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霍維斯信步走入咖啡廳。戰争終于以奧萊國的完勝而告終,全國上下喜氣洋洋,這裏也不例外。到處擺滿了鮮花、國旗,還有紅紅綠綠慶祝勝利的标語。霍維斯掃視一圈,在角落裏見到穿着便裝的藍尉,他繞過幾對竊竊私語的情侶,走過去坐下,要了一杯卡布奇諾,順便打量對面的人。

霍維斯對藍尉稱不上熟悉,其實連面也沒見過幾次。畢竟霍維斯受到的是極為隐秘的特訓,而藍尉一直在奧萊國軍事學院進修。說起來藍尉和弗洛、希爾倒應該更熟稔,因為他們同在一所大學,雖然貴族和他這種出身普通的低等貴族,并不在同一個學院。

仔細看藍尉和藍廷還是有幾分相像的,尤其是那種神态,都有一股子倔強和傲然的勁兒,只不過藍廷表現得明顯,而藍尉更為內斂罷了。

“他怎麽樣?”藍尉面對霍維斯的打量,直截了當地問,神色坦然冷漠。他永遠學不會客套,或者說,不屑于。

霍維斯收回目光:“還能怎麽樣?你也該猜到,那裏對一個叛國賊,态度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好。”

藍尉微微皺了皺眉頭,問道:“關鍵在誰?”

“莫頓。當時親眼目睹藍廷簽署《投降書》的,只有勞特和莫頓兩個人,而勞特在繁城戰役之後不知去向,剩下的只有莫頓。”

藍尉張張口,想要說什麽,卻又抿上唇。

霍維斯看出藍尉的意思,輕輕搖搖頭:“莫頓身份十分特殊,他畢竟是輝軒國的親王,肯定不會見你,即使見你,也不見得會出庭作證。”

“總有人可以說服他的,試一試也無不可。”藍尉說。

霍維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樣冷淡的人,骨子裏的固執竟和藍廷如出一轍,不撞南牆不回頭。霍維斯放下咖啡杯:“他是別國的親王,不插手我們國家的內部鬥争,理所當然。更何況他當時還是間諜,沒有上層的允許,一般來說,是不能輕易暴露身份的,更不用說在大庭廣衆之下做人證。”

藍尉眉頭鎖得更緊了,這件事非常棘手,可藍廷……

“不過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霍維斯把話頭拉回來,輕描淡寫地說,“只要找個和莫頓身份相當的人去勸說,我想他還是能給點面子的。”

藍尉迅速地瞥了霍維斯一眼,臉上又恢複那種淡漠的神情:“原來,你是早有準備。”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半點氣惱。

霍維斯聳聳肩:“其實你心裏也應該很清楚,整個奧萊國,有辦法說服莫頓的,只有皇太子。”

藍尉偏過頭,望着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陽光從斑駁的木蘭花枝葉灑下來,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他深刻俊美的五官,神情一片淡然。皇太子三個字,甚至不能讓他的目光閃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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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維斯在心裏嘆息,這個藍尉,可比藍廷難搞多了,弗洛你的品味真是與衆不同。

藍尉望着窗外足足有一分鐘,這才轉過頭來看向霍維斯,他說:“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還有一件事麻煩你,我想見見裏恩夫人。”

藍尉點點頭,拿出一張鈔票放在咖啡杯下,“我請你。”站起身,快步離開咖啡廳。

霍維斯無所謂地一笑,等藍尉走出去,又将咖啡慢慢喝完,這才散漫地踱到吧臺前:“我想打個電話。”

“請便,先生。”

霍維斯按下幾個號碼,那邊接通了,弗洛的聲音傳過來:“你好,霍維斯。”

“還可以吧。”霍維斯淡淡地說,“我剛和藍尉說清楚,給他個小小的暗示。”

弗洛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這種小事還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是不是小事,就得看對誰來說了。”霍維斯懶洋洋地靠在吧臺上,“藍廷的命運,在你眼裏也是小事。”

“不,霍維斯,藍廷的事情我一直很關注。我們不能放過一個敗類,但也同樣不能冤枉一個優秀的帝國戰士。”

霍維斯挑起一邊唇角,露出個淺淺的笑意,他說:“謝謝了。”放下電話,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還是這樣。藍尉坐在馬車裏,心中冷笑。原來兜兜轉轉,又回到起點。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皇太子對自己如此執着。不,是對得到自己如此執着,锲而不舍。他一直以為,在繁城一戰之後,他們已經恢複最正常的狀态,高貴的皇太子殿下,和忠誠的臣子而已。原來……原來……

藍尉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如果可以,他真的不願意再次回想。

昏黃的燈光,奢靡淫亂的氣息,令人心慌意亂的呢喃射吟,隐含痛苦的哀求,還有放肆的大笑。他不顧士兵的阻攔,猛地一推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希爾衣襟大敞,仰靠在垂着金絲流蘇的大沙發上,在他腿間服侍的那個人,甚至連軍事學院的校服還挂在臂彎處,只有褲子沒有了,光着兩條修長的腿。

