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打的熱鬧,師爹師娘在旁閑閑坐着,或是評頭論足,或是出言指點。林嘯天大為氣憤,打完架之後,跑到爹娘面前提抗議,“爹娘偏心姐姐!”
師爹很溫和,“兒子,姐姐是女孩兒,家人不向着她,誰向着她?”師娘妩媚的丹鳳眼中滿是驚奇,“姐姐,不就是用來欺負弟弟的麽?”林嘯天氣結,撲到她懷裏,扭股糖似的扭來扭去,跟她不依。
青雀笑嘻嘻撲過去争寵,師娘一手攬着一個,很耐心的親熱了半天。
“她看着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心最細了。”青雀心中感動,“若放到平時,她早一臉嫌棄的把我和林嘯天推開,讓我倆一邊兒涼快去了。她,分明是知道我心緒欠佳,特意哄着我玩。”
青雀依戀的貼在師娘胸口,心裏暖融融的。林嘯天有樣學樣,小腦袋也貼到另一邊,乖巧的很。師娘溫柔愛撫着他們,嗔怪道:“你倆都是半大孩子了,還這般纏人。”兩個腦袋不約而同的在她懷裏拱了拱,更粘乎了。
鄧之屏差人到祁宅遞過貼子,青雀命人原貼送回,并不和她見面。鄧之屏要說什麽、要做什麽真是拿手指頭想也能想到,見面無益。
薛揚和青雀一道出去游玩過,也和青雀一道去晉王府看望過莫二郎一家。薛揚和青雀的相貌有幾分相像,性子又活潑的很,莫二郎一家人愛屋及烏,都很喜歡她。
“姐姐,你養父養母在晉王府很受看重呢。”薛揚悄悄問青雀,“王府的宮女太監,對他們都是畢恭畢敬的。晉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對你養父這樣的莊戶人家都這般優待。他待人都是這樣麽?”
“當然不是啦,只有我!”青雀神氣的吹牛,“我是他救命恩人,知道不?故此他對我與衆不同,但凡和我沾邊兒的人或事,都會格外重視。”
薛揚撅起小嘴,“姐姐你功夫真是太高強了,我羨慕的要死。像我,功夫一點不會,連自保都不能,當然更不可能搭救晉王殿下了。姐姐這樣的功勞和優遇,我這輩子也不會有。”
青雀嘻嘻笑起來,清亮的杏眼中滿是淘氣之色。小阿揚你有所不知,搭救阿原那小子,其實是用不着武功高強的。他自己會揮動腰刀劃袖子!劃的很準!
莫二郎一家住在一個獨立的院子中,有自己的小廚房,每天有專人送來新鮮菜蔬。祁氏見青雀來了,親自下廚炖了肉,青雀吃的眉花眼笑,大呼過瘾。
青苗、青樹、青林也吃的很開心,薛揚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們,不怎麽動筷子。姐姐的養父養母看着倒是憨厚老實,不過這肉炖的……好不好吃的先不說,樣子先就不好看。飯食,怎麽着也要色香味俱全吧。
“好香。”一名身穿墨色繡盤龍紋錦袍的少年站在門口,嘴角噙着淺淺笑意,“我離的大老遠便聞着香味了,故此不請自來。”
“王爺來了,快坐。”莫二郎和祁氏熱情的招呼阿原坐下,祁氏親手替他添了杯碟碗筷,“趁熱吃,別客氣。”
薛揚目瞪口呆。晉王來了,這家人不過是很随意的讓了讓,然後便齊齊坐下來大吃特吃?這……這不合規矩,不合禮儀啊。
晉王不緊不慢的吃着,優雅細致,舉止得體。薛揚正好坐在他對面,不由得看呆了。他生的真是美麗,連吃飯的樣子都這麽好看!
