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頓時手腳冰涼。張世子那麽個身份,怎麽能和這小村姑玩在一起?不配,不配。

二少奶奶下意識的看向琪姐兒,琪姐兒端莊的站着,安安靜靜。二少奶奶心頭酸了酸,像我琪姐兒這樣的,才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啊。

張祜和青雀挑了一處空曠之處,做為交戰地點。

青雀很有氣概的指揮着小伴當,把粗壯的絆馬索埋在必經之處,守株待兔,等着張祜自投羅網。

趴在路邊的溝溝裏,眼巴巴的張望着,盼着“敵軍”的到來。

塵土飛揚,遠處來了一支騎兵。

“來了,來了!”青雀和小伴當俱是心中雀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要絆真正的騎兵了,要絆真正的騎兵了!

這隊騎兵,沖在最前頭的一名戴着頭盔的将軍,和兩名少年兒郎。将軍在中間,兩名少年一左一右追随着他,雖然騎術不夠精絕,卻緊咬着不放。

将軍轉頭望望兩名少年,目光中滿是欣慰。

這隊人馬漸漸靠近,青雀發現不對。這不是張祜!這不是張祜帶的那隊騎兵!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伴當全神慣注,手下用力,突然拉起繩索,将軍和那兩年少年應聲而倒!

偷襲得逞,小伴當們又驚又喜,怔在當場,竟沒來的及發出歡呼。

“快跑,快跑!”青雀厲聲吩咐着,拉起身邊的伴當,一個一個推着,要他們趕緊跑,“分散着跑,虎子向東,大牛向西,小栓你們幾個往河邊,快,快!”

跟張祜是說好了的,跟這撥人,可沒打過招呼!咱們冷不丁的把人絆倒了,被抓住了不死也得脫層皮!傻愣着幹嘛,快跑呀。

孩子們異常敏捷的四散逃開。後面的騎兵追過來,大多數下馬救将軍和少年,另外有幾匹馬過去追孩子。青雀抓起身邊的灰包,毫不客氣的一一丢過去,那騎兵不小心被灰迷了眼,怒聲咒罵着,卻暫時追不得孩子們了。

直到小伴當們已經看不見了,青雀才提着紅纓槍,兔子一般蹿出去,想要逃。可是這會兒将軍和少年已經被救起來了,這隊騎兵已經緩過勁兒了,哪能容得一個小女孩兒逃走。

幾匹快馬同時逼近她。

青雀抖起手中紅纓槍,沖着攔路的馬匹紮了過去,直刺馬眼。“好狠的丫頭!”馬上的騎兵啧啧贊嘆着,伸出亮晃晃的戰刀,輕而易舉撥掉青雀手中的紅纓槍,彎下腰,将她俘至馬背上。

“一場誤會,一場誤會!”青雀笑嘻嘻道:“我們玩打仗來着,絆錯人了,絆錯人了!”

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騎士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小丫頭,我也不打你,我也不罵你,只瞪你幾眼,就能吓的你晚上做惡夢!

這名騎士,眼如銅鈴,大蹋鼻子,血盆大口,長相着實醜陋。本來長的就能吓哭小孩,再兇巴巴的,自然更可怕。

青雀沖他伸起大拇指,“這位壯士,不只武功高強,儀表更是不凡!閣下這幅尊容,為我生平所僅見!”

“哈哈哈……”騎士周圍,響起一片狂笑聲。更有人縱聲學着,“胡老大,你這幅尊容,為我生平所僅見!”嘲笑之意,盡顯無餘。

胡老大待要笑,又不好笑;待要惱,又沒法惱。一時沒轍,咬牙切齒看着眼前的小丫頭,“打仗是玩的,啊?知不知道你絆的是什麽人?是我家世子爺!”

世子很便宜麽,到處都是?張祜是世子,絆錯的這也是位世子?青雀撇撇小嘴,“絆也絆了,你說怎麽着?劃下道來吧,我接着。”

胡老大氣樂了,“你倒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小小年紀,還是個丫頭,讓老子劃下道來!

