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剛邁入初秋的北桐市歷經一場強對流天氣,氣溫驟降了好幾度。

秋陽傾瀉,秋光疊疊複重重。

凱月灣的道上,梧桐葉蕭瑟鋪滿了一地。

一臺電動小綿羊一路碾壓而過,嘎吱清脆的聲音鑽進耳裏,仿佛一曲安眠曲。

淮桑朝着滿天嫣紅落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今天連續跑了三個片場,從現代到民國再到古裝連軸轉,現在頭皮上還被殘留的劣質膠水弄得刺癢刺癢的。

好累。

她委了委腰,像個縮在小電動上的小老太婆。

原來跑龍套也這麽累。

電梯直上22樓,淮桑一進門就直直撲向沙發,站了一天的酸脹感瞬間在腰間肌肉迸發,橫掃四肢百骸,肩頸直接咯嘣響。

正躺下,随意抛落的手機就跟着她的肚子同時響了起來。

何止是胃,她整個人都被快掏空了,根本不想動。

會是經紀人蓮姐?

來自底層打工仔的求生欲還是讓她提了提勁,伸手把手機勾了過來。

銀行彙款進賬提示。

淮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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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一會又立刻委了下去。

跑龍套不單止累,錢還少,忒少。

在跑龍套這群人裏,淮桑還算運氣好的。

演技差了些,幸好靠顏值補救。能當前景,一天拿220,管一餐。

幸運的話,一天只呆一個片場,或站或跑,滿十個小時就下班。

對比當群衆炮灰的,錢已經算多了。

可這看運氣吃飯的工種,每天候在手機旁留意工作機會,有時分派到給你,還得十幾個人去搶一個最終的人選。

這不,這個月的工資還不到三千。

新低。

淮桑:“……”

每個月的錢都是蓮姐打來的,克克扣扣抽成什麽的,她也不知道實質該有多少。

當初不得門路,随便投了家演藝公司的簡歷,第一次“面試”,她就“被簽下”了。

經過半年時間,她也摸透了,什麽演藝公司,什麽經紀人,就是個跑龍套中介公司。

自己可算是栽坑了。

白白浪費了将近半年。

莫名有些急躁,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想着當初得到的消息,最多還有一年半。

可就她現在連十八線都算不上的小群演,更妄論還想企及點別的。

不過幸好,她那合同應該也快到期了,得想想怎麽另覓出路。

握在手上的手機瘋狂震動,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看了眼來電顯示,手指一劃,“喂……”

“要死了,你聽上去就像縱欲過度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

淮桑習慣了烏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野性子,握着手機用力伸了個懶腰,肚子又叫了一聲。

索性開了公放,走去廚房自救。

“你有屁快放,我都要累死了。”

“上課太無聊了,找你聊聊天。”

“上課打電話?佛羅倫薩的老師這麽放縱學生的嗎?”

“就是太無聊,逃課了。”

淮桑拿出鍋,燒上水,拿出束挂面,才習以為常地回了句小心畢不了業。

“犯不着擔心,我這學藝術的,本來就是自由第一。你呢?幹嘛這麽累,還在天天跑龍套啊?”

“哪有天天。”她倒是想,最起碼工資翻倍,而且萬一能被導演或星探挖掘了呢?

“不是我說你,你這純粹是把自己給閑的,你這學歷去跑龍套,還有你那跳了十幾年的舞……”對方突然剎車,一時快嘴碰了好友的禁忌圈,“內啥,對了,這邊快感恩節了,全年第二大折扣力度機會,有什麽要買的盡管給我列清單。”

淮桑無聲扯了扯嘴角,這話題轉移得也太拙了。

她拿着挂面的手一松,面條便宛如花開般落入水中。

邊拿筷子攪和攪和,邊說:“買個鬼,我現在煮個面都舍不得下個蛋。”

“富二代,北桐市中心兩套房,誰信呢。”

“我爸媽的房子又不是我的,何況剛需住房,我現在住着的還每個月還着房貸呢。難不成你讓我賣了我爸媽的房嗎?”

“你爸媽都移民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這地段出租一個月怎麽也要七八千吧,明明能當包租婆數錢,卻還在掰着手指頭花錢。”

兩人東掰西扯了會,電話在清湯面出鍋時結束。

當年淮桑媽媽的腿,開放性骨折,骨髓感染,手術後新老毛病嚴重,依照國內目前的醫學技術很難治愈,下半輩子只能坐輪椅。

多番尋醫,只有倫敦劍橋醫院的骨科專家說有機會,可以試試。

為了能确保每周治療時間,淮桑爸爸通過工作關系,申請了投資移民。

可淮桑考慮再三,選擇留在這裏。

因為這個,一家人的溝通持久戰打了很久。

“我只是緩一緩再過去,我能照顧好自己,長得牛高馬大的,你們擔心什麽呢對不對?”

