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2

在挑釁別人這件事上,顧思南從來不會輸。

他不光會說,還會打,學校裏至今還流傳着他一打十五的傳說。雖然,真的只是傳說,三人成虎的謠言。

實際上,他就打了十個,自己還受了點傷。

江晟這時候才擡眼看了楚光合,黑沉的眸子裏,一點溫度也沒有,神情淡漠。

他音色極冷,涼得滲人,只說了一個字,“滾。”

他們的話傷害不算大,可睥睨的眼神和不怎麽想搭理的表情傷害就極強了,仿佛是在說:你們都是渣渣,一起上也比不過。

楚光合最恨江晟這副模樣,高高在上,根本沒拿他當對手,好像認定他比不過,不屑跟他比。

他的臉色更差了,怒氣上湧,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惡狠狠道:“你們最好能嚣張到最後!”

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社會人平時沒少幹欺負人的事,從來都是別人怕他們,第一次遇見顧思南和江晟這樣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自尊心受不了,當即也炸了。

其中一個板寸“咔咔”地扳着手指,“你們挺狂啊。”

說完,他伸手要拽顧思南的衣領,打算先發制人,來一個下馬威。

顧思南眼神都沒動一下,在對方碰到他衣領前,就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一聲骨裂的脆響在小巷裏尤為清晰。

下一秒,板寸表情扭曲,抱着自己手臂嗷嗷叫起來。

動了手,就停不下來。

顧思南把書包丢一邊,活動下手腕,對江晟說:“看來飯後運動省不了了,別傷着啊。”

江晟偏頭看他,叮囑道:“小心點。”

沖江晟笑了下,顧思南就一拳朝靠近他的花臂掄過去,正中花臂的臉,他飚出一串國罵。

“吵死了。”顧思南嫌煩,又一腳踹上去,差點命中對方關鍵部位,花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餘悸,半天爬不起來。

嗤了聲,顧思南嘲諷技能點到滿級,“這麽弱啊。”

“操你媽!”兩個殺馬特發型滿臉暴怒沖過來,其中一個不知道從哪裏撿來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就朝顧思南身上打。

顧思南手臂擡起,擋住要敲到自己頭的棍子,白皙的手臂立馬紅了一片。

他輕輕“嘶”了聲,再擡頭,眼神更冷了。

“打人不打頭知道嗎。”面無表情說完這句,顧思南動作變了,他一手摁住殺馬特的手,禁锢他的動作,另一手直接拎着人往牆上撞,膝蓋狠狠朝他胃部一頂,他本能幹嘔,差點胃酸都吐出來。

另外那個殺馬特見了,原地跳起來踹了顧思南後背一腳,力道很大,顧思南踉跄了下,轉過身。

他站着不動,盯着殺馬特。

殺馬特抹了把臉,獰笑着舉起拳頭又沖過去。

顧思南眼睛都沒眨,在殺馬特近身的時候彎下腰,胳膊肘向上一頂,撞到殺馬特鼻梁。一聲慘叫過後,殺馬特已經捂着鼻子蹲到地上,鼻血流了一手。

随手蹭了下額頭冒出的汗,他沉着眼,視線掃過圍在他身邊忌憚着卻不敢上前的三個社會人,餘光又往江晟那邊瞟過去。

江晟動作利落,腳下也躺了好幾個。

完全不用擔心。

他正要收回目光,卻見楚光合手裏拎着一塊磚,鬼鬼祟祟靠近江晟。

而江晟被四個人纏住,沒發現他。

顧思南想也沒想,從腳邊撿起之前那個殺馬特丢下的木棍,直接朝楚光合甩過去,正中他的小腿,他頓時嗷得跟鬼叫一樣。

江晟轉頭看過來,顧思南說:“小心有人偷襲。”

江晟忽然神色一變,着急出聲:“小心——”

但已經來不及。

本來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殺馬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趁顧思南分神到江晟的剎那,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

另外三人也趁機朝他沖過來,把他困在中間。

盡管手裏都沒抓武器,但三個人個個人高馬大,手臂都是腱子肉,一拳頭下去已經夠疼。

顧思南雙腳被死死抱住,變得十分被動,身上挨了好幾下,他本能護住頭,但腦袋也挨了一下。

艹,居然又打他頭!