胡老大抓住青雀的衣襟,“小丫頭,你爹是誰?”老子跟你這小孩兒說不通,找你爹算賬去!誰家養出這沒王法的孩子,清平世界,敢在路邊設絆馬索?!

青雀小嘴一扁,哭了,“我沒爹,我沒爹!”

她三四歲的時候,楊尚書不忍告訴她實情,任由她喚莫二郎夫婦為爹娘。後來,等她大了一點,英娘慢慢告訴她,“那是你養父養母,你親生父母,另有其人。”青雀早知道情形不對,英娘說了之後,并沒有大吵大鬧,只是板着小臉不理人。

這會兒她哭“我沒爹”,可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原來是沒爹的孩子。”胡老大口氣軟和不少。怪不得呢,沒爹,沒人教,可不就是個野孩子麽。

這個時候,後面跟來了一大群人。有騎馬的,有坐馬車的,浩浩蕩蕩,聲勢很大。

将軍坐在路邊歇息,好像受了點輕傷。後面那群人裏,一堆裹着绫羅綢緞的美人兒,衆星捧月般奉着位白發蒼蒼的老夫人過來了。那老夫人很是焦急,“晖兒怎麽了?要不要緊?”

胡老大遠遠的望着,嘆了口氣,“小丫頭,你這禍,闖大了。”你絆倒了世子爺,國公夫人不得心疼死?哪會輕輕放過你。

青雀甜甜一笑,乖巧的叫着“大叔”。“大叔,我一看就知道您心腸好,不舍得我挨打。你想法子給我太爺爺送個信,好不好?他老人家在楊集,您問楊老爺府上,就是了。”

“你倒精乖。”胡老大低頭看看她,又好氣又好笑,“這會子哪還來的及?小丫頭,我做做好事,把你帶到國公爺面前吧。”

國公夫人會一味溺愛世子,知道世子被絆倒受傷,定然不會輕饒這小丫頭。國公爺不會,他老人家處事公道的很,不會難為一個孩子。

胡老大眼看着人群讓開一條道,一位騎着高頭大馬的老者緩緩來到,忙一催坐騎,帶了青雀下去,“國公爺,便是這小丫頭絆倒了世子!”把青雀交了出去。

這位老者年約六十餘,身穿玄色壽字紋倭緞長袍,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他雖上了年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顧盼之間,頗有威勢。

青雀被帶到他面前,好奇的打量着他。方才那人說“國公爺”,這人是位國公了。原來國公就是這樣啊,嗯,是有點威風。

國公爺還沒說話,國公夫人怒氣沖沖道:“快把這丫頭綁了,好生審問!細細拷打着,問是誰指使的?”

胡老大怕青雀吃虧,忙回道:“國公爺,夫人,這丫頭方才求屬下去楊集報個信,說楊老爺是她太爺爺。屬下想着,見着楊老爺,許能找到指使人。”

胡老大喜歡青雀聰明機靈膽子大,這是回護青雀的意思。看看,孩子的太爺爺也算是位老爺,不好随便拷打吧?不管有什麽,好歹見着大人再說。

楊集?楊老爺?馬上的老者渾身一震,定定看了青雀許久。

國公夫人也明白了什麽,死死看着青雀,眼神很複雜。

老者慢慢下了馬,一步一步走到青雀面前,蹲下身子,柔聲問道:“你叫楊閣老做太爺爺?”

青雀點點頭。

老者看着青雀的目光,溫柔又慈愛。

國公夫人按下心中的不滿,面色也緩和下來。她學着丈夫的樣子,蹲在青雀身前,柔聲說着話,“孩子,你是子媛啊,快過來,曾祖母疼你。”

青雀毫不猶豫的搖頭,清清脆脆道:“不叫子媛!”

