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那天晚上言葉摟着顧言一起睡,幾乎整夜都沒有分開。但兩人都睡得不安穩,言葉醒過來好幾次,看到顧言閉着眼靠在他胸前,眉頭微微皺着,可見睡得并不好。

輕輕揉了揉顧言的額角,他想,等天亮了之後他要向顧言道歉。

但等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卻已經沒有顧言的影子。那瞬間,言葉心頭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樓上樓下找了一遍沒找到人,回到卧室,伸手摸摸床單,已經涼透了。

淩亂的床單上還沾着昨晚留下的痕跡,像是提醒他發生過什麽事。

“該死!”他一把掀掉了床單,卻從裏面掉出一樣東西。

言葉低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綁在顧言腳踝上的紅繩,可已經斷開了。

擰起眉,他撿起紅繩看了看,結果剛拿到眼前沒幾秒,紅繩就散開了,紅色的顆粒像是塵埃一樣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言葉一愣,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護身符本身是有靈性的東西,顧言自己是沒辦法弄斷的,這可以解釋成紅繩自己放開了顧言,但是為什麽會消失?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而且絕不是什麽好預兆。言葉緩緩放下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顧言找回來,先狠狠打兩下他的屁股,懲罰他“大肚子”竟然還離家出走。

然後,再告訴他——

顧言其實一晚都沒睡,戰戰兢兢地躺在言葉懷裏,他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像随時可能會斷掉。言葉的體溫仍然很溫暖,卻讓他不自覺的直打顫,他開始不确定自己到底躺在誰的懷裏,身邊睡的到底是誰。

那些從他腦中消失的記憶開始一遍遍重演,中間夾雜着言葉對他說着一遍遍的對不起,折磨得他頭痛欲裂。但每次當他即将要受不住的時候,就能感覺到言葉更用力的抱緊他一些。

他開始茫然,懷疑自己到底是恨言葉還是愛他,直到天亮了仍想不出答案,而他更不知道在言葉醒來之後要怎樣面對他。與其說是怕對方,不如說是怕自己沒有決心。最後,他只能倉皇的逃走。

就算逃避也好,他只是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一靜。

一整天,顧言都在城裏漫無目的地游蕩着,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一會,看到人少的車站就去等車,換了幾次車之後,他來到城市陌生的一角,最後在街邊公園的一張長椅上坐下。

他出來的時候沒帶多少錢,放錢的抽屜在言葉頭頂的床頭暗格裏,打死他也不敢去拿,因為急着走,只随便在客廳和車行裏翻了幾個抽屜,找到一點零錢和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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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周圍陌生的建築,顧言突然有種離家的惆悵。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明智,但已經到了這一步也沒必要後悔。

想着自己一個人接下來要怎麽辦時,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說起來很奇怪,他似乎沒有非常排斥這個在他肚子裏的“孩子”,不過也許只是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曾經覺得他可能就像海馬一樣,母的産卵,卻是由公的來孵化。

忍下住笑了一下,顧言對着肚子問:“我是不是太傻?”這是他頭一次跟肚子裏的孩子說話,盡管他幾乎感覺不到那裏有一個生命。

“那家夥——言葉算是你爸爸吧?”顧言繼續一個人自言自語着,“他可真不是個東西!不對,他本來就不是東西,連人都不是!禽獸、野獸、淫魔!”

仿佛突然靈光乍現,當着言葉面不敢罵和想不出來的形容詞一古腦的全從他嘴裏冒了出來,顧言坐在路邊像個精神病一樣咒駡着言葉的種種罪行,罵夠了之後,最後總結了一句,“怎麽就被我碰上了呢?”

發洩的确有效果,顧言長長舒了口氣,覺得心情好了些,但肚子也餓了。拿出剛買的面包啃了起來。

十幾塊錢的紅豆面包,味道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顧言雖不挑食,可也有點懷念起言葉的廚藝了。

味如嚼蠟地吃了一半之後,他突然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對不起啊,沒辦法給你補充營養——”

就算顧言從來沒把自己當孕婦看,此時此刻也覺得自己有點凄涼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孩子出世之後,他到底算是媽媽還是爸爸呢?

