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1

八月的尾巴,蟬鳴依舊鬧人。

午後氣溫達到最高,沒有一絲風,蟬鳴聲透過窗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在教室徘徊,惹的人更加煩悶。

午休即将結束,悶了一中午,有人躁動起來。

“太熱了,到底什麽時候才來修空調?”

“都壞一個星期了,老周上周五就說周末會修好,騙人!”

“艹,今天37度,要瘋了。”

“啊啊啊啊啊,空調必須是我的本命!”

附和聲接二連三冒出來,原本安靜的教室像是被投下石子的湖面,瞬間沸騰起來。

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趴着一個少年,他一手繞過後腦勺,掌心蓋住耳朵,半張臉露出來,容貌精致好看,睫毛長而翹,安靜垂着,白日天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白皙的臉頰飄着紅暈,鬓角有汗。

似乎被吵到,他皺着眉,換了姿勢。

幾個女生悄悄注視他的女生立刻提醒說話的男生們:“午休還沒結束,別吵!南哥還在睡覺。”

虎着臉說完話,她們又扭頭回去繼續雙手捧臉笑眯眯,望着重新睡得香甜的少年。

被提醒的幾個男生郁悶地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看臉的世界真讨厭”,卻乖乖閉上嘴巴,撈起本子當扇子,手動降溫。

十幾分鐘後,象征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安靜的教學樓瞬間活過來。

樓上樓下傳來桌椅挪動的摩擦聲和人員來往的跑動聲,外面走廊恢複熱鬧,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不再輕手輕腳、壓低聲音。

後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名高個男生跑進來。

将拎了一路的奶茶放到少年桌上,他彎腰湊到熟睡的對方耳邊,日常充當人體鬧鐘,“起來啦南哥!”

被吵到,顧思南抓了幾下頭發,睜開了眼睛,眼前是許寒陽一張放大的臉,他吓一跳,瞬間徹底清醒。

一巴掌怼開那張臉,餘光瞥見桌角的奶茶,順手撈過用吸管戳開喝了一口,一秒從天靈蓋涼爽到腳底心。

“謝了。”顧思南說。

“客氣。”

許寒陽跟顧思南高一就同班,做了一年朋友,本來以為高二重新分班得分開,沒想到又分到一個班。

男生間的友誼很簡單,一起玩幾把游戲,打幾場球,就能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顧思南游戲玩得好,籃球也打得好,因此人緣很不錯,不過許寒陽跟他關系一直是最好的。

長長伸了個懶腰,顧思南從桌肚裏撈出手機,看到幾條未讀的微信。

是好友陳珂發來的微信,問他晚上要不要去他家。

咬住吸管,顧思南單手回:[不去了,幫我跟阿姨說一聲。]

剛發完,許寒陽臉又湊過來,“游戲嗎?”

顧思南無所事事,讀書是不可能讀書的,游戲剛好打發時間,“行。”

游戲界面剛打開,他們班頭號八卦小王子就從走廊極速跑進來,嗓門超大:“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人類永遠不缺八卦因子。

“什麽打起來了?誰打起來了?”

“打架嗎?”

李轅氣還沒喘勻,手腳并用說:“江晟跟他們班同學打起來了,一挑三!”

“卧槽,誰?!年級第一那個江晟?!”

“江晟打架了?!”

“學霸原來也會打架的麽!走走走,誰要去圍觀?”

課間沒什麽事,加上年級第一居然會打架,好奇心旺盛的人紛紛結伴往樓上跑,教室一時間空了一半。

許寒陽也好奇,跟着大部隊呼啦啦要上樓,快到門口意識到什麽,回頭問:“南哥,你不去?”

顧思南懶懶靠着牆,包了一嘴巴芋圓,腮幫子鼓鼓,聲音含糊,“不去,打架有什麽好看的。”

何況還是江晟打架。

江晟會打架奇怪個屁,本來就會。

“對了,下節什麽課來着?”他問。

許寒陽想了想,“好像生物課?”