國公夫人臉上閃過絲尴尬。寧國公微笑道:“當然不是子媛,孩子,你是之媛。”祁保山的外孫女,怎麽能叫子媛,太委屈孩子了。

青雀依舊搖頭,“不叫之媛。”

小女孩兒眉目如畫,聲音嬌嫩,偏偏眼神很清澈,口吻很堅定。

寧國公遷就的笑笑,“那,你叫什麽?”

“青雀!”小女孩兒滿臉驕傲。

“為什麽呀。”寧國公輕輕笑起來。

“青雀會飛!”小女孩兒眼睛亮晶晶的,喜悅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是反切注音,我不大懂。祜的讀音是hu,我注成河無,這個經不起推敲的。

☆、楔子 遺棄 19、寧國公(一)

寧國公朗聲大笑,“好啊,我們青雀要飛!”伸出有力的胳膊托起青雀,讓她在空中飛來飛去。青雀快活的笑着,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寧國公府這一大家子人,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全都笑容滿面的看着這一老一小,好像很高興似的。就連心疼愛子受傷、對青雀心懷不滿的國公夫人荀氏,也是湊趣笑着,絲毫不敢流露出異樣。

世子鄧晖坐在路邊,看着父親和青雀玩耍,頗有些尴尬。好嘛,頭回見面,祖父被小孫女使絆馬索絆倒了!丫頭,你祖父我也是上過戰場立過戰功的勇士好不好,被你這一絆,顏面盡失。

鄧晖身邊侍立兩名麗色少年,是他的庶子,一名天祿,一名無邪。天祿和無邪是同父異母,天祿今年十三,無邪今年十二,長相俊俏,性情機靈,是鄧晖寵愛的小兒子。

天祿和鄧晖一樣,有些難堪的笑着,覺着臉上挂不住。無邪啧啧,“敢情這便是大哥流落在外頭的閨女?丫頭,你真行,給小叔叔這麽個見面禮!”

女眷那邊,鄧晖的妻子孫氏,鄧麒的妻子沈氏,遠遠看着寧國公逗青雀玩耍,俱是心裏發沉。看樣子國公爺是要擡舉這野丫頭了,這可讓人為難。她那麽個身份,若太過看重,未免嫡庶不分,亂了尊卑。

沈氏手中牽着一位小女孩兒,粉雕玉琢,玲珑可愛。她仰起頭,一臉甜美笑容,“娘親,曾祖父很喜歡那位小姐姐呢,屏兒也喜歡。”

沈氏滿意的看看女兒,“屏兒乖,知道友愛姐妹。”不愧是我沈茉的閨女,知道該怎麽說話,怎麽做事。當着這麽人的面兒,可不是要做出幅友愛姐妹的樣子來麽,切不可把心事全放到臉上。

孫氏身邊也立着位四五歲的小姑娘,眉清目秀,單純稚嫩。她仰起臉詢問孫氏,“祖母,那位也是姐姐麽?”見孫氏含笑點了點頭,拍手笑道:“真好真好,盈兒有兩位姐姐了!”神态十分天真。

青雀還在空中咯咯笑着,遠處塵土飛揚,十幾匹高頭大馬風馳電掣般奔馳過來。馬雄壯,人彪悍,手中所持鋼刀白光閃閃,令人膽寒。

“何許人也?”鄧永停了下來,把青雀抱在懷裏,向塵土飛揚之處望了過去。旁邊早有眼疾手快的護衛,騎馬迎了上去,“來者何人?”

“我要絆的人來了。”青雀嘻嘻笑,“算他運氣好,逃過這一劫。”

寧國公微微一怔,心中暗暗驚疑。青雀原來是要絆他們麽?看看來者這氣勢,該是兵強将雄,絕非烏合之衆。青雀,你惹上了一撥什麽人。

“你原打算要絆誰來着。”寧國公和氣問道。

“張祜。”青雀連名帶姓一起告訴了,“他那個名字,是福的意思,寫出來很好看。”

張祜?那不是英國公張複的兒子麽。寧國公正這麽想着,前頭一陣混亂,好像是打起來了。沒多大會兒,兩匹黑色的馬匹并肩馳過來,到了近前,攸的停下。

馬上端坐兩名少年,一名是青雀認識的,正是張祜。另一名比張祜大上兩三歲,五官俊俏,神采飛揚,他跳下馬來笑道:“祖父,好巧不巧的,竟在這兒遇着了英國公世子。”

“這就是英國公世子?”女眷那邊有片刻混亂,三三兩兩交頭結耳的議論起來,“傳言英國公世子形容昳麗,堪稱京城第一美男子,如今看來,所言不虛!”