正當顧言糾結着這個聽起來很傻但對他來說很嚴重的問題時,遠處走來一個人影,遠遠望去異常熟悉。

顧言愣了一下,不敢肯定是不是言葉,身體卻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飛快鑽進了身後的樹叢裏。

趴在地上,他從枝葉縫隙問看着外面,沒過多久,遠處的人走過來了,的确是言葉。

他竟然能找到這裏?!顧言心裏大驚,完全想不通為什麽他走了這麽遠還能被言葉追到,而且這麽快。

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地盯着那人的一舉一動。就見言葉站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看了眼剛才他坐過的地方,像是感覺到什麽一樣皺了皺眉,然後擡頭盯着樹叢。

顧言嘴裏還有半口面包沒吞下去,被他這麽一瞪差點嗆到。不過好在言葉似乎沒有發現他,看了兩眼之後就走了。

又等了一會,他才從樹叢裏鑽出來,四下不見言葉的人影,想必是走遠了。

松了口氣坐回原地,顧言低頭用手胡亂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手裏剩下的面包也沒胃口繼續吃了。

剛才只顧着緊張,現在放松下來,顧言卻想不起來自己剛才看到言葉時是什麽心情。

他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但在回去之前他要先想清楚,就算言葉不喜歡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他也要有尊嚴的站在言葉面前。哪怕他是在下面的那個,但并不代表他必須以弱者的姿态面對言葉。

他伸手覆在肚子上,雖然這一刻他真的在猶豫是否要繼續下去——

就在顧言低頭苦思的時候,一雙男式皮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下意識擡頭,看到那人的臉,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

霧戈上下打量了一下顧言,揚起嘴角問:“你在這裏幹什麽?”比起上次的傷痕累累,現在的他看上去已經完全恢複,連臉上都沒有痕跡了。

其實顧言也想問這句話,“你又為什麽在這裏?”

霧戈倒也沒敷衍他說是巧合或者路過什麽的,“如果我說我是來找你的,信不信?”

顧言的表情明顯不信。

“順着你的味道,或者應該說是言葉的味道,要找到你并不難。”

聽到這裏顧言有點恍然大悟,但又對霧戈的行為不太理解。

“而且,看來我比言葉還早一步——”

霧戈笑得別有深意,顧言直覺有危險,但剛站起來還沒做出其他反應,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顧言睜開眼,覺得昏昏沉沉的,四周悄無聲息,除了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但他卻能看到自己。

這似乎是個詭異的空間,他置身其中,只能茫然地看着周圍。突然,他發現不遠的地方有一團銀白色像雪球一樣的東西。他站起來走近了一些,才看清那是只動物,雖然縮成一團看不到頭,但從外形和那條大尾巴來看,應該是只狐貍,但又稍大一些。

不過不是言葉,雖然眼前這只狐貍和言葉變成狐貍的時候幾乎是一樣的顏色。

顧言坐到地上,心裏說不清楚是松了口氣還是別的什麽。

你為什麽失望?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顧言吓了一跳,聽起來有些空洞的男聲,卻找不到來源,好像就在他耳邊,又好像離得很遠。

你不想看到我?

你是誰?顧言問,随後一愣,把目光移到眼前的狐貍上。

狐貍沒有動,也沒有其他反應,但顧言已經能肯定,是他在說話。

你也是狐族的人?他問。

你并不期望我的出生嗎——

問題仍然在繼續,但顧言已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有些頹喪地坐回地上,低下頭無聲地嘆息。

不,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但是我卻不知道能不能給他幸福——

接下去一段時間再沒有人開口,直到顧言擡起頭的時候,他看到銀色的狐貍正在看他,藍色的眼珠像琉璃一樣漂亮,盯久了像是會被吸進去。

銀狐動了動耳朵,優雅的甩了一下尾巴,像是紳士,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顧言覺得他對眼前的狐貍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不過與言葉的感覺不同。而看久了,他感覺眼前的狐貍好像在對他笑——

我沒有肉身,幾百年來一直以“精元”的方式存在着,你現在就是我的肉身,只要我的精元不滅,肉身就不會消失。

什麽意思?對顧言來說這些稍微複雜了點。

但銀狐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沒來得及問,顧言卻發現他和銀狐的距離一點點的遠去——

回去吧。

顧言帶着疑問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的下一秒,他反而有點希望現在才是在作夢。

“醒了?”霧戈看着他笑了一下。

男人的臉幾乎近在咫尺,人是趴在他身上。

顧言擰起眉,惡聲惡氣地問:“你在幹什麽?”