莫提的二少爺範吉斯正壓着一個瘦削的少年蠕動,發出模糊的滿足的嘆息。還有幾個學生,擺出各種各樣難以入目的姿勢,賣力地服侍其他貴族子弟。

弗洛坐在角落裏,漫不經心地看着這些,幾個衣服還算整齊的男孩子圍着他,殷勤而又不露痕跡地伺候。

那時,藍尉根本不知道這個穿着普通白色襯衫的人,會是皇太子。那時,他甚至不知道他冒然闖入的是什麽地方。

衆人只聽到門前一陣喧嘩,然後“砰”地一聲巨響,一個人沖進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以至于一開始所有人都愣了,一齊看過去。

一身軍校制服,身姿挺拔,面容冷漠俊美的藍尉,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那群貴族子弟的面前。緊接着一個男孩子跌跌撞撞地随後沖入,嘴裏叫着:“藍尉!你不用……藍尉!”

藍尉沒有理會後面那個同學,他完全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住了,這種震驚轉瞬又變成憤怒。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漂亮的雙眸明明白白射出鄙夷和痛恨,逐個在這些人的臉上掃視過去。那目光太過冰冷而純粹,以至于有些人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感到有些自慚形穢。

“這就是所謂的貴族子弟,帝國精英?”藍尉語氣淡漠,帶着幾分極易察覺的嘲弄,“我今天可真長見識。”

“呦——這是誰呀。”範吉斯眯着眼睛看向藍尉,一邊依舊在那個那孩子身上動作,“啊,真緊……土包子少見多怪,我看是你屁眼癢癢了吧,啊…他媽的動一動……要不要求我插一插?哈哈——啊……啊……舒服……”

很多人不懷好意地嗤笑。

藍尉毫無表情,眉梢都不動一下,而是直直地看過去,好像範吉斯不是在做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的事情,冷冷地說:“對不起,我對像狗一樣當衆交媾毫無興趣。”

所有人都被藍尉的膽大妄為驚呆了,範吉斯怒氣沖沖地跳下來,罵道:“去你媽的!”

藍尉根本不理範吉斯,一把拉過躲在他身後的那個男孩子:“你們混亂我管不着,但請不要強迫別人也和你們一樣。”

那個男孩子一下子暴露在衆人面前,困窘難堪驚慌失措,低頭哭了起來。

“你他媽誰啊你!給我滾出去!” 範吉斯憤怒地大叫,幾個人沖上來要拉扯藍尉。

“這位學員。”角落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并不大,低沉而富有磁性,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皇太子從沙發裏站出來,微笑着說道,“我想你是誤會了。”

皇太子一說話,沒有人再敢出聲。藍尉突然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心頭一跳,猶豫片刻,終于還是低頭行禮:“殿下。”

弗洛微一颌首,溫和地說:“被你看到這些令你不愉快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這只是我們學業之餘的一些消遣罷了,我想,你作為一個普通學員,是沒有資格管的。而且,我們并沒有違反學院任何一條規章制度。”

“不錯。”藍尉擡起頭來,決定據理力争,“但請不要強迫其他人。”

“強迫?”弗洛笑了一下,問那個男孩子,“誰強迫你了?”

那個男孩子眼淚汪汪地擡頭,突然一下子掙脫藍尉的手,撲到弗洛的腳下:“殿下,殿下,我是心甘情願的,求您讓我服侍您吧,求您……”

弗洛沒有再說話,他只看着藍尉,面帶微笑。但那笑容藍尉很長時間都忘不了,那是一個篤定沉穩勝券在握的笑容,甚至用不着含有一絲絲的傲慢輕蔑的成分,就已經刺痛了藍尉的眼睛。

藍尉下意識地挺直腰,慢慢說道:“那是我誤會了,對不起,殿下,打擾了您的好事。”他不卑不亢地再次行禮,轉身向外走。

在他要關上門的一剎那,他聽到裏面傳出希爾的說話聲:“我賭三個月,這個人會乖乖地爬上我的床。”

皇太子不知也說了什麽,然後是希爾放肆的笑聲。

剩下的日子,藍尉過得很凄慘,一個得罪皇太子的人,連教官都不由自主“另眼相待”。可無論多麽不合理的要求,藍尉淡漠的神色從未變過,也從未妥協過。三個月後,主教官通知他,安排他去做皇太子的侍衛官。

這是每個學員都夢寐以求的職位,可以進入只有一牆之隔的頂級學院,接受不一樣的軍事訓練,還能接觸更多的貴族階級。最重要的是,可以留在皇太子身邊,這是實現抱負的一條捷徑。

