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管她是鬼還是人
鬼魂姓符, 名叫符珺。
她領着他們走了一段山路，就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小白狼注意到旁邊立着一塊石碑，上書“雁回鎮”三個大字。看來, 這裏就是從前的雁回鎮地盤了。
但觸目所及，都是荒蕪的田埂、破落的石頭屋子。所有的牆壁上都爬滿了藤蔓。看起來, 這裏少說荒廢了幾十年。
符珺小姐姐住在鎮子中最大的那個院子裏。
到了符家大門前，首先映入眼簾是一棵參天大樹。小白狼看到樹幹上面刻了許多“正”字, 字跡由下而上。好像是什麽人用這種方式來計算日期。
符珺笑了笑，就打開了大門，迎客：“這是我符家的老宅, 兩位見諒，我沒準備什麽好東西招待客人。”
林小七走了進去，只見這個院落非常的幹淨。
風幹的幾串臘肉挂在屋檐下，籃子裏有洗淨的蘑菇。
竈王神的畫像前供奉着兩支白蠟燭，門上還有親手寫就的春節對聯。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個地方，分明荒涼的慘無人道, 但是屋子裏的一切都很井井有條。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勤儉持家的女鬼。
女鬼符珺跑去井邊提繩子，林小七也好奇地跟着去看，只見繩子一提溜上來，下面那頭居然綁着一個青青的大西瓜。
“這是我家田裏夏天種出來的西瓜, 我用井水保存了很久, 本來打算自己吃的, 你們來了, 就先給你們吃吧！”
少女露出一絲小得意道。
她雖然是個女鬼, 但生活上也追求正常人的享受。
“哇，姐姐你真厲害！”
林小七露出崇拜的眼神來，她真的想不到, 這麽個荒郊野外，居然還有冰西瓜吃。
進了屋子，符珺就切了西瓜，用盤子盛好端了上來。綠的瓜皮，紅的瓜肉，一狼一蘿莉吃的相當愉快。這井水沁過的西瓜就是不一樣，好吃的不得了，又冰又甜。
吃完了西瓜，林小七才問道：“小姐姐，你為什麽單獨住在這裏呢？”
“因為……我也沒有辦法啊。”
符珺聳了聳肩，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來。
小白狼想到了外面大樹上那許多的“正”字，有所了然。
一個人會在什麽情況下，會用刻字的方法來計算天數呢？大概是……特別孤獨的時候？
他想到自己被狐貍爺爺放在一片無人的草原上時，也是用刻字的方法來記錄天數的。因為太孤獨了，日子過的不着邊際，不這樣計數的話，真的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他問道：“你是不是被困在了這裏？”
符珺點了點頭，她嘆了一口氣，道：“我的故事……你們想聽嗎？”
她真的特別孤獨呢，被困在這裏十幾年了，連個朋友都沒有，平常只有唱歌為伴。現在好不容易遇到兩個會說人話的生物，就特別想跟他們傾述。
“想，小姐姐，你說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小七鼓勵道：“要是你有什麽麻煩的話，就告訴我，我保證幫你！”
“我的麻煩……那可大了。”
符珺的目光掠過門框，看向了門外的那棵大樹——
當她還是個10歲孩子的時候，那樹，只有半人多高。如今，十五年過去了，它已經變成了一顆參天大樹。
***
她的故事非常簡單。
說白了一句話：一個惡毒後媽戕害繼女的故事。
——她們符家是世代修道的玄門人家，屬于茅山道士一脈中的上清派門下。專門從事壇蘸、布道、符箓、禁咒、占蔔等活動。說白了就是祖傳搞玄學生意的人家。
這個生意從宋代傳承至今，一千多年期間，符家的弟子都是修道出身。期間，符家還出了不少著名的道士和法師，算是在玄門中很有江湖地位吧！
而她是符家大小姐，當然，那都是過去式了。
“我出生在25年前。我媽媽因難産而死。那時候，我是符家嫡女，從4歲開始修習玄門法術，爺爺說了，我将會是符家的唯一繼承人……”
她原本有着快樂的童年和顯赫的家世，誰能想到，她只活了短短18年呢？
“在我6歲那年，我的爺爺去世了，我爸爸娶了後媽，然後，一切都變了……”
符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我的後媽叫石文秀，石家也是個玄門的修道家族。她嫁給我爸爸以後，就為我爸爸生下了個兒子。之後，她一直教唆我爸爸剝奪我的繼承權，讓我弟弟代替我繼承符家。她比灰姑娘的那什麽惡毒繼母，還要惡毒千倍萬倍。”
就像很多狗血小說中寫的那樣，很多後媽都不是個東西，滿心想的都是戕害前妻的孩子。讓自己的孩子上位。
繼母和她的戰争持續了三年。原本，爸爸看在爺爺遺囑的份上，并不想更改她的繼承地位。但是久而久之，爸爸抵不過後媽的枕頭風，口吻就有了松動的跡象。
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她在符家活的越來越小心翼翼，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修煉。七歲的時候，她就能夠通靈脈、開靈竅了，算是這一行中的神童吧!