“幹我們一直沒來得及幹的——”霧戈伸手,調戲般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這時顧言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

他們像是在一處樹林裏,擡眼望去,頭頂只有灰藍的天和樹梢,身下是厚厚一層落葉,偶爾發出幹燥的聲響,他的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不過褲子已經不見了,而叫霧戈的男人正壓在他身上,怎麽看都不像是要幹好事的樣子。

“靠!你幹什麽?滾開!”顧言終于完全清醒,大罵了一聲用力推了霧戈一把想坐起來。

但身上的人卻紋絲未動,按住他掙紮的四肢,低頭笑着說:“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我沒有言葉那麽憐香惜玉,若他來了之後看到你缺了條手臂或者斷了條腿的話 ——”

雖然覺得斷手斷腿也比被強了好,但顧言還是暫時停止了掙紮,瞪着霧戈喘着氣。

“你想怎麽樣?”

霧戈并沒有回答,反而問他,“你腳踝上的紅繩呢?”

“拿掉了。”紅繩是顧言賭氣剪掉的。現在想想也沒必要,他要是真狠得下心,應該直接剪了言葉那一根。

“怎麽拿掉的?”霧戈追問。

“關你什麽事?”顧言不想跟他再扯下去,“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回霧戈倒是回答得很爽快,“我以為我想幹什麽是顯而易見的。”

的确,他的目的應該是把言葉弄死,這點顧言是知道的。只是看現在的情況,好像是要把他弄死——而且是先奸後殺。

“有人質就是方便,言葉說他會答應任何條件來換你,感動吧?”霧戈笑了起來,摸了摸顧言的頭,“我要他拿他的皮來換,他竟然也答應了——”

顧言啞然,怔怔地看着他,腦海中浮現了剛才言葉在找他的時候——

“感動了?你不是狐族的人,所以不知道失去皮對我們而言意味着什麽。可惜,如果可以,真想讓你親眼見識一下言葉被剝皮的樣子。”霧戈一臉惋惜。

眨了眨眼,顧言回過神,“那你現在壓着我又是怎麽回事?”

霧戈眉一挑,一只手放在他胸口緩緩摩挲着,漂亮的臉上滿是魅惑,“你年紀大長得又不算好,言葉能選上你肯定有別的原因,所以,我想試試——”

“果然——”顧言輕蔑地笑了兩聲說,“有一點言葉說的沒錯——”

“什麽?”

“你還真是只騷狐貍!”

霧戈眉一皺,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哈!連打人都這麽娘——”這一巴掌力道不小,顧言半邊臉都腫了,但嘴仍然很硬,“就你這副德性還想上男人?躺下給人上還差不多!”

但這次霧戈只是皺了皺眉,并沒有發火,或者說他知道比起發火他更應該做的是什麽。

“我不像男人的話,你現在就像男人了?”他反譏。

顧言沒說話,只是瞪着他。

霧戈一只手覆在顧言肚子上,笑着說:“你說如果我現在弄掉言葉的孩子,再上了你,他會是什麽反應?”

這孫子太他媽的不是人了!顧言沒想到電視上最沒人性的反派會做的事,有朝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言葉不是答應你了——”

“但現在我想證明一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霧戈打斷了顧言的咆哮,直起上身解開自己的腰帶。

看到男人胯間的性器,顧一言的心都涼了。人是娘了點,但那玩意卻一點也不含糊啊!

“哼哼!看夠了?”霧戈色情地笑了笑,“比得上言葉的吧?”

