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熾未成年(九)

七夕第二日,燕王府裏一片壓抑,仆人丫鬟來去匆匆,神情驚恐。

松竹院裏,朱棣的寝室裏,徐氏手絹捏得緊緊的,焦急憂慮的凝望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孩兒。

小孩兒往日紅潤白嫩的小臉頰此時一片蒼白,雙眼緊閉。

房外,朱棣陰沉着臉盯着跪在他面前的教養宮女和中年太監,低沉開口,聲音極其平靜,“麻煩兩位即刻服侍公主回京,若我父皇問起,就請轉告我父皇,燕王府太小,容不下公主這尊大佛!”

朱棣這話一出,朱棣身後的張玉和朱能皆臉色一變,而教養宮女和中年太監都不由身子一抖。

轉告?!燕王府太小?!王爺這話可算是大逆不道了啊。

中年太監正欲急急開口,教養宮女卻是搶先說話了,神情嚴肅,“奴婢謹遵王爺的命令,這就服侍公主回去。”說罷,就拉拉有些呆怔的太監的衣袖。

朱棣淡淡的掃了教養宮女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踏進房裏。

張玉朱能對望一眼,低垂下頭恭敬的守在外頭。

教養宮女恭敬行禮後,便轉身,一臉肅然的快步走出松竹院。

中年太監跟在教養宮女身後,快走幾步,攔在了教養宮女跟前,惱怒的開口質問道,“嬷嬷,你怎麽能就這樣應下呢?公主不想回去,你這樣應下,回去後怎麽跟公主說啊?還有這事……王爺現在惱怒公主,我們應該代公主解釋才是,你怎麽什麽都不說啊?”

教養宮女一臉嚴肅,盯着中年太監,開口道,“方公公,是我親眼所見,公主強搶了世子的玉佩扔到樹上的,如今世子從樹上跌落,昏迷不醒,公主卻連到王爺王妃面前道個歉都不肯!這件事……你叫我如何為公主解釋?最重要的,方公公,你也看到了,公主自打來了北平後,種種行徑比之在京城更加荒唐,如果公主再滞留北平,将來若再有事情發生,這個責任是你來領還是我來領?倒不如趁現在,請公主回京,把公主在北平的種種告之皇上,交由皇上處置!”

方公公愣了楞,随之苦笑,“還是嬷嬷思慮周全。”說罷,又忍不住低聲問道,“嬷嬷,你說,公主是不是真的瘋了?”

教養宮女低聲應道,“依我看來,公主怕是着了魔了。”

方公公若有所思的點頭,接着,低低聲開口道,“如果公主是着了魔,那這事,我們也沒辦法了……”

教養宮女一怔,随後若有所思的看向方公公,見方公公意味深長的神情,肅然點頭道,“當然,這種事情相信皇上也會明白的……”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便快步離開。

待兩人離開,一個仆人閃現出來,又快速的朝松竹院方向快步走去。

此時,松竹院裏朱棣的寝室裏,朱棣站在床邊,靜靜的凝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孩兒。

徐氏擦了擦臉上的淚,擡頭看向神情陰沉莫測的朱棣,小聲恭敬問道,“王爺……這樣好嗎?畢竟公主她……”

朱棣依然靜靜凝望着小孩兒,聽見徐氏問話,淡淡開口,“這事你就不用管了。”

當聽到窗臺那邊響動時,朱棣轉頭,走了過去,窗臺外,仆人低垂着頭,恭敬拱手,低聲禀道,“嬷嬷和方公公已經決定請公主回京,并會把公主入魔之事報于皇上。”

朱棣眼眸閃過一絲冷光,低聲道,“很好。”

朱棣說罷,揮手示意仆人退下,轉身走回床邊,徐氏好似沒有看到仆人和朱棣對話一樣,依然只是一臉焦急憂慮的凝望着床上的小孩兒。

“你回去照顧煦兒和燧兒吧。”朱棣開口,淡淡說道,“這裏有本王就夠了。”

徐氏有些猶豫有些不舍,但看朱棣陰沉莫測的表情,還是起身恭敬行禮後離開。

待徐氏走後,朱棣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摸小孩兒蒼白的臉,心頭疼痛難忍,還有努力壓抑着的憤怒和暴戾。

昨晚,他就不該放這小子離開!