莫二郎是農夫,祁氏是農婦,他和這樣的人同桌共食,竟然坦然自若,絲毫不以為異。平易近人,半分沒有架子,晉王殿下你真是太難得啦。薛揚癡癡想着,小臉兒有些發燙。
青雀別的都顧不上,埋頭苦吃,大快朵頤,“娘,您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吃過瘾後,拿過雪白的布手巾擦拭過嘴角,對着祁氏連連稱贊。
祁氏替她掠掠鬓發,有些過意不去的悄悄看了眼薛揚,“妞妞,你妹妹沒怎麽動筷子,肯定沒吃好。”青雀不在意的笑笑,“等會兒我帶她去太白樓,她愛吃那裏的菜色。”祁氏忙點頭,“好啊。”妞妞的妹妹來了,連飯都沒吃好,這可不成,太失禮了。
她倆說着話的功夫,阿原也吃好了。漱口,淨手,彬彬有禮的沖祁氏道謝,“莫伯母,叼擾您了。您燒的菜實在美味,我百吃不厭。”
祁氏笑道:“客氣啥?想吃就過來,天天給你做。”阿原轉過頭看着青雀,才想要炫耀炫耀,卻見她淘氣的笑着,大搖其頭,“不成!我還不能天天吃呢,哪能輪着他?”
“你太不好客了。”阿原抱怨,“你是橫刀立馬的大将軍,怎能如此小家子氣?”青雀一臉調皮,“頭可斷,血可流,我娘炖的肉不能天天給你吃!”逗的衆人都樂。
“我有話跟你說。”阿原低聲告訴青雀。
“我也有話跟你說。”青雀嘻嘻一笑,“咱倆心有靈犀啊。”
阿原心中一動,臉紅了。青雀笑着站起身,“爹,娘,四哥是貴客,我陪他到院子裏走走。”莫二郎、祁氏一疊聲答應,青雀沖着弟弟妹妹們笑笑,和阿原并肩走出屋。
“哎,你管管薛大小姐,她好像觊觎我的美色。”阿原很委屈,“一直盯着我看,看的我都害羞了。”
“美色,天生就是給人欣賞的。”青雀安慰他,“否則,豈不是暴殄天物?”
阿原漆黑如墨的雙眸盯着青雀,目光中有孩子氣的委屈,還有不平的控訴,和毫無保留的信任之情。青雀心中忽覺得異常溫暖,當年皇帝要把自己留在宮裏養育,他正是用這目光盯着皇帝,讓皇帝改了心思的啊。
“好了,跟你鬧着玩的。”青雀柔聲道:“阿揚還是個孩子,父母兄長都疼愛縱容她,性子未免過于天真,絲毫不知掩飾自己。你生的好看,誰不喜歡?阿揚只是比旁人直率些罷了。”
“男人也是有名節的。”阿原莊重說道。
青雀見他神色認真,微微笑起來,“如此,往後我不帶阿揚見你也就是了。阿原,你是親王,她是陽武侯府大小姐,本也不必相見。”
阿原好似長長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才剛剛放松些,青雀輕飄飄的一句話,他又緊張起來了。青雀誠懇的跟他商量,“沈複父子即将棄市,沈家婦孺即刻流放,我養父養母便是住在外頭,也沒什麽危險了。阿原,我想在棋盤街置棟小宅子,安頓我爹娘和弟妹。”
“不妥。”阿原溫和反對,“沈複此人陰險狡詐,萬一留有後手呢?咱們豈不被動。況且,往後你或許會有別的敵人。”
青雀神色一滞。往後或許會有別的敵人?是的,很可能會有,而且勢力強大,手段卑劣,并不容易對付。
阿原低聲道:“咱倆打小便投緣,很要好。青雀,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總是跟你在一起的。”
他的聲音清亮中透着柔情,青雀聽到耳中,忽然有些心慌。
這天青雀辭別莫二郎一家,帶着薛揚到太白樓,叫了一桌子薛揚愛吃的菜肴。薛揚有些悶悶不樂,“姐姐,只有咱們兩個,好不冷清。”青雀笑咪咪,“我爹我娘不愛出來,青苗、青樹、青林都要溫書,那就只有咱倆了呀。你若嫌冷清,要不差人回陽武侯府說一聲,把小阿揮帶過來?”