這時候顧言也顧不得為言葉争取什麽面子了,第一反應就是逃,但霧戈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腿。他下手不留情,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扯錯位,顧言疼得十指刨着土,在心裏罵了千萬遍死狐貍。

霧戈伸手撥弄了一下顧言腿間的性器,軟軟的沒有反應,嘲諷地笑了一聲,“怎麽?被言葉幹久了,硬不起來了?”

顧言武力上沒法跟他比,只好在嘴上反擊,“沒辦法,你這樣的就是躺下讓我上我也硬不起來。”

本以為說完又得挨一巴掌,但這次霧戈沒打他,卻高舉起手,只見五根手指上的指甲像爪子一樣尖銳鋒利。

顧言吓了一跳,以為他要直接滅口——不過其實也差不多了。

“我改變主意了,比起上了你,不如直接把你肚子裏的東西拖出來,讓你親眼看看它到底長什麽樣——”

聽上去簡直像是在拍恐怖片,但是顧言知道這變态可不是在開玩笑。

“怕了?”霧戈笑了一聲,顧言慘白的臉色和發顫的嘴唇取悅了他。

顧言擠出一抹幹笑,“有事好商量,何必要做這些變态血腥的事呢?”

“不要亂動,我動作快些,你受的傷就少一些。”霧戈笑着在他肚子上輕輕劃了一下,血絲很快滲了出來,“等到孩子拿出來了,我們還可以在你斷氣之前做一次,應該很刺激。”

顧言以為把孩子直接從肚子裏拿出來已經夠恐怖變态了,沒想到還有後續。

“或者我們可以兩件事情同時做,更有情趣——”

這完全是變态加三級到他媽的極致了!但打也打不過,荒山野嶺的,叫也沒有用,眼看着男人的那東西就要往他下面捅,腦中突然響起了剛才夢裏那只狐貍對他說過的話——只要精元不滅,肉身就不滅。

他其實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在男人的爪子直直刺向他的腹部那瞬間,顧言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讓身體往下一滑,原本該刺進他肚子的手直接刺進了他的胸口。

瞬間,血從他胸前和嘴裏噴了出來——

霧戈怔住了。如果他沒看錯,顧言是故意的。

顧言也愣住了,好像一切都是身體自己的反應,但他并不後悔。他這個人,從來不會後悔的——

“咳!”喉嚨裏的血讓他覺得癢,但咳了兩聲之後更多血又湧了出來。說疼其實也不疼,大概是麻木了,他只覺得胸口很燙,那種感覺緩緩延伸到整個身體。

霧戈臉色陰沉地看着血泊中的男人,後者的氣息已經弱到微乎其微。

顧言是故意的,但原因除了保護肚子裏的孩子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血腥味很快彌漫到四周,混合著樹林裏的泥土濕氣,形成一種會引來野獸的氣味。

幾乎是本能的,霧戈開始感到緊張,耳邊響起風起葉落的“沙沙”聲,他怔了一下,回過頭四下張望着。

他是想引一頭野獸出來,卻突然發現把自己關進了籠子。

當言葉從樹林裏緩緩出現的時候,霧戈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後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見震驚、憤怒、悲傷,甚至連眼神都看不出情緒,卻冷得可怕。

看着他一步步的靠近,霧戈下意識要尋找抵擋的辦法——顧言本來是他最好的籌碼,但現在連半條命都不剩了。

他回頭去看顧言,人死了,但他肚子裏的精元卻沒有消失。他剛想伸手去碰顧言的肚子,整條手臂瞬間被竄來的鋒利氣刀割得血肉模糊。

幾乎連疼的時間都沒有,一道氣流再從身後湧了過來,霧戈咬緊牙關轉頭用另一手擋在眼前,覺得臉上的皮肉就要被割開。

随着氣流慢慢減弱,他看到言葉的整個身體起了變化,四肢漸漸收縮,身形不斷變大,片刻之後,銀白色的巨大狐貍出現在眼前。

尖銳的爪子刨進地面,鋒利的牙齒威脅着把一切撕個粉碎,一雙紅色的眼睛滲出駭人的血腥氣息。

霧戈怔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言葉的原形。被銀狐身上散發出的殺氣所震懾,他下意識往後退,卻雙腿無力地跌坐在地。