顧思南氣得要命,眼神狠戾地盯着打他頭的人,也不繼續護自己了,抓住那人手腕将人硬拽到面前,腦門直直向對方鼻梁撞過去。

與此同時,江晟終于從圍攻他的四人抽身,沖過來摁住朝顧思南身上掄拳兩人的手,将人拖走。

顧思南立刻蹲下,拳頭砸在緊緊抱着他腳的殺馬特臉上,直接把人砸得暈過去。

腳沒了禁锢,顧思南走到江晟身邊。

他轉臉看江晟,江晟沒一點傷的,身上更是半點髒都沒染上,一點都不像剛剛一對七的人,自己就狼狽多了,衣服皺巴巴髒兮兮不說,手臂又是紅又是青紫,腦袋還被打了,現在很疼。

數了數還能站着的人,不多,加上楚光合就四個,江晟明顯還游刃有餘,氣都沒怎麽喘,顧思南不再摻合,“剩下的交給你了。”

他覺得哪哪都疼,尤其是頭,超級疼,跟要爆炸一樣。

走到一旁的樓梯,他選了一節比較幹淨的臺階坐下,将頭埋進胳膊裏,閉上眼打算緩一緩。

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他頭越來越疼,像是有好幾把電鋸在來回切割他的神經。

莫名的,他的記憶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片段。

過一會兒,耳邊楚光合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忽然像潮水一樣褪去,他什麽都聽不到。他的靈魂如同離了體,去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以第三者的視角,看見了那個世界自己十分短暫的一生。

出逃遭遇車禍後,他只是皮外傷,而陳珂則進了手術室,出來,又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的陳珂。

陳珂渾身插滿管,靜靜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有旁邊心跳監護儀顯示的數值告訴大家,他還活着。

他的旁邊,站着哭紅眼眶悲痛欲絕的陳媽媽和仿佛老了十歲的陳爸爸。

醫生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陳珂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來。

之後,他每天都去醫院,每天都盯着陳珂。從重症監護到普通病房,他一直看着,期待奇跡降臨。

陳珂始終沒有醒。

後來,陳媽媽請他不要再出現。那麽溫柔的人,那個時候也還是對他溫聲細語,不舍得過份責怪,只是請求他,拜托他。

因為她一看見他,就會想到兒子無法醒來,沒辦法心平氣和。

他沉默了許久,将存了自己所有錢的銀行卡硬塞給陳媽媽,然後離開。他沒再回家,選擇遠遠離開這座城市。

他去了很多地方,做過很多工作,工資每次都會分出來一半,打到他交給陳媽媽的銀行卡裏。

愧疚始終伴随他。

他過得不好,獨來獨往,飲食不規律導致胃病越來越嚴重,時不時疼得死去活來。

那天,天色昏暗,天空跟破了個洞似的,下着瓢潑大雨。

他住的出租屋很空曠,一張桌子,一個破舊的沙發,然後單獨隔出來一個小房間,裏面擺了一張床,就沒其他了。

廚房的煤氣開着,他捂着胃蜷縮在地上,疼得大腦昏沉。

漸漸的,他失去了意識。

再也沒醒過來。

……

“顧思南?”

“顧思南!”

肩膀被推了兩下,顧思南回過神,茫然地擡起頭,對上江晟擔心的目光。

“哪裏不舒服?”江晟皺眉問。

顧思南沒動,怔怔看着他。

幾秒後,他突然擰了下江晟的臉,聲音透着一絲無措和恐懼,“會痛嗎?”

江晟一愣。

他又看見上次在花房遇見顧思南時,顧思南露出來的驚懼神情。

“會疼的。”他輕聲安撫顧思南,觀察他的表情。

然而顧思南的神情更驚恐了。

猛地抓住江晟的肩膀,顧思南睜大眼睛,“真的會疼?”

江晟遲疑一瞬,“嗯”了聲。

顧思南身體一震,緩緩松開手,低下頭。

會疼就意味着,他不是在夢裏。

他腦海裏突然多出來的這段記憶,并不是假的。

看着不對勁的顧思南,江晟眉頭鎖得更緊。

顧思南現在很驚慌,不知所措。他本來以為,自己是做了預知夢,預告他夢裏發生的事會變成真的。

然而并不是。

他根本不是做什麽預知夢,他特碼是重生!