英國公府,是京城最豪華、最得聖上寵信的國公府邸。英國公府世子,是京城公侯子弟的表率,年紀小小,戰功赫赫。更難得的是,長相極其俊美,風度極其翩翩。

張祜身穿寶藍錦緞長衫,柔軟的絲綢在陽光下閃着迷人的光澤,映得他那張清麗明徹的面龐愈加美好,如碧海青天中一輪明月,又如初冬清晨新落的白雪。

靜靜看了青雀兩眼,張祜心裏發悶。這小丫頭抱在寧國公的懷裏,好像蠻自在?青雀,你真是不認生。

青雀笑嘻嘻看着他,心裏這個遺憾,就甭提了。跟他商量了好半天,說了許多好話,他才勉強出來打這麽一仗。結果可好,被這撥莫名其妙的人給攪合了,到底也沒絆着他呀。

張祜跳下馬,跟寧國公見過禮,索要青雀,“實在對不住,晚輩跟這孩子打着玩,她使絆馬索本是要絆我的,卻不小心絆錯了人。”

青雀大為不滿,“誰叫你來晚的?你早半個時辰過來,我也不會被人捉了,要細細拷打!”

寧國公抱着青雀的胳膊緊了緊,張祜眸色一寒,冷冷問道:“細細拷打?”纖長優美的手指按向腰間刀鞘。

寧國公夫人站在一邊,一張老臉成了豬肝色。這死丫頭!我不過是提了那麽一句,何曾真的打你?死丫頭。

鄧麒的妻子沈氏,手中牽着愛女鄧之屏,旖旎而來。“媛兒,好孩子,讓母親看看你。”沈氏深情款款的說着,仿佛寧國公懷中抱着的,是她親生女兒。

沈氏過來的時候,張祜正在讨要青雀,國公夫人的怒氣快要忍不住了,“世子,這是我家的姐兒!”寧國公默默站着,青雀饒有興致看着張祜和國公夫人,嘴角噙笑。

沈氏儀态萬千的一一見過禮,“祖父,祖母,張世子。”她生的很美,身材窈窕,皮膚白,眼睛大,鼻子挺翹,唇紅齒白。不過,她眉間有顆大黑痔,憑添不少淩厲之氣,顯得不夠柔和、親切。

沈氏周到的見過禮,溫柔把鄧之屏推了出來,“媛兒,這是你妹妹之屏。之屏,快來見過你姐姐。”

國公夫人荀氏滿意的看了沈氏一眼,還是她有眼色!鄧家這廂親人厮見、姐妹情深呢,張家這小子還好意思要帶人走不成。

鄧之屏優美端莊的福了福,口稱“姐姐”。荀氏、沈氏慈愛看着鄧之屏,看看屏姐兒多有禮貌,多懂事!才五六歲的姐兒,行起禮來如流雲流水一般,比大人還強!

青雀嘻嘻笑了笑,伸出胳膊摟着寧國公的脖子,趴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寧國公微微笑着,“青雀說的對,便是這麽辦理。”

把青雀交給張祜,“勞煩世子帶他回楊集,交還閣老大人。”張祜更不遲疑,接過青雀,翻身上馬。

荀氏急了,“你這人,聽不懂話怎的?這是我家的姐兒!”沈氏臉色一沉,這小丫頭跟祖父說了什麽,祖父肯立即放人?