快逃!直覺告訴他現在應該逃走,但他也知道,他已經沒有逃的機會了。

看着那巨大的猛獸朝他靠近,霧戈拼盡全力翻身要站起來,結果膝蓋剛離開地面,只聽見一道怒吼,沖上來的銀狐踩着他的背又把他壓了回去。

一瞬間整個身體幾乎被壓進了地下,爪子刺進背裏,霧戈慘叫了一聲,感覺到銀狐在他耳邊呼着熱氣。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聲,因為銀狐已經咬住了他的喉嚨,像貓咬老鼠一樣,血緩緩從皮肉綻開的地方淌了下來,有些是從齒縫中滲出來的——

銀白色的皮毛上沾了血,像是在雪地上化開一樣。

走到顧言身邊,銀狐低下頭在顧言臉上輕輕舔着。

顧言緩緩睜開眼,看到眼前的銀狐,跟他夢中的那只一模一樣,但他知道這是言葉。紅色的眼睛在逆光下如同紅瑪瑙似的溫潤,不殘暴也不恐怖,而是他所熟悉的神情裏摻着憂傷。

他想開口說點什麽,但卻使不出力氣,好像身體已經不是他的。最後,顧言努力揚起嘴角,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朝眼角淌着淚的銀狐笑了笑——

說真的,最後了,他只想告訴對方——其實他沒後悔……

銀狐低下頭舔掉了他的眼淚,靜靜坐在旁邊,看着流出身體的血液漸漸凝固,仿佛在陪着男人一起死亡——

終章

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因為一室陽光顯得有些刺眼,顧言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覺得他好像哭過了,但不記得是不是昨天晚上夢到了什麽。

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周圍的一切是陌生的,足足一分鐘之後,他才想起他是在溫泉旅館裏。他參加了一個日本的短期溫泉旅行團,昨天傍晚才住進這間旅館。

離旅行團集合的時間還有一些,顧言不想在房間裏待着,就換了衣服走出房間,周圍的一切給他的感覺是陌生又有一絲熟悉的,說是旅行,他卻完全找不到一點感覺,好像連為什麽會來這裏都不記得了。

出了旅館,他順着街道走,明明沒有目的地,卻好像被什麽東西牽引着。來到一處神社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仿佛從來沒有被人打擾過。

這個時候櫻花早已經開過了,顧言卻像是被記憶中的那一片粉白召喚般,慢慢走到神社後面的那棵櫻花樹下。

站在樹下,他擡起頭,櫻花像飛雪一樣散落的景象在眼前不斷浮現。

為什麽一切都這麽熟悉?卻唯獨少了最重要的什麽——

離開的時候,顧言在神社裏随意逛了逛。經過賣禦守的地方時,看到了各種保佑愛情、學業、健康等等的禦守。本來他對這些沒什麽太大興趣,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卻被一條紅色編織繩子吸引了注意力。

拿起那條紅繩,簡單的編法算不上精美。就在他盯着那條紅繩發呆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問了一句,“想要那個?”

顧言一擡頭,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有點驚訝對方的中文說得這麽标準,顧言微笑了一下,搖搖頭把手裏的東西放下。

“怎麽了?不喜歡?”

“也不是——”顧言皺了皺眉,“只是覺得,好像不是我要的那個——”

老人笑了笑,“有時候,等你發現你想要的是什麽可能已經晚了。”

顧言低頭看着那條紅繩,良久之後,說:“我好像以前也有一條——”

“嗯——是別人送的?”

顧言擰起眉,猶豫地說:“應該是——”但他記不起來是誰送的了。

“女朋友?還是夫人送的?”老人的問題像是循循善誘一樣,顧言開始努力回憶像是深埋在記憶深處的那些片段——雖然他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忍不住跟着老人的提示想下去。

最後,他終于肯定地說:“是一個男人給我的。”

老人挑了一下和頭發一樣花白的眉,“那是朋友了?”