張玉悄聲進來,低聲禀報道,“禀王爺,道衍大師來了。”

朱棣眯眼,神情更冷了,聲音裏滿是壓抑的怒氣,“來得好!”

道衍進門後恭敬行禮,神情很是平靜,“貧僧見過王爺。”

“道衍,你出的好主意!”朱棣低聲怒斥道,“熾兒現在昏迷不醒!這就是你說的好主意!?”

道衍神色從容的雙手合十作禮,“王爺莫急,據貧僧所知,世子跌下時,王爺及時趕到,救下了世子,世子如今應該沒有大礙才是,而貧僧昨夜觀測天象,世子的見血小災已經過去了。”

朱棣卻冷笑,“道衍,照你這麽說,現在熾兒昏迷不醒也不過是沒有大礙?!道衍!我要我的兒子平安無事,而不是什麽沒有大礙!”說到最後,朱棣忍不住低聲吼道。

道衍依然神色從容,“王爺……成大事者總難免有所犧牲……”

“夠了!”朱棣不耐煩的揮手,“道衍!你給我聽清楚!從現在開始,那些個爛事你一個字都不準告訴熾兒!若再有第二次這樣的事情!你就給我滾出燕王府!”

道衍皺眉,但看着朱棣略顯疲憊和焦急憂慮的神情,心頭卻有些寬慰,看來,王爺十分看重世子,這樣也好……轉念想着,世子如今也才7歲,來日方長,便恭敬應下。

朱棣看着道衍應下,才轉開話題,陰沉開口道,“公主今日就會被‘請’回京城了。”

道衍微微點頭,“王爺,如此看來,你我商議的計策已經開始發揮效用了。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皇上最近頗為惱怒安平公主的所為。估計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有旨意下達安撫王爺了。”

朱棣只是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頓了頓,道衍有些困惑,“貧僧一直有一事想不明,安平公主為何如此肯定王爺您一定會觊觎皇位呢?”

朱棣也皺眉,“她估計是收了太子或者誰的好處來誣陷我吧?”

道衍微微搖頭,甚是不解,“王爺領北平封地,駐守北平,如今太子依然康健,王爺與安平公主素來不親,王爺的心腹之人又忠心于王爺,她到底是憑什麽這麽肯定?”

朱棣冷笑,“最重要的不是她如何得知,而是父皇他信了!”

道衍沉默,這個倒也是,如果皇上不信,那麽不論這個安平公主做什麽都是徒勞,而皇上信了,那王爺無論說什麽也是沒用。所以……才不得不出如此計策,讓最不會被懷疑的七歲世子做引子,讓公主身邊的人相信公主已經瘋魔了……

想到世子,道衍有些困惑,“王爺……聽說世子是為了拿被公主扔到樹上的玉佩才摔下來的?”

提起這事,朱棣神情又陰沉了幾分,“不錯。”

“世子……怎麽不叫下人去拿呢?”道衍不解。世子如此聰慧的人不至于沒想到這點吧?

朱棣一愣,這點他倒是沒想過……

“看來世子要摘的玉佩對世子來說應該非常重要。”道衍微笑,“只有非常重要的東西,世子才會一時心急忘了其他的可以拿到玉佩的方法……”

朱棣一怔,想到昨晚沖過去抱住那小子時,那小子手裏緊緊拽着的麒麟玉佩。朱棣心頭有些暖暖的又有些心疼酸澀。

朱棣又與道衍就接下來的事情仔細商議了一番,道衍才恭敬作禮告退。

道衍離開時見朱棣轉身匆匆進了裏屋,不由心頭感慨,王爺真是疼惜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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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熾醒來時,腦子還有些迷糊,聽着一聲欣喜的低喊,“熾兒!”