最終還是淮桑勝出。

現在淮桑住着的房子,是她大學畢業時,家裏在同小區給她買的房,但只給她交了首付。

饋贈是父母的愛,但不是坐享其成,“付出與收獲”這人生一課,作為淮桑爹媽每每都處理得當。

所以每月房貸,得她自己搞定。

按照她金融高材生畢業,每月還貸應不成問題,敢情她爸也是這麽以為。

可誰能想到她轉頭就去當了跑龍套。

不過……

出租?

将這房子租出去,自己住回爸媽的房子……

淮桑咬着筷子,用租金抵房貸,好像還真有點美?

還房貸的日子是每月十六號,還有半個月。

要是能在這之前出租出去,下個月開始,每個月的房貸就不用愁了。

頓時猛吸幾口面,便拿起手機下載了幾個出租軟件,取好角度将房子裏裏外外拍了一輪,再精修一番。

想了想,又從手機下載了幾張小區室內泳池、籃球場等照片,再一并上傳。

租金正好跟房貸對等,按照現在的樓價,這價格無疑是撿漏。

放下手機,把面快速解決掉。把胃填充滿了,暖烘烘的倦意瞬間直達天靈,整個人瞬間就被不停冒出的“好想睡覺”自主意識所主導。

淮桑也管不了健康學提不提倡飯後立刻洗澡,她反正是一刻鐘都不想再浪費,只想快點洗完澡癱上床一動不動。

洗完澡,躺床後卻精神了點。

如此這般……

淮桑拿起手機輕車熟路打開某視頻app,輸入“季延”二字,按最新上傳時間排列。

剛點開第一個視頻,淮桑嘴角便不自覺上揚。

這每晚睡前雷打不動的行為,從淮桑第一次在電視上見到季延至今,已經整整四年有餘。

這個視頻便是當年的亞運會剪輯,季延在男子800米蝶泳賽道上,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和今年剛落幕的亞運會一樣。

屏幕裏的男人在水花四濺中伸手碰邊,從水中擡頭看向屏幕那一刻,摘下泳鏡,脫下泳帽,手心握拳,高空振臂的側臉,宛如征戰天下的王。

四年前那一戰,一戰即成名。

屏幕裏的體育主持人聲音沸騰,将季延比作一條魔鬼魚,看似溫順無害,卻擁有強有力的雙翅,如蝶化魔,爆發力一觸即發。

可淮桑定定看着屏幕裏的人,這明明是一株罂粟花,盛開在水中,美麗、危險,讓人一眼上瘾。

在以前讀書時候,最适合追星的歲月裏她沒有粉過任何一個人,現在終于嘗到了原來隔着屏幕都能将一個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

每天看一眼都能将累垮的心填滿。

淮桑連續看了幾個視頻,直到把最新上傳的都看了一遍,心滿意足。

打了個哈欠,睡蟲又上頭,正準備關燈睡覺,手機“叮”一聲,屏幕頂部彈出通知。

「租租客:您有新的租客咨詢消息,請及時回複。」

洗了個澡回來,她都忘了這回事了。

立刻點開。

運氣這麽好?該不會放租幾小時就有魚兒上鈎了吧?

一打開軟件,就看見消息欄标着紅紅的“19”,已經有十九個人給她發消息了?

淮桑往下翻了翻,追溯到最早的那條消息,是她剛發布後的五分鐘。

有些驚訝。

搞不懂消息的提醒機制,她之前沒收到咨詢提示啊?

這時手機又震了震,是剛剛那人看見她上線,又發來信息。

J:您好

J,對方的昵稱,頭像一片空白。

淮桑點開對話框,兩條消息。

J:請問房子還在嗎?有意租賃

J:您好

淮桑第一冒出的想法:有禮貌,素質好像不錯,不像是難搞的租客。

便立刻回複:還在的。

對方幾乎秒回,

J:關于房子的一些問題想咨詢

J:方便電話嗎?

發布出租信息的時候,出租人聯系方式是必填的,所以頁面就有她的手機號。

不過突然跟陌生人電話,還是半夜時分,她是抗拒的。

房東:什麽問題呢?這裏問也可以。

對方隔了會回道:問題有點多,打字有點麻煩。

這……

當時她一時心血來潮急急忙忙下載軟件就發布了,信息确實有些粗陋。

房東:好吧,頁面留的就是我號碼。

沒隔一會,對方電話就來了。

是個追求效率的人。

淮桑清了清嗓子,“喂,您好。”

一把清淡的男聲,字正腔圓,“您好。”

淮桑心髒顫了顫,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通過聽筒傳遞而來的聲音,跟她幾分鐘前剛關閉掉的一段賽後采訪,幾乎重合。

這半夜突然找上門的陌生租客的聲音,竟然跟季延這麽像。

一樣的語速平緩,低沉、穩重,像有引力,甚至同樣的帶有一絲南方口音。

除了結尾處那淡淡的鼻音出了差錯。

該死的,是個高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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