鄧之屏細聲細氣問道:“姐姐怎的不理會我?曾祖母,是屏兒不乖麽?”荀氏忿忿道:“屏兒哪有不乖,是你姐姐不知禮數罷了。”

張祜騎在馬背上,冷冷看了荀氏一眼。荀氏只覺一道刀子般銳利無情的目光射來,心頭一寒,原來還有無數诋毀斥罵之語,盡數忘到了爪窪國。

青雀歡快叫道:“祜哥哥,咱們走吧。”張祜低頭輕笑,“你可坐穩了,我騎馬很快的,莫把你摔下來。”青雀昂起小胸脯,“穩穩的,掉不下來!”

張祜笑了笑,和寧國公拱手作別,絕塵而去。他那些兵士們緊随其後,十幾匹快馬如風卷落葉般,迅疾馳走。

荀氏哼了一聲,猶有餘怒。沈氏牽着鄧之屏,目旌神搖的望着張祜遠去。之屏有些沮喪,“姐姐不理我,哥哥也不理我。”沈氏柔聲安慰她,“不會,屏兒,一定不會。”

“這小子不壞。”鄧晖坐在路邊,悠閑評判。天祿眼中閃過不服之色,無邪笑道:“這還用您說啊,張祜年紀跟我一般大,已是身經百戰了。父親,您什麽時候也放我上戰場?快急死我了。”

無邪說着說着,忽覺着不對,“等等,怎麽大哥的閨女被他帶走了?”張祜懷裏圈着小侄女,很小心翼翼的樣子。鄧家的姐兒,他管什麽閑事。

正好鄧麟過來問候父親,笑着告訴他,“他闖的禍,合該他善後。是他帶青雀出來玩的,一個小姑娘家,帶她玩什麽不好,偏偏出的新鮮點子,帶她玩打仗。這不,青雀絆錯人了,累的父親受傷。”

無邪驚訝的眉毛都快掉下來了,“張祜帶小侄女玩打仗?二哥,張祜拽的很,我跟他說話,他都不帶搭理的!”張祜,頗有些驕傲。

鄧麟不以為意,“楊閣老面子大呗。小弟你不知道,楊閣老疼愛青雀,眼珠子一般。”

無邪還是覺得這事不可思議,天祿見他還想逼問,忙打岔,“怎麽沒見着大哥?”鄧麟樂了樂,“大哥有要事在身。”

一行人緩緩起程,重新上路。無邪和天祿并肩騎着馬,悄悄問道:“大哥有什麽要務啊,你告訴告訴我。”天祿微微一笑,“他有什麽要務,不過是做了虧心事,怕挨打,躲了。”

家裏放着位嫂子,他在外頭又娶了位嫂子。這事若要被祖父追究起來,他吃不了兜着走。

無邪嗤之以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天祿一笑,“過得一日是一日罷了。”就大哥那纨绔,你還指望他有什麽遠見卓識不成。

☆、楔子 遺棄 20、寧國公(二)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祖居,看到祖居又寬敞又明亮,各處宅院都收拾的清爽潔淨,心中俱是滿意。因是遠道而來,有些疲憊,當晚都早早的歇了。

國公夫人荀氏和寧國公分居已久,寧國公回到家一向是住外院書房,極少回內院。這晚荀氏特地命人請來寧國公,“咱們明日去讨回媛兒如何?後日便要祭祖了。”

寧國公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讨回孩子并非易事,一天兩天的指定不成。明日先準備祭祖事宜,過了後日,我親自拜訪楊閣老,慢慢商量孩子的事。”

荀氏不懂,“這有什麽好商量的?媛兒是鄧家的千金,楊閣老再厲害,能霸着咱家的姐兒不還麽。”

寧國公微曬,“鄧家的千金,如何淪為佃農之女的?你莫忘了,青雀才認識楊閣老之時,是農夫農婦家的孩子。”

孩子才生下來,親娘的侍女冒着風雨雷電把她偷送出去,寄養在貧苦農家——你當這事說出來很好聽麽,很理直氣壯麽。

荀氏忿忿,“那怪誰?誰讓她遇着狠心的親娘,放着金窩銀窩不要,偏要把她扔到狗窩!”