八月初肺炎燒到醫院那天,他就重生回來了,可因為高燒暫時失去了記憶,所以他遺忘的那些記憶才會以夢境的形式,一遍遍閃回。

原來,他的未來真的慘兮兮,不僅害朋友成了植物人,自己最後也死了。

胃痛暈倒以後,煤氣沒有關,一氧化碳中毒孤零零死在出租屋,屍體也不知道多久才會被人發現。

哈哈哈哈,為什麽那麽好笑?

顧思南扯了扯嘴角,想笑出來,眼淚卻先斷線一樣砸下來,他連忙捂住臉,不至于在江晟面前太狼狽。

很輕地拍了拍他肩膀,江晟聲音出奇的溫柔,“是哪裏疼嗎?”

顧思南不想露出軟弱來,他想對江晟搖頭,再輕描淡寫對他笑一笑,告訴江晟不疼,可是他說不出來。

他真的太疼了。

記憶裏不斷湧現的愧疚疼、死前的胃疼和窒息疼,現實剛才挨了拳頭的地方也疼。

靈魂都在刻骨銘心的疼。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用力攥住江晟的衣角,顧思南低着頭,帶着哭腔,是依賴,也是發洩,“江晟,我好疼。”

江晟又靠近他一些,半攬着他,輕哄,“那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顧思南搖頭。

他更緊地攥着江晟,“我想回家。”

江晟安靜了片刻,動作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好,我送你回去。”

上了出租車,顧思南情緒才緩過來一些。

他擡起頭,眼尾還是紅的,但精神好了點,他嘗試彎起嘴角像之前那樣露出笑容,可惜最後的表情僵硬,一點也不好看。

江晟輕聲說:“不用勉強自己笑。”

聽了話,顧思南勉強做出來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向後倒在椅背,臉沖着窗外。

周邊的燈光打過來,車玻璃上,他的臉面無表情。

他知道江晟注視着他,也在擔心他。

可他什麽都不能說。

他沒辦法說未來因為要幫他,他的好朋友成了植物人。

他也沒辦法說,26歲的他在寒冬的一個雨天,孤零零死在出租屋,屍體都找不到人收。

現在的他,有未來9年的記憶。

顧思南情緒不高,不想說話,江晟沒打擾他。

于是一路無言。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江晟付了錢,先下車。

顧思南慢了幾秒,才跟着下車。

他們站在馬路邊,路上行駛車輛的車燈時不時會晃過來,打在顧思南的側臉,他抿着唇,眼瞳又深又沉,透不進去光。

放着這樣的顧思南不管,江晟做不到。

他凝視顧思南許久,說:“我們進小區找個地方坐坐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顧思南興致缺缺,但他也不想回家一個人。

剛剛恢複記憶的時候,他确實只想趕緊回家,然後裹着被子不管不顧的睡覺,等明天醒來,或許就會好了。

可現在,他又害怕了。

待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環境裏,他可能會胡思亂想。

“好。”顧思南悶聲應了一個字。

小區的配套建設很完善,他們進去後,找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

旁邊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前方是一個人工湖,設計簡約的路燈立在湖邊,燈光落在湖裏,微風拂過時,水面的波紋清晰可見。

江晟瞥了眼顧思南放在腿上的手,用力交握着,手背的青筋都凸起來。

對他的情緒心下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你聽過關于我家庭的傳言吧?”江晟開了口,他從旁邊的灌木摘一片葉子捏在指尖,目視前方,口吻很淡,“我親生父母是做生意的,算是白手起家,曾經有家規模挺大的外貿公司,生意還不錯。

但我媽懷上我以後,公司的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

沒有想到江晟會提起自己的過去,顧思南愣了愣,他思緒從那些苦澀的記憶回來,轉到江晟身上。

他轉過頭,江晟沒看他,目光安靜地落在湖面。

“我出生以後,公司生意就更差了,需要大批裁員,他們兩個人也開始走黴運。我爸還卷進人命官司裏,被關着審了48小時。

他們兩個都非常迷信,聽別人提了一嘴可能跟我出生有關後,就帶着我去算命。”

顧思南呼吸一滞。

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算命的說我命裏帶煞,天生克他們。公司生意會變差,他們運氣會差确實是因為我。

所以從此以後,他們就很讨厭我。

數不盡的暴力、冷暴力,不管不理不看,把我丢給保姆,餓不死就行。”

暴力。

冷暴力。

五個字,顧思南破防了。

他想起那些曾經被曝光出來的虐待兒童案,小小的孩子滿身的傷,提起父母,本能地瑟縮。

江晟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對待的嗎?