但也有一點阻礙,盡管在其他人眼裏真的算不了什麽。那就是宮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皇族有權利命令侍衛官侍寝。據說皇太子對這個特權使用的頻率并不高,但畢竟有過。

藍尉忽然想起希爾的那句話,那個賭約。就在侍衛官報到的前一天晚上,他寫下了退學申請,自願到前線去做一名普通的士兵。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只當了兩年兵,就因為藍廷的原因,成為藍氏軍團的代理繼承人,提升為少将。

更沒有想到的是,直到今天,皇太子依然對他念念不忘。

馬車停下,侍衛官在外面禀報:“将軍,到皇宮了。”

藍尉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失望和沮喪中擺脫出來,既然做出決定,就只能去面對。他穿過巨大的噴水池,和繁花似錦的綠草絨絨的園林,直接去找弗洛的管家。

半個小時之後,正在看書的弗洛接到管家的電話:“殿下,藍氏軍團的藍尉,請求侍寝。”

弗洛站在窗前,望着正在盛開的木蘭花,慢慢地說:“那就給他安排今天,但不要告訴他你已經通知我。”

“是,殿下。”

藍廷端着餐盤,和犯人們站成一排,等着盛飯。

這是軍事監獄,關着的都是犯了過錯的軍人。他們沒有一個肯給藍廷好臉色,堂而皇之地在他身後咒罵:“呸,叛徒。”然後橫着擠到他前面。

藍廷垂着眼睛,讓開一點地方。好不容易輪到他,就給盛了極少的東西,湯也只有半碗,水果肉類全都沒有。藍廷一擡頭,正對上窗口犯人挑釁的目光,他咬咬牙,把那點忿怒忍了回去,自顧自走到餐桌邊吃飯。

他剛一坐下,餐桌本來坐着的四個人全都站起來,去別的桌旁。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看向藍廷,大家好像都約好了似的,心照不宣,像一次密謀。

藍廷餓壞了,也渴壞了,他還來不及去理會周圍詭異的氣氛。他不敢吃得太快,一連幾天不吃不喝的情況他以前常常遇到,早就知道該怎麽處理。先喝湯,再細嚼慢咽每一樣東西。分給他的食物太少了,每一小塊面包屑都顯得彌足珍貴。

只可惜,沒人想讓他好好吃頓飯。藍廷剛吃了幾口,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搖搖晃晃走過來,大手一揮,把藍廷的餐盤掃到地上,大聲叫道:“對不起,沒看見!”

藍廷死命地捏住桌子邊沿,指甲因為太過用力而變成蒼白的顏色。那個大漢抱着手臂站在旁邊:“怎麽,不服氣?來呀,打我呀。”

藍廷緩緩俯下身去收拾東西,大漢一腳踏在他的餐盤上:“幹什麽,不吃啦?浪費糧食,就你這樣的還敢浪費糧食?不要臉的賤貨,他媽的都給我舔喽!”

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舔喽舔喽!叛徒!”“賣國賊!”每個人都是一臉激憤的神情,慷慨激昂地吶喊。

藍廷慢吞吞地站起來,忽然被那個大漢一把揪住衣領,一拳狠狠打在腹部。他痛苦地彎下腰,所有人瘋狂地圍了上來。

監獄長站在大玻璃後,觀察着餐廳裏的混亂,每個人的眼中都射出憤怒的光芒,對藍廷拳打腳踢。

“等他反抗,就說他肆意挑釁,被其他犯人打死。”監獄長說。

“這種叛徒,死不足惜,就這麽打死了算得了什麽?”審訊過藍廷的年輕人忿忿不平。

“不行,不能給別人留下反擊的借口,這是将軍的指示。”監獄長冷笑,“不用急,聽說藍廷性子暴躁而易怒,他會反抗的。”

出乎意料之外,這場毆打進行了近十分鐘,藍廷一次都沒有反抗過,他只是緊緊縮成一團,牢牢護住要害部位。

監獄長皺起眉頭:“行了,就這樣吧。”

“監獄長!”年輕人義憤填膺地說,“這次不弄死他為國除害,說不定下次就沒機會了。”

監獄長搖搖頭:“你還太年輕了,他無緣無故死在這裏,我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什麽不把事情做得漂亮點呢?犯人可以利用,其他人也一樣可以。”他一拍年輕人的肩頭,“我有辦法。”

人群散開,夾雜着看守們的斥罵。藍廷勉強睜開眼睛,從縫隙中望着屋頂明亮的燈光。“死沒死?”一個看守踢他。藍廷耳邊嗡嗡直響,他聽不清那些人說什麽,渾身叫嚣的疼痛令得肌肉難以控制地抽搐。在陷入昏迷的一剎那,眼前那片光暈幻成霍維斯溫柔而又帶點戲谑的笑容:“好好保重,等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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