她的努力，讓後媽一點錯都挑不出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将會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但是……後媽并不打算放過她。
到了十歲那年，繼母終于對她下了一道狠手：将她毒啞了，讓家族徹底放棄她。
符珺撐着下巴，咬了一口甜絲絲的西瓜，繼續說道：“那天，石文秀派人對我下了夢魇咒——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會讓人心智錯亂的咒語。結果我被困夢魇，精神受了刺激，從那之後……我就無法再說話了。③”
小白狼迫不及待地問道：“然後呢？”
符珺道：“然後啊……對于一個修煉咒語的玄門中人來說，無法說話，就意味着無法再使用咒語，相當于是個廢物了。于是我爸爸就放棄了我，改為立兒子為下一任家主……”
廢了她之後，沒過幾天，在繼母石文秀的教唆下，她爸爸将她流放下鄉，還美其名曰是“回老家養病”，其實是遮掩人耳目——
“他們把我驅趕到了這個地方，雁回鎮上有符家的祖宅，當然，你們也看到了，這個鎮上已經無人居住。我爸對外人說是送我回老家養病，其實，是他和後媽覺得我這個啞巴實在礙眼，所以才把我下放到這個地方來，讓我自生自滅。”
沒了她這個礙眼的“繼女”，後媽就理所當然扶持自己的兒子上了位。
“……”
小白狼嘆了一口氣，同樣是孤獨長大的娃，這個符珺比他可憐多了。
他起碼還有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原，而符珺什麽都沒有。難以想象，一個十歲的女孩，是怎麽在這個孤獨的地方生存下來的。
“就這樣，我從十歲開始，就一直守在這個地方。”
後媽為了防止她再回去争奪家産，還讓人在小鎮周圍上了結界，不準她出這個鎮範圍十裏以外。
也就是說，徹底隔絕了她和外界的聯系。
她一個人在鄉下生活，舉目無親的，日子過得很是清貧。從十歲一直到18歲，她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練武，家族中再也沒人回來探望過她。
“……一個啞巴，沒了自由，他們覺得……我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但她卻不怎麽想。
她一直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張口說話。
她拼命地看書，把符家老宅裏所有的古籍全部都看完了，幾百種咒語倒背如流。
她看書之餘還注意鍛煉身體，自己用桃木修了一把木劍，每天舉着一把木劍練習各種召喚術，嘴裏一張一合的，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在這8年的時間裏保持着高度的自律，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挑水、中午劈柴做飯、晚上打坐三個時辰再睡覺，活像一名二十一世紀的苦行僧。
她堅信自己只要努力修道，就可以恢複說話的，于是，她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年複一年地徒勞地掙紮……
連樹上的螞蟻有幾只，她都數的一清二楚。
林小七聽到這裏，整個娃都不太好了，原來小姐姐的命運如此悲慘。她眼淚汪汪地問道：“你是怎麽去世的？”
小白狼也同情道：“是你的後媽虐待你致死的，對嗎？”
符珺有些解氣道：“是。其實是我18歲那年，後媽派人來殺我，我來了一個極限一換一的操作。”
記憶中的畫面一轉，那是一個黃昏，天邊燃起了血紅的火燒雲。
來者不善。她被逼在一個小角落裏。背靠着冰冷的牆壁，對面是個十七八歲的女生，一雙眼眸妩媚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她認識她，是後媽石文秀的侄女石明美。
那天，石明美昂着頭用下巴示威：“符珺，我現在就殺死你這個啞巴廢物，我看你還怎麽嫁進沈家！”
“沈家？”
吃瓜群衆小白狼發出了好奇的聲音。
“沈家是我家的世交，是北方的玄門家族。咱們玄門家族都是世代通婚的。在我爺爺去世之前，我就和沈家的大兒子訂了婚約。後來我變成了啞巴，後媽曾去沈家退婚，沈家沒答應，說就算我是個啞巴，也會娶我進門的。這件事一直拖延到了我18歲……”
沈家是個言而有信的家族，到了她18歲那年，沈家的大兒子就來符家求娶她。
“哪知道，石明美看上了沈家的大公子，也就是我的未婚夫。我後媽為了讓侄女稱心如意，就想出了個李代桃僵的法子：先殺死我，告訴沈家說我暴病而亡。然後讓石明美代替我嫁進沈家。當然，這件事要做的很隐蔽，石明美就單獨前來殺我。”
于是就出現了那一幕——
一個惡毒的蛇蠍少女，卡着她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牆上。
石明美原以為她是個啞巴，又不會咒語，殺死她肯定就跟碾死一只螞蟻那麽容易。
但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會迸發自身都難以想象的潛力。
就在死亡到來的時候，她忽然間精神力全部爆發，突破了那夢魇術的束縛，張口說了話！