薛揚少氣無力的搖頭,“不用了。”
從太白樓出來,青雀親自把薛揚送到陽武侯府門口,才依依惜別。青雀沒有提出拜見“姑母”,薛揚也沒有邀請她進去坐坐。
青雀回到祁宅,納悶的想着,“一個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個是同母異父的妹妹,為什麽同父異母的那個我半分不喜歡,同母異父的這個卻總會心生憐惜?我見了鄧之屏并沒什麽,見了阿揚,心就很軟。若是拒絕鄧之屏,根本覺得就是理所當然;可拒絕了阿揚,卻是萬分不舍。”
大概在我心裏,娘還是比爹親近吧。青雀幽幽嘆了口氣,心中頗覺悵惘。
青雀言出必踐,果然暗中設法保住已經出家的沈茗,使他免遭刑部、大理寺拘捕。至于其餘的沈家人,該棄市的棄市,該流放的流放,沒什麽可說的。
沈家婦孺被軍士押解出京的時候,沈茉病倒在床,并沒有出面相送。鄧之屏雖是心中牽挂,也沒敢抛頭露面,只命侍女送去了三百兩銀子——一半給曾氏防身,一半打點了押解的軍士。
曾氏已經蒼老的不像樣,她的兒媳婦們、孫子孫女們也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這麽一撥人被盔甲鮮明的軍士押着,凄凄惶惶的上了路,路人都表示同情,“可憐啊。”
知道詳情之後,卻紛紛唾棄,“貪污軍饷,通敵賣國,活該落到這一步!不虧!”“平時過慣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吧?花的都是軍饷!”“老天有眼,現世現報!”
沈複父子棄市的那一天,沈茉在病床上吐了血,鄧之屏哭着命人“快請大夫”,慌亂成一團。沈茉死死抓住鄧之屏的手,眼中流出渾濁的淚水,“你外祖父,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
如果不是因為替自己鳴不平,父親本沒有必要出手害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啊。如果沒害那個小女孩兒,沈家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鄧之屏驚恐的捂住沈茉的嘴,低聲哀求,“娘,您別胡亂說話!外祖父的罪名那麽重,跟您有什麽幹系?”
他不止吃空饷、畏敵避戰,還行刺親王、意圖謀反!您說他全是為了您,這話也太駭人聽聞了。禍從口出,哪怕只是為了我和翰哥兒,您說話也要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可不敢再這麽胡說八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咱們在鄧家已是舉步維艱,您就別再……”鄧之屏話說到半中間,掩面而泣。
沈茉無聲的痛哭着,眼淚流成了河。父親,哥哥,你們全是被我害死的,我對不住你們,對不住沈家。我就是死了,也沒臉到地下見你們呀。
菜市口,監斬官令牌落地,劊子手高高舉起沉重的鬼頭刀,猛的劈落!鬼頭刀鋒利無比,斬金切玉,刀頭落下,人頭落地。
青雀靜靜站在巷口,望着眼前這殘忍血腥的一幕。同樣是流血,同樣是死去,血染征袍、戰死沙場是光榮,在菜市口被砍頭,卻是恥辱。沈複,這是你應得的下場。
張祜站在她身邊,輕聲勸她,“青雀,回罷。”見她呆呆的站着不動,忍不住牽住她的小手,要帶她離開這彌漫着血腥殺氣的地方。
“不必勞煩祜哥哥。”清亮的男子聲音響起。
張祜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晉王青衣青帽站在面前,打扮的好似平民模樣,正冷冷看着自己。
“她小時候,我常這般拉着她。”張祜迎上晉王的目光,聲音緩慢而清晰。
“她已不是小姑娘了。”晉王毫不退讓,“多謝祜哥哥對她的照看。不過,小時候的事,請祜哥哥忘了吧。”
張祜咪起眼睛,“請問,賈家小姐在宮中如何了?”皇帝陛下早已為你擇配,宮裏現放着個賈淑寧,你有什麽資格招惹青雀?