他以為,江晟只是被棄養,跟他被放養沒差多少。

原來不一樣的。

他還是更加幸運。

“我六歲生日那天,他們把我帶到游樂園,故意讓我走丢,”江晟的語氣依舊沒有半點起伏,“等我被好心人送去警察局,警察再送我回家,已經人去樓空,他們走了。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顧思南聽得手心冒冷汗。

六歲,那麽小,而游樂園人群那麽密集,被丢在那裏,萬一被拐走怎麽辦?

幸好,江晟遇見的是好心人。

他心裏酸酸的。

有些疼。

他不知道江晟花了多長時間,心髒有多大,才能像現在這樣,說起這些事情,那麽雲淡風輕,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顧思南說了一個字,又重新閉上嘴。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更沒辦法安慰。

言語有時候很蒼白,說出來不過徒勞罷了。

許久,他才啞着聲問:“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說你很疼,看起來很不安,”江晟望過來,細碎的光落在他眼裏,為那雙總是寫滿冷漠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柔光,他的嗓音很輕,像仲夏夜的微風,“我想轉移你的注意力。”

顧思南思緒停滞了好一會兒,才一點點撿回來,他擡眸,跟江晟四目相對,“我好多了。”

這句話并不是謊言。

原本記憶回來以後,他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很不好。

他以為的預知夢,原來真實發生過,他已經導致陳珂成為植物人。

而他自己,也死過一次。

他甚至清楚記得死亡前的那份疼,那份孤零零。

他沒辦法心大到瞬間就接受,所以他覺得疼,覺得不适應,想要大哭,沉默不想說話。

但聽江晟講他的過去,他亂糟糟的思緒得到一個緩沖的時間,能夠平靜下來了。

“還會疼嗎?”江晟目不轉睛望着他。

“不疼了。”顧思南肯定地回答。

江晟唇角彎起了一個輕微的弧度,“那就好。”

小指蜷了下,顧思南有些緊張,“你不問我發生什麽了嗎?”

江晟将捏在指尖的樹葉丢出去,葉子輕飄飄的,很快掉在他的腳邊,“你願意告訴我,我就聽。”

顧思南垂下眼,“……抱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晟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顆水果糖,放進顧思南掌心,“你不想提,我不會問。”

看着掌心的糖,顧思南終于露出笑容來,“你哪裏來的糖?”

“你之前給我的。”江晟輕笑了聲,“我沒吃。”

顧思南拆開果紙,把糖放進嘴巴裏,滿口腔的甜味,“看來以後可以多給你一些,你放在身上,然後給我吃。”

江晟颔首,“可以。”

舌尖撥弄糖果,顧思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剛才忘記了,楚光合他們什麽時候走的?”

“你頭疼的時候就跑了。”

“你有沒有把楚光合打趴下,讓他下次再也不敢來挑釁了?”

江晟:“有,他發誓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顧思南滿意了,不過還覺得有點遺憾,“沒讓他們跪下叫爸爸,大聲說我錯了,總覺得不太過瘾。”

他可是挨了好幾下打,現在還痛着,明天肯定要淤青的。

江晟說:“可以回去找他們。”

顧思南嫌棄地撇撇嘴,“那還是算了,不太想傷眼睛,畢竟他們太不符合我的審美了,而且有那個時間,我拿來多做幾道題多好。”

夏日的微風拂面,帶來些許涼意,顧思南兩腳伸直,後跟點地,忽然問:“江晟,你覺得我高考能考好嗎?”

“高考?”

“嗯,高考。”

“會的,”凝視顧思南的雙眼,江晟的語氣認真又篤定,“你會考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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