荀氏對祁玉恨之入骨。在荀氏看來,祁玉純屬不尊重,才會不經父母之命,跟鄧麒無媒茍合。又不守婦道,嫁人之後,背夫私逃。尤其祁玉寧可把青雀交給農夫農婦撫養,也不交給寧國公府,讓荀氏覺得極為羞辱。

不喜歡祁玉,連帶的也不喜歡“子媛”。在沒見到青雀之前,荀氏已經厭惡、憎恨了,再難更改。

寧國公眼中精光一閃,目光炯炯看向荀氏。他是久經沙場的戰将,生平殺敵無數,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荀氏吓的臉色發白,口氣變軟和了,“您說的對,便照着您的意思辦理。”

管他呢,不就是個庶出的野丫頭,若是能要回來呢,就交給嬷嬷們細細調理着,不許她給鄧家丢人。若是要不回來,也跟自己沒什麽相幹。

寧國公靜靜看了荀氏一會兒,看的她心裏發毛。荀氏正想陪笑說上幾句家常,卻見寧國公一言不發,轉身離去。看着丈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消失,荀氏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沉下去。

他,離自己是越來越遠了。

世子夫人孫氏也命人把世子鄧晖請到內院,細細商量着,“等到媛姐兒要回來,也養在我膝下,如何?媛姐兒跟盈姐兒差不多大,也能跟盈姐兒做個伴兒。”

還有一個原因,孫氏并沒說出口。她覺得子媛這丫頭養在外頭,脾氣有點野,需好生約束着。子媛跟子盈身份接近,兩個丫頭一處養着,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誰也說不出什麽。也省的國公爺愛護太過,把子媛養的超出本份,亂了嫡庶禮法。

鄧晖跟他爹又不一樣。他爹是常年打仗,偶爾回府,住外院書房。鄧晖行軍打仗遠遠不如他爹,美色享樂上卻比他爹強上無數倍,頗有幾位相貌出衆、性情伶俐的內寵,平時流連花叢,自得其樂。孫氏已經四十多歲,鄧晖和她恩情淺淡,除了初一、十五,絕跡不到她房中。

鄧晖摸摸鼻子,“這孩子雖說是咱們的孫女,我可不當家,問父親母親吧。父親母親若答應讓你養,你就養着。”

小丫頭連我都能絆倒了,你養?哈哈,只要你管得住,養呗。到時被她攪的天翻地覆,不跟老子抱怨就行。

孫氏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心裏來氣,“雖說咱們孝順,凡事都聽父親母親的吩咐,可畢竟老人家上了年紀,也不能讓老人家過于操心了,對不對?咱們也該有些擔當,該咱們拿主意的,不必再煩二老。”

一個來路不明的庶出丫頭,我這做祖母的說要養,難不成父親母親能駁了我的顏面?不過是要你一句話罷了,恁的推托。

鄧晖哈哈一笑,敷衍說道:“成啊,你養着。”說完,灑脫的拂拂衣袖,心緒極好的哼着小調,出門往偏院去了。他在京中才買下一名年方十五六歲的絕色女子為妾,正是情濃之時,恨不得夜夜歡聚,哪耐煩跟老妻多說話。

孫氏嘆了口氣,命人把吳嬷嬷叫了來,把會亭、楊集的來往當面詢問過,皺眉道:“媛姐兒這樣的性子,如何使得!待接了回來,可要好生管束。”

孫氏心裏對楊閣老頗為不滿。您也算當世大儒,怎的把一個女孩兒當作男孩兒教了?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女孩兒麽,學學紡織針黹算是正事,風雅一點的,琴棋書畫也可涉及,哪有學舞槍弄棒、行軍打仗的!