顧言有些不太肯定,比起朋友,好像是更親密的關系,但男人之間比朋友更親密的關系——

看着他一臉疑惑地想了半天,一旁的老人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行了!你到底是有多遲鈍啊!”

顧言被他吓了一跳。

“你只是重新活了一次又不是重新投了一次胎,就算忘了,過這麽久也該想起點什麽吧!”那小子怎麽找了這麽個傻大個?還真是除了壯之外就沒什麽優點了。

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

反而顧言被他這麽一罵,好像有點開竅了。只是張開嘴,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眼淚就先落下了——

他自己愣住了,有點莫名地眨了眨眼。

老人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開始說話。

真是的,兩個都是這樣——明明都不是年輕人了。

當老人看着滿臉通紅的顧言向他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一路狂奔離開之後,撇了撇嘴。

還不是看在你為狐族“傳宗接代”的份上——哼!

言葉用自己的力量救回了你的命,但短時間內都不能變回人形。他現在在狐族的禁地閉門思過,如果你不介意他目前是只狐貍,可以照着這張地圖去找他——

老人的話在顧言耳邊重複着,曾經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漸漸回想起來。沒想起來的時候沒什麽感覺,想起來之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從心口挖走了一塊血肉一樣疼。

顧言攥着地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來,彎下腰喘了一會,他看了看手上的地圖。腦中最後的一個記憶片段,是巨大的銀狐看着他流淚的畫面,他能肯定言葉那時有話想跟他說,但到了那種地步,似乎說什麽都無濟于事了。

但不管怎樣,顧言覺得他跟言葉不會就這樣結束,他們都欠彼此一個解釋,甚至只是一句話。如果聽不到,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拿着地圖,顧言一路靠自己研究再加上打聽,換了兩次車才到達目的地的山下。

他本以為這一趟要闖的是龍潭虎穴,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緊張得像豎起尾巴的貓一樣進了山。結果上山之後沒看到什麽龍潭虎穴,一路上風景還特別優美!

當他照着地圖好不容易找到那處山洞的時候,卻覺得眼前的地方不像是關禁閉的,倒更像療養用。四周綠樹環繞、依山傍水,幾縷薄霧缭繞在洞口,還有點世外仙境的感覺。

但顧言想,又沒規定面壁思過就一定得在刀山火海裏。

山洞不大,但是很高,一眼望進去有點像懸崖峭壁。因為有點暗,顧言小心翼翼地往裏走,耳邊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

顧言本以為言葉應該被綁在柱子上或者用鐵煉子拴在牆上受苦,所以連他渾身是血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言葉的處境跟他想的有點不同——看來狗血連續劇的橋段拿到哪都不能當真啊!

山洞裏正中間的位置,有一縷陽光照進來,一只足足有成年老虎那麽大的銀色狐貍躺在一張深紅色的毯子上,身體縮成一團,耳朵耷拉着,遠遠望去像是一大團雪球。

這是顧言第一次真正親眼看到言葉原形時的樣子,純白色的毛皮還泛着銀光,怎麽看都不像受虐的樣子。再湊近點一看——靠!睡得正香呢!

顧言氣得直咧嘴,這怎麽看都像是在療養吧!

而銀狐早就察覺到有人來了,卻沒心思理會,等他懶洋洋的睜眼,看到來的人竟然是顧言,一瞬間眼睛裏露出驚訝和欣喜。但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又扭頭轉過身背對他。

感覺像是在鬧脾氣,顧言想言葉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現在的狐貍樣子。一時間有點好笑。

言葉閉上眼趴着不動,但耳朵卻一直豎起聽着身後的動靜。良久之後,顧言終于有動作了,感覺他在朝自己走過來,言葉發現自己有點緊張。

男人在自己身後蹲下,小聲叫他,“言葉——”聲音裏似乎有一絲哽咽。

言葉有些不忍心,剛想轉過頭,就聽顧言又說了一句,“你的皮一定很值錢。”

這麽大一塊狐貍皮!顧言伸手摸了摸,手感真好啊!

