒,宣若魚想起自己沖動的行為,羞恥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感覺到身後強大的氣場,宣若魚繃直了身體,不敢亂動。

水龍頭的水濺到他的袖子上,浸濕一片。

他顧不得前面,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身後。

霍元霁感受到他的僵直,退後兩步。

本來到手的獵物,又被他放了出去。

退回原來的位置,霍元霁突兀地問了一句,

“你在害怕?”

頓了頓,終于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白天的我,是不是很恐怖?”

差點失手掐死黃珊珊,對待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絕情無比。

還在醫院裏,對着霍天罡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

在一般人眼裏,他是瘋魔了吧。

霍元霁的內心忐忑。

依他慣常的處事風格,今天的一切腌臜事,他都不會讓宣若魚知道。

他看到黃珊珊那一刻,心底就有個聲音,将她廢了。

只有親手将她處理了,才能消解他心中的恨。

霍天罡的本事不及他,霍天罡能将這些事隐瞞好幾年,他能将自己的惡行隐瞞一輩子。

他此刻很想知道,宣若魚是怎樣看他。

他這樣冷心冷肺、陰狠殘忍的人,他會害怕嗎,會遠離嗎?

還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後,依然選擇留下來,靠近他。

他又有點害怕知道。

第一次遇事這麽躊躇不決。

“不怕。”

霍元霁退開之後,宣若魚松了口氣,“白天的你還好。”

那樣的程度,他還是能接受。

如果換一個人遭遇霍元霁那樣的事,可能會報複得更加出格。

他如果有這樣一個父親,早就直接帶回家,放棄治療了。

霍元霁還把霍天罡留在醫院,雖然失去自由,還是有條命在。

俗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着,他覺得霍天罡這個罪魁禍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想到這裏,他摸了摸鼻子,想說點什麽給對方一點寬慰,“壞人就該受到懲治,我都覺得給他們的處罰輕了。”

聽到他這樣說,霍元霁心頭繃緊的弦舒緩下來,擡起頭看着他。

宣若魚以為對方不相信他的話,繼續解釋,“你知道,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當鋼鐵俠,長大後懲惡揚善、替□□道。長大後希望破滅,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沉迷于武俠玄幻小說,就是被裏面的俠義精神所吸引。”

他的語氣輕快,像夏日風鈴,微風一吹,帶來叮叮當當的旋律,輕易就能吹散心中的霧霾。

他說起童年趣事,間或笑出聲來,很能感染周圍的人。

“你有沒有中二的時候?”

“我嗎?”霍元霁想了想,“好像沒有。”

“不會吧。”宣若魚驚訝,“你生下來就這麽老氣橫秋?!”

霍元霁被他的形容詞逗笑了,“什麽事算是中二?”

“上學的時候為喜歡的人打架、逃課去看愛豆演唱會、模仿家長在成績單上簽字……”

“你有嗎?”霍元霁問道。

“除了為喜歡的人打架,其他都有。”宣若魚笑道,“不過我兄弟為喜歡的人打架,我去幫過忙。”

霍元霁好似真的在沉思,“沒有,這些都沒有。我一直跳級,周圍的同學都比我大,玩不到一起。”

“啊,你好可憐。”宣若魚發出心底的感嘆。

兩人又聊了幾句,霍元霁沒有剛開始那麽沉悶,也會低低地笑出聲來。

最後,宣若魚覺得差不多了,張開雙臂,對着他說道,“來吧。”

霍元霁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眼底發出疑問。

“來,抱抱。”宣若魚說道,“我不會安慰人,只有用你安慰人的方式來安慰你。”

他不認為簡單聊幾句就能讓霍元霁徹底開懷。

希望今天以後,一切都能好起來。

見霍元霁遲疑,宣若魚笑了笑,“哦,忘記了,今天去了好多地方,身上髒……”

霍元霁低垂着眼睑,長睫掩蓋着眸子裏的情緒。

宣若魚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走過去,張開雙臂,将宣若魚攬進自己的地盤裏。

對方的體溫頃刻覆蓋過來,暖洋洋的,帶着淺淺的香氣。

他的頭靠在宣若魚頸窩,手上的力度也開始收緊。

宣若魚有些不适應。

這樣的擁抱超出了他更适應的範圍,對方攔住他的腰,呼吸的氣息輕輕吹打在他的耳周。

這樣的姿勢,缱绻又暧昧。

他掙了一下,嘗試着往後退,對方卻把他抱得更緊。

霍元霁輕輕推着他,把他的後背抵到流理臺上。

斬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身後的水龍頭沒有擰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宣若魚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可以了,差不多了。”

對方好似沒有聽見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再抱一分鐘。”

霍元霁的聲音低低,帶着一絲沙啞。

宣若魚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的情緒。

他有點緊張。

這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是硬把對方趕走,好像不太合适。

霍元霁只是抱着他,并沒有做出太出格的舉動。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霍元霁要是敢亂來,超過某種程度,他可是要打人的。

“說好了,就一分鐘,超過了我和你急。”

霍元霁低低地笑了起來,下巴抵到他的頸窩,呼吸吹動着耳邊的碎發,

“以後想和你一起做一些中二的事,比如,翹班去看演唱會。”

“也想,為喜歡的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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