真把媛姐兒接回來,自己這做祖母的可是不得消停了。孫氏想起要把一個野丫頭j□j成淑女,頗有幾分頭疼。

孫氏疲憊的揮揮手,吩咐吳嬷嬷退下。吳嬷嬷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孫氏倚在貴妃榻上假寐,油黑發亮的烏木桌案上,一盞名貴的青銅鼎式香爐靜靜吐着芬芳的香煙,伶俐的小丫頭跪在榻前,拿着美人捶,不輕不重的替孫氏捶着腿。

一名身姿窈窕的青年婦人盈盈走了進來。她挽着清爽的圓月髻,腰肢柔軟,相貌溫婉,長長的秋香色錦緞褙子,銀白鑲滾,看上去異常悅目。

小丫頭忙陪笑致意,悄悄指指孫氏,用口型說着,“夫人咪着了。”青年婦人微笑走過來,示意她讓開,接過她手中的美人捶,跪在孫氏腿邊,替換了小丫頭。

良久,孫氏微微睜開雙眼,含笑道:“還是明珠會服侍。”青年婦人抿嘴笑笑,柔聲獻媚,“還不是夫人您教的好,明珠可是從您房裏出來的。”

這青年婦人,原是孫氏給鄧麒的貼身大丫頭,後來生下庶女子盈,擡了姨娘。因她姓夏,寧國公府一直稱為“夏姨娘”。

孫氏享受着夏姨娘的服侍,半咪着眼睛,懶洋洋問道:“盈兒呢?”夏姨娘聲音溫柔似水,“她呀,累了這一路,挨枕頭就睡着了。”

“這沒心事的傻孩子。”孫氏臉上浮上絲溺愛的笑容。子盈自打出生後一直養在她面前,對子盈,孫氏是有幾分真心喜愛的。

孫氏和夏姨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說的全是子盈。子盈該請女工師傅了,子盈該置辦新衣衫、打新首飾了,子盈該在夫人太太中露個臉,各府的宴會,該帶上子盈了……

“麒兒待你如何。”孫氏看着袅袅的煙香霧,忽問了這麽一句。

夏姨娘低了低頭,掩飾臉上的哀婉之色,“大少爺他,待人一向極好的。”夏姨娘柔弱說道。

孫氏哼了一聲,“他那個性子,我還不知道麽。為了個……為了個外人,冷淡妻子,冷淡房裏人,成什麽話!”

自打孫氏裝病騙回鄧麒,鄧麒雖人在寧國公府,卻一直魂不守舍的。和沈茉,和明珠明芳這兩房侍妾,都不大親熱。

鄧麒人雖不能親至雲南,卻差出去不少親信,替他到雲南打探消息。不過可惜,雲南邊遠荒涼,消息難通,祁玉一直沒有音信。

夏姨娘強顏歡笑,“我這樣的身份,能服侍大少爺,能為大少爺生個姐兒,已是心滿意足,還敢再奢望什麽。只要盈姐兒好好的,不受氣,我怎麽着都行。 ”

孫氏睜開眼睛,目光銳利,哪還有一絲一毫的迷糊。夏姨娘不敢面對她的眼神,低下頭來,心中惴惴。

“去吧,守好自己的本份。”孫氏冷冷吩咐。

夏姨娘不敢多說什麽,恭謹答應,行禮退出。

夏姨娘出來之後,并不回房,命丫頭掌着燈籠,拐彎抹角,去了祖居後頭一處偏僻、荒廢的小院。守着小院的是名粗壯婆子,見了夏姨娘,點頭哈腰的問着好,忙不疊的開了院門。

屋裏,一名身材單薄的女子凍的嘴唇發紫,形容憔悴。雖然穿戴普通,有些狼狽,卻依舊能看出來她眉眼生的極好,竟是一位美人。

見夏姨娘進來,她神色淡漠的看過去,唇邊浮起譏諷笑容,“明珠,許久不見,你出落的越發好了。”

夏姨娘款款在椅子上坐下,柔聲問候,“明月,相別多年,所幸你風采依舊。”

這小院關着的人,是鄧麒原來的大丫頭,明月。

明月美麗的大眼睛中閃過怒火,直截了當問道:“這回,你又要利用我做什麽?”