晉王嗤之以鼻,“賈氏如何,與我何幹。祜哥哥,我母親喜歡青雀,拿當她親閨女疼愛。”
第82 初長成
張祜臉色驀的發白,眼神幽冷。宸妃和師娘是親姐妹,怎會不喜歡青雀?不對,不應該再稱呼宸妃,她已高升,如今是貴妃了。邵貴妃,一直以來都是喜歡青雀的。
自己的母親卻是……張祜想起往事,眼眸中閃過難以名狀的痛楚之色。那麽活潑可愛的小青鳥,那麽招人待見的小青鳥,卻被自己的母親交還給寧國公府,以致小青鳥傷痕累累、險些喪命。
母親一直覺得很抱歉,又十分委屈,“鄧家的妞妞,鄧家來索要,我如何能不還?”父親是同情母親的,阿佑哭了出來,“便是道理上該還,您耍耍賴又怎麽了?明知鄧家沒安好心!”-----原本詳和安寧的英國公府,親人之間出現了争執。
張祜轉過頭看着發呆的青雀,若有所思。青雀打小便盼着親娘的認可,在她心目中,娘是很重要的吧?自己和晉王相比,單是在這一點上,已是落了下風。
可是,青雀如同一只蒼鷹,是要展翅高飛的。宮殿雖然華麗,卻會拘束她、困住她,讓她的才華和抱負無法施展。青雀需要一個能和她一起策馬馳騁的人,一個能和她一起并肩作戰的人,那個人,應該是我!
她還在楊集的時候,我已經認識她了。她身穿大紅襖,手提紅纓槍的小模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狡黠的笑容,伶俐的口齒,一連串的成語,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我和她是打小的交情,旁人無論如何比不過!
張祜本是輕輕牽着青雀的手,這會兒卻加大力氣,緊緊的握着。晉王把他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裏,目光中有了惱怒之意。他擡了擡手,身邊的便裝親衛忙走上前,低聲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青雀被張祜握緊了小手,轉過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張祜,“祜哥哥,怎麽了?”她方才在發呆,張祜、阿原話又說的語氣溫和、波瀾不驚,她并沒在意。
張祜身材颀長,形容昳麗,溫雅濯濯如春月柳。青雀綽約多姿,明豔照人,如繁華夏日裏枝頭最美麗的繁花。兩人一為俊男,一為美女,俊男拉着美女的小手,看上去頗為親密。這份親密落到阿原眼裏,刺痛了他的雙眸,更刺痛了他的心。
阿原低低吩咐了一句什麽,親衛會意,“是,王爺。”故意嚣張的甩開膀子,大搖大擺走着,“讓開,讓開!別擋着道!”走過阿原身邊時“撞”了一下,阿原立足不穩,驚呼出聲。
“哎,你怎麽了?”青雀聽到聲音,目光從張祜身上轉上阿原身上,見他好像要摔倒似的,忙撒開張祜的手,奔過去扶他,“多大的人了,還不會走道兒!”
阿原被她扶着,淺淺而笑,“我會走道兒!你若不信,我走給你瞧瞧。”青雀白了他一眼,“笨一點沒什麽,就怕明明很笨,還死不承認!”阿原并沒有開口反駁,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溫柔而羞澀。
美麗少年,明媚少女,隽永美好的如詩如畫。張祜看在眼裏,心頭起了異樣的感覺,小青雀,你和他竟是這般熟稔了麽。
“走啊,都到我家去!”青雀熱忱邀請,“今兒個師娘肯定要為我慶祝的,酒菜一準兒豐盛。咱們燙上芙蓉釀,一醉方休!”