符珺笑了起來，現在回想那一幕，她都覺得十分解氣：“……我傾盡所有的修為，召喚來了一道天雷。劈中了石明美。當然，我和她的身體是連在一塊的。她被雷劈死之後，我也身受重傷。不久之後，我安排妥當，就自己跳進了墳墓裏……”
這就是她的極限一換一神操作。
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料理妥當了石明美的屍體。用符咒封印了她的魂魄，讓她連化為厲鬼的機會都沒有。然後就閉目等待死亡。
之後，石家和符家派人來過多次，都沒能找到她和石明美的蹤跡。就誤以為她們都離開了這個小鎮。其實，她一直徘徊在這裏，而石明美已經魂飛魄散。
“……可惜的是，石家人針對我下的束縛術，一直沒能解除。我還是不能踏出這個地方方圓十裏。所以一直出不去。”
不過好在，成了鬼以後，她反倒比從前自由自在了不少，至少再也不用擔心山上的那些厲鬼了。
反正做人的時候，她就是在這裏修煉的，當了鬼以後，她繼續留在了這個村子裏修煉。做人和做鬼倒是沒什麽兩樣。
她知道每逢月圓之夜，亂葬崗上會鬧鬼，于是經常上去走一波，試試看最新修煉的法術如何。
昨晚，她照常要上山去拿厲鬼試試手，結果就遇到了他們。
亂葬崗的厲鬼都知道她的厲害，她一唱起了歌，這些厲鬼就知道符小爺要到了，就紛紛回家睡覺去了。
“那些妖怪知道我喜歡拿他們練手……切，說的好像他們承受得住我的法術似的。”
符珺表示亂葬崗上的厲鬼們都是垃圾。
她要是專心做個厲鬼的話，肯定就是整座亂葬崗的崗大王！
“……”
兩位聽衆對此表示贊同。
不過這個故事，真的太震撼了，小白狼和小姑娘都是一臉懵圈。
真的難以想象，現在都是團結和諧富強的文明社會了，但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還會發生這麽殘酷的故事。
符珺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的魂魄留守在這個地方，還有個理由：我們符家當年将宅子選在這裏，就是希望借助符家的法術，鎮壓住這一處的病龍山脈兇氣。後來符家人走了，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無人鎮壓，它們還真的是越發猖狂了。”
所以，她即使化作了鬼，也選擇承擔起家族的職責——符家修道者，當以匡扶天地浩然正氣為己任！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待會兒我們一起吃飯吧！”
說完了以後，符珺就淘米洗菜去做飯了。
反正閑來無事，她就在自家院子裏開辟了一小塊稻田，一小塊菜地，幹起了女鬼的別業——自耕自種。
現在招待客人的米和菜，都是她自己種的。亂葬崗的怨氣雖然重，但是土壤确實很肥沃，種出來的菜都又大又青。
她想趕在天亮之前，給客人們做好第二天打包帶走的飯菜。
林小七看着她忙來忙去的，心中又難過又同情，她悄悄對小白狼道：“小白，符姐姐太可憐了，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人死而不能複生。”小白狼也很同情她的遭遇，只不過：“她畢竟是鬼，鬼和人是殊途。有別。”
“沒事的，我是神仙，神仙和鬼沒什麽殊途。”
小公主下定了決心，她要報答符珺小姐姐的救命之恩。
這時候，符珺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端了過來，小姑娘拿起了筷子，就道：“小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會帶你出去的，也會讓叔叔們幫你報仇，讓那個戕害你的繼母下地獄。”
符珺笑了笑，她早就放下了仇恨：“石家害死我，我也殺了石明美，讓石家人不好過。這很公平。小姑娘，你的好意姐姐心領了，但姐姐不是厲鬼，沒有那麽多仇怨。再說了，殺來殺去的，也不是我們修道之人的初衷。”
她始終是個善良的鬼魂，牢牢記得符家的祖訓“為善除惡”。
正因為貫徹着如此的信念，年複一年，她的心也沒有被亂葬崗上的邪氣所侵襲，仍舊是一抹清澈通透的靈魂。
小公主一拍桌子：“那，我也要帶你出去，讓你惡毒的家人得到報應！”
小白狼也點了點頭，道：“世間自有浩然正氣在。你的爸爸和後媽，都不是什麽好人。他們做的孽，一定要得到報應！”
“對！”
林小七和自家寵物一樣的想法。
憑什麽他們害死了符珺小姐姐，還能安穩當個人？！
這時候，另一個聲音傳來：“我贊同小七的說法，這符家人實在不是個東西！”
“什麽人？！”
符珺聽到外人的聲音，立即跳了起來。
進來的是四個帥氣的美男子，都穿着短褲，看起來有些……衣冠不整。（在更衣室的時候接到了短信，沒來得及換衣服。）
而林小七歡樂地跑了出去：“叔叔，你們終于到了！” 又委屈地撒嬌起來：“你們怎麽才來？小七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對不起哈，小公主。”心月狐抱起了娃娃，用袖子擦去娃娃臉上的灰塵：“是叔叔們沒用，居然沒跟上你的步伐。”
其實四位星君早就到了。
當小七在此地施展天火咒的時候，他們就定位到了方向。
只不過到達符家的時候，剛好聽到符珺在講故事，他們就順便隐藏在暗處一起聽了。
真沒想到，這個陰森森的山坳裏，居然藏着這麽一樁陳年舊案。這樣的後媽和符家人不得到報應，那還有天理王法在嗎？！
所以，他們也要幫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