“老何的課啊。”顧思南摸了摸下巴,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轉一圈,手機往口袋一揣,拿着奶茶往外走。

許寒陽一愣,跟他并肩,“你不是不去看嗎?”

“不去啊,我是要曠課懂嗎,老何這節課肯定要講上周的試卷,懶得聽,”拍了下許寒陽肩膀,顧思南朝他眨眨眼睛,“老辦法,幫我混過去。”

話音落下,他就揮揮手跑了,沒給許寒陽任何反應時間。

許寒陽只來得及伸出爾康手。

許寒陽:……行的吧。

重點班有人打架,打架的人還是年級第一的江晟——幾乎所有老師同學眼裏的好好學生,心尖尖,校領導非常重視。顧思南下樓的時候,迎面撞見好幾個面色凝重、腳步匆匆的領導。

顧思南其實也算名人,不過他出名,是出名在常年年級倒數,以及他張揚叛逆的性格。

每隔幾天就被抓一次錯,國旗下念檢讨猶如家常便飯,從來不做作業,不認真聽課,随随便便翹課曠課……

總結起來一句:差到讓老師印象深刻。

是老師最頭疼的學生之一。

跟他擦身而過時,“老熟人”年級主任停下來,板着臉叫住顧思南:“快上課了,你去哪裏?”

“上廁所,樓上人多。”

聽起來好像沒問題,但一想起顧思南“劣跡斑斑”的事跡,年級主任又警告:“你要是再敢曠課,我真會叫家長,聽見沒!”

顧思南嗯嗯地敷衍點頭,然後轉移話題,“其他老師都上去了哦,還有很多同學去圍觀,一班現在一定很熱鬧,您真的還要待在這裏跟我說話嗎?”

年級主任想起正事,急急忙忙走了,顧思南站在原地,伸長腦袋提醒,“跑慢點,畢竟您年級大了哈。”

年級主任氣急敗壞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我才四十三歲!”

想到年級主任的地中海和眼尾紋,顧思南驚訝地吸了一口奶茶,自言自語,“果然學習使人衰老嗎?”

摸摸自己的臉,他呼出一口氣,幸好我不愛學習。

剩下幾分鐘就要打預備鈴,外面學生漸漸變少,顧思南沿着空曠的林蔭路,繞過實驗樓,往花房走。

南城中學并不是一所老牌學校,才建校幾年,校園環境比絕大部分學校好上很多。

花房由學生會和花藝社團一起管理,除了放學以後的社團活動,其他時間基本沒人,顧思南高中入學第一天,就把這裏劃為秘密基地,心情不好或者不想聽課,就跑過來待着。

花草能使人心情平靜,給人好心情。

而且空氣好,溫度合适,睡覺的好地方。

推開門進去,顧思南繞過被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走到最裏面的圓桌旁坐下,小心挪開桌上的幾盆多肉,胳膊為枕,臉朝下趴好。

穿堂的微風裹挾聲聲蟬鳴進入花房,顧思南絲毫不受影響,已經陷入睡夢裏。

顧思南是被一陣鈴聲吵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已經是傍晚,太陽将要落山,天空倒映溫柔的暖紫色,鋪成一片。

他愣愣坐在原地,望着那片天空。

稍時,又掐了自己一下。

不疼?

忽然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顧思南轉頭,逆光有人走過來。

來人穿着跟他一樣的藍白校服,領口不似他随意地敞開,扣得整整齊齊,冷着臉,冷着眼,淡漠的目光觸到他的時候,瞳孔微動,劃過了一絲驚訝。

顧思南看着他,下意識脫口:“江晟。”

下一秒,他倉惶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江晟面前,在江晟沒反應過來之前,用力掐了他一下。

“疼嗎?”他觀察江晟的表情,認真問。

江晟飛快蹙了下眉,面無表情看着他,神色透着不耐,“我今天心情不好。”

言外之意,不要惹他。

然而顧思南只着急想搞明白自己是在夢裏還是現實,否則根本不會挑他這個讨厭的人詢問,根本沒理他,掐着他的手臂,追着又問:“回答我,疼不疼?”