夏姨娘擡起精致講究的繡花錦帕,掩着櫻桃小口淺笑,“說的這般難聽!姐妹之間,哪有什麽利用。”

明月冷冷笑了笑,慢慢說道:“我是個笨人,原本是不懂的。可是我被關在這裏,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閑來無事,把前塵往事想了無數遍,終于想通了。”

“我原本以為京城來信是沈茉寄來的,要借我的手,除去祁玉這心頭大患。一則不敢違背主母的心意,二則我等不得,我心急,只好做了她手中那把刀,為她所用。”

“後來我才想明白了,寄信的不是她,是你!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受苦的是我,得利的也不是她,而是你!”

明月一字一字說着,語氣中滿是怨毒。

很可笑,不是嗎?京城寄來沈茉的婚書,自己真還傻呼呼想法子讓祁玉看到了。結果呢?祁玉跑了,聽說大少爺遷怒沈茉,對她不理不睬,可是自己也被關了起來!明月想起往事,覺得自己真是傻的不能再傻。

珠兒,已被亂棍打死。胡媽媽沒意思的告了老,那些下人或被發賣,或被發配到莊子上。自己呢,被關了這麽久,連大少爺的面兒都沒見着。

夏姨娘微笑,“你這話透着奇怪,我得着什麽利了?明月,大少爺如今不只冷着大少奶奶,也冷着我和明芳。”

明月啐了一口,“哄傻子呢!若是祁玉不走,大少奶奶還有名份在,你和明芳有什麽?”

同是金屋藏嬌的佳人,有祁玉,大少爺還有空看你們麽,別逗了。

夏姨娘毫不在意明月的怒氣,笑道:“這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敢生出争寵之心?送到你手上的那封信又正巧是媛姐兒出生當晚送到的,我哪有這份能為?明月,那封信不是我送的。”

明月眼中有了疑惑之色,沉默不語。

夏姨娘微微笑了笑,“我和你究竟是多年姐妹,不能對你不管不顧。明月,你且耐一耐,我必會想法子救你出去。”

明月也微笑,“我還有可利用之處麽?”夏姨娘也不和她計較,溫言安慰幾句,留下些吃食、衣物,作別而去。

接下來的兩天,鄧家忙着祭祖大事,人人小心在意,不敢輕忽。

祭祖後,寧國公命人到楊集送了拜貼,約定次日過府拜見。

“妞妞明兒個上午晌自己玩吧,太爺爺有客。”楊閣老看了貼子,特地交代青雀。上午,原本該是青雀上學的時候。

青雀大眼睛轉了轉,清脆的答應,“是,太爺爺。”

但是,晚上睡覺之前,青雀和太爺爺告別的時候,小模樣異常可憐,“太爺爺,那家的國公夫人說要細細拷打我,我吓的睡不着覺。”

把太爺爺心疼的,柔聲哄她,“乖妞妞,有太爺爺呢,誰敢動你一指頭?”

青雀仰起頭甜蜜又讨好的笑着,“太爺爺,妞妞全靠您了!”

太爺爺心軟成了一灘水,命林嬷嬷和英娘把青雀帶回房,“妞妞吓着了,晚上着人陪她一起睡,好生哄着。”

林嬷嬷也是心疼,英娘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邊一個牽着青雀,鳳凰蛋一般把青雀領回去,晚上陪她一起上了床。

青雀躺在林嬷嬷和英娘中間,嘻嘻笑着,鬧了半晌才睡。林嬷嬷和英娘這晚特別有耐心,特別嬌慣她,特別縱容她。

第二天,青雀一大早起來,就跑去找張祜了。“哎,太爺爺有客人,我想偷聽,你幫我成不成?”張祜正吃着早飯,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軟語相求。

張祜慢條斯理吃着飯,動作斯文優雅,只不理會她。青雀大怒,拍桌子怒斥,“沒禮貌的張阿福!”

張祜不慌不忙吃過飯,拿過一方雪白的西洋手巾擦拭嘴角,漱口,淨手,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

青雀見他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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