操!言葉氣得一下子跳起來,四條腿一起上,三、兩下就把顧言按倒在地上,兩只前爪還踩在他胸口。

被巨大的狐貍壓着,顧言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一副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樣子,問:“你肯看我了?”

狐貍低頭朝他低吼了一聲,龇牙咧嘴的像是在警告。

顧言板起臉,挑了一下眉,“怎麽?你還想對我發火?”

這句話讓言葉緩緩移開爪子,向後退了一點坐下來。

這是他的示弱,顧言知道。

是人的時候挺惡劣,變成狐貍了倒有點可憐。顧言坐起來伸手摸了摸狐貍的臉,後者沒出聲,只是硬往他懷裏撞,加一頓磨蹭,懷中毛茸茸的感覺讓顧言笑出聲,又有點臉紅。

“咳!”咳了一聲,顧言看着現在不能說話的言葉說:“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事想問,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總之,先謝謝你救了我。”

言葉靜靜地看着他,這時顧言才發現那雙瑪瑙般的紅色眼睛包含了某種情緒,異常漂亮。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顧言低下頭沒好氣地說:“別以為就這麽算了,我們的事先暫時放一邊,等你好了之後再慢慢算帳!”

狐貍低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讓顧言有種感覺,如果言葉現在是人的話,一定笑得很色情。他以前一直罵言葉是禽獸,但看着眼前真的變禽獸的男人,他還是有些心酸。

“你們那個老頭——那個長老說你得修煉很久才能變回人形——”

言葉微微眯起眼,向後退了一步看着他。

“——總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深山裏的。”顧言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索性伸手摟着狐貍的脖子,可惜用的是哥兒們勾肩搭背的樣子。

“我就在這裏陪你,到你能重新變回人的那天!”不管是幾個月還是幾年。

他說的信誓旦旦,言葉毫不懷疑他這些話的真假,他知道顧言不擅言語,這些話完全是出自真心。雖然不太願意承認,可是聽到顧言這麽說他非常的感動和高興。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滿——這種時候就不能浪漫一點撲進他懷裏說嗎?

兩人久別重逢,按理說應該幹柴烈火才對,但是眼下一人一狐除了抱在一起也幹不了什麽。

雖然言葉盯着顧言一副想“吃”了他的樣子,但顧言真的完全沒想過和原形的言葉能發生什麽,加上又起早又爬山,靠在言葉身上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晚上的時候,顧言覺得身上癢癢的,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抓,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剛開始以為是言葉的尾巴什麽的,但癢的感覺越來越厲害,還伴着一點酥麻,這就讓他覺得不對勁了。

猛地一睜眼,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正在他下身動來動去——

“你、你——”

“我什麽?”黑暗中男人的聲音透着笑意。

見鬼了!顧言叫了一聲,“你怎麽變成人了?”

言葉揚起嘴角露出壞笑,故意曲解他的話,“怎麽?你想跟狐貍時候的我做?也好——”說着直起身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從狐貍變回人時身上自然沒穿衣服,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腿間的東西直挺挺地指着顧言,随時準備沖鋒陷陣。

“去你媽的!”顧言狠狠的在他胸口踹了一腳,“混蛋!你不是要很久以後才能變回人嗎?”

“目前是只有晚上才能變回人啊。”言葉笑嘻嘻的說:“想要完全變回人形的話——”

“要多久?”

“一個月左右吧。”

靠!

知道他生氣,言葉也不逗他了。擡起手打了個響指,旁邊地上的一盞油燈瞬間亮起了火光。

看清對方之後,兩人都不說話了,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的人,最後還是顧言被言葉滿是柔情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先一步低頭。

“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言葉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

顧言動了動嘴唇,這種時候他不會說什麽應景的話,只覺得挺窩心的。

“幸好,你還是原來的樣子。”言葉微微笑了笑,笑容裏有着淡淡的欣慰。

顧言沒說話,他一向嘴笨,不會說什麽好聽的。雖然剛才說了他們的事慢慢算帳,但沒想到言葉這麽快就變回來了,算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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