朱高熾茫然望去,就見他老爹疲憊驚喜的臉,咦?老爹?老爹怎麽長胡子了?

“熾兒!覺得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朱棣忙靠過去,摸摸朱高熾的臉,心裏擔心,這小子怎麽呆呆傻傻的啊?

朱高熾愣愣的看着他老爹,不由伸出小胖手,摸摸朱棣的臉,困惑問道,“爹……你怎麽長胡子了?”

朱棣心頭一滞,半晌,有些咬牙說道,“你說呢?!”

他為了這小子,一夜都不敢睡,心裏又擔心又憤怒又着急的,他能心焦上火能不長胡子嗎?!

朱高熾的腦子漸漸清醒,看他老爹一臉疲憊,此時又有些惱怒生氣的瞪着自己,朱高熾忙坐起身,朱棣忙伸手扶住朱高熾坐起。

朱高熾身子坐正後,一臉認真的開口,“兒子不孝,讓爹擔心了。”

朱棣盯着朱高熾還是有些蒼白的臉,心頭一軟,摸摸朱高熾的頭,面上依然板着臉訓斥道,“知道讓爹擔心了?!嗯?!你還把阿貴給趕走?!”說着說着,朱棣忍不住心頭發火了,瞪眼怒道,“你當你自己是誰啊!?這麽逞能!?”

“爹……我沒逞能……”朱高熾小小聲應道。

朱棣眯起眼,還是忍不住手指捏了捏朱高熾的嫩嫩的臉頰,臉上怒極反笑,只是笑容陰森森的,“你說什麽?!”

“爹……我錯了!”

朱棣這才冷哼一聲,松開手,見自己捏的地方有些紅紅的,更顯小臉的蒼白,心頭一陣刺疼,忍不住伸出雙手,将朱高熾抱進懷裏,緊緊的攬抱着,刺疼空虛的心才有些了緩和,沙啞的聲音開口道,“熾兒……莫再讓爹擔心了。”

朱高熾靠在他老爹的溫暖懷裏,心頭暖暖的,想着他老爹真心疼他,平日裏他老爹再多的毛病也不去計較了,但心頭依然尴尬的是,他可不是真的七歲小孩呀,這樣被他爹緊密的抱着,忍不住臉紅紅的。

可還是小聲應道,“兒子不會了。”

朱棣聽見朱高熾的小聲回答,又低頭見朱高熾臉紅紅的尴尬的樣子,心頭有些滿意,想起道衍的不解為何這小子不叫下人拿玉佩的問題,朱棣低笑道,“我說熾兒呀,你是不是紅燒肉吃多了,真變成肉包了?”朱棣戳戳朱高熾的小肚子,嘲弄道,“你堂堂王府世子,竟然自己去爬樹?嗯?”

朱高熾身子一僵,突然心頭恍然,對呀,自己幹嘛要去爬樹?叫阿貴來拿玉佩不就好了嗎?

朱高熾頓時心頭窘然,看着他爹一臉嘲弄的笑意,發愁不已,又被老爹嘲笑了!

“熾兒沒想那麽多,熾兒只想快點拿回玉佩。”朱高熾悶悶道。

朱棣心頭這回徹底暖和不已了。

道衍所說的,他自己相信,這小子聰慧,怎會不記得找下人?不過是過于重視玉佩一時慌了手腳。

但道衍說的,還不夠,只有從這小子嘴裏親自聽到了,他才滿足。

那是他送給這小子的玉佩。這小子可以為了玉佩連懼高都忘記了,都不怕高了。

摸摸朱高熾的頭,朱棣摟緊,柔聲道,“熾兒,記住了,你只要待在爹的身邊好好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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