江晟耐心告罄,情緒掉到谷底。

剛準備甩開顧思南,卻注意到顧思南臉色蒼白,那雙往日漂亮如同琥珀石一般的眼睛閃着執着的光,身體緊繃着,似乎陷在什麽古怪的幻境裏,他的回答成了救命稻草。

他沒見過這樣的顧思南。

“……會疼。”

最終,江晟開了口。

“會疼嗎,”顧思南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了,“那就好。”

他掐自己不疼,估計是沒敢用力,畢竟他最怕疼。

“可以放開我了嗎?”清冷的聲線,冷漠的表情,江晟垂眸看着他。

發現自己仍然抓着江晟,又注意對方被自己掐紅的皮膚,顧思南立馬松開,後退一步道歉說:“對不起啊,我就是想确定一件事。”

重新擡起頭,距離近了,又不逆光,顧思南看見了江晟左臉頰的一道擦傷。

“你下午,跟誰打架?”

收回目光,他随口問了一句。

意料之內,江晟沒回答。

換成過去,江晟這個态度,顧思南肯定要炸一炸,但這次他難得沒對江晟的态度感到生氣,然後找江晟麻煩。一是他剛掐了人,還理虧;二是他現在沒什麽心情,而且擔心江晟詢問他,只想趕緊腳底抹油。

從口袋摸出來一張創口貼,他遞到江晟面前,“算是賠禮。”

又指了指自己左邊臉,“傷口挺大。”

江晟好一會兒才接過去。

顧思南見他接過,不再多待,迅速轉身離開。

這個時間已經放學,學生成群往校門湧,顧思南在人流裏逆行,戴着耳機,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思緒飄得很遠。

他剛才又做了跟之前幾天一樣的夢,只是今天的夢又完整了些,填充了更多細節。

像是他的人生卷軸鋪陳開,在夢境裏給他描繪還沒經歷的未來。

這個夢太真實了,連當時的心理都能清晰回憶起來,以至于,他剛才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所以眼前出現江晟時,他管不了他們糟糕的關系,直接動手掐了他一把。

幸好江晟沒刨根問底。

回到教室,班級只剩下幾個值日生,以及坐在位置翹着腳玩游戲等他的許寒陽。

他從後門走進班級,抄起書包後,指節敲了幾下許寒陽的桌面。

“走了。”

許寒陽頭也沒擡,專心在游戲上,“等我幾分鐘,等我打完這把,我就不信了,我贏不了!”

顧思南不着急回家,“嗯”了聲,重新拉開椅子坐下。

托着腮,顧思南又回憶起剛才的夢,覺得很不可思議。

每個人都會做夢,他也不例外。

只是以往的夢,他醒來以後不是忘了就是變得模糊不清,唯獨最近幾天做的夢,他記得很清楚,想忘都忘不掉。

他清楚記得夢境裏的日期,記得哪個時間點發生了什麽事。

而且這個夢太過生活化了,幾乎就是他的日常。

太奇怪了。

“南哥?”許寒陽把腦袋湊到顧思南面前,又用手晃了晃。

顧思南回過神,突然想起剛才的夢,凝神問:“你贏了?險勝?”

“對,險勝,差點被對方爆頭,我了快一步。”許寒陽嘚瑟地揚下巴,單手拎起書包,“我們走吧。”

顧思南握住書包肩帶,沉默不語。

打掃衛生的幾個人剛才已經先走了,教室只剩他們兩人,許寒陽晃着鑰匙鎖後門,顧思南站在旁邊等,目光瞥見不遠處的落日餘晖,忽然撈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下午六點半。

跟他夢見的離開班級的時間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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