師娘有多心疼青雀,就有多痛恨傷害青雀的沈家父女。今天沈複父子在菜市口被砍頭,師娘一大早就興奮的不行,親自張羅酒菜去了。
張祜和阿原自然沒有異議,三人一起去了校場口胡同祁宅。
這三人一回來,家裏立即熱鬧的不行。林嘯天響亮叫過“姐姐,表哥,祜哥哥”,拉過青雀說悄悄話,“姐,你們今兒個要喝酒?也算上我一個,行不?”青雀笑咪咪捏捏他的小臉蛋,“師娘說行,就行。”林嘯天斜了她一眼,不滿的撅起小嘴。
阿原笑着恭喜覺遲和心慈,“小姨,小姨丈,恐怕很快便能認祖歸宗了。父親昨日心緒極好,我趁機提起親戚少,有孤單之感。父親便說,要為我尋訪親人。”
覺遲和心慈都是大喜。覺遲是不必說了,老父親、家族,他都是心心念念、魂牽夢繞。心慈呢,因為自己的緣故丈夫、兒子一直不能回歸林家,她心裏其實是很內疚的。現在聽說或許很快能認祖歸宗,自然喜之不禁。
張祜也微笑道恭喜,“當年送林師父和林師母出京城的時候,便知道會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覺遲笑着拱手道謝,“承你吉言。”
因着這大好消息,林嘯天也被允許坐到席上,青雀替他斟了杯李子酒,“好弟弟,這酒味道最好,最适合你。”林嘯天笑嘻嘻端起酒杯,惬意的小口小口抿着,無比珍惜,無比滿足。
席間,阿原特意提起,“莫伯父一家還是住在晉王府為好,不須搬家。青樹、青林都要讀書,王府有專門的侍讀,有利學業。”
師爹師娘都笑着誇他,“阿原想的周到。”林嘯天則是板着小臉,一本正經,“表哥,真懂事!”青雀疑惑瞅瞅他,“你不會是為了要吃我娘炖的肉吧?”看不出來,阿原你這麽貪吃。
阿原臉頰飛上胭脂色,含笑不語。張祜微笑着飲盡杯中酒,心中微曬。晉王,青雀不在的時候,難道你還會專門去看莫二郎一家,特地去吃青雀養母做的飯食麽。
“青雀,阿佑明年春天便要出嫁了。”張祜無意中提起,“她這段時日整天被關在家裏繡嫁妝,總是抱怨悶的慌。”
張佑,許配給了吏部杜尚書的長子杜亦中,已經放過大定,婚期定在次年陽春三月。
“阿佑姐姐悶的慌啊。”青雀眨眨大眼睛,“那,我去看看她,陪她玩玩?”
“那,阿佑一定高興壞了。”張祜輕笑,“青雀,她三天兩頭的提起你,想你想的不得了。”
青雀淘氣的吹着牛,“沒法子,我又聰明又機靈,而且生性豁達,禀性樂觀,故此,人見人愛啊。”
阿原心裏發悶。他很想跟青雀說,“咱倆一起去吧。”可青雀去英國公府是為了看望一位即刻出閣的貴族小姐,自己這做親王的,實在不方便過去添亂。
師爹細心,留意到阿原和張祜這兩位客人有些奇怪,若是阿原發自內心的高興,張祜便似面有不悅。若是張祜微微笑起來,阿原便會眉頭微皺。看樣子,這兩人互相不大喜歡。
“這兩個孩子都不錯。”送走客人,師爹跟師娘說着悄悄話。師爹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凡接近青雀的男子都格外留意。對阿原和張祜,他是左看右看,覺得阿原也順眼,張祜也不壞,兩個都還過的去。
“沒的比。”師娘不同意,“姐姐和阿原都喜歡小青雀,一心要讨回家做媳婦。張祜可不同了,英國公夫人那個樣子,指望她對咱家小青鳥和氣慈愛?”
有個好婆婆,或是沒個好婆婆,差別大了去。小青鳥從前吃了不少苦,嫁人成親後還不讓她投入到慈母懷中,豈不是很殘忍。我家小青鳥,值得一個好男人,也值得一個好婆婆。
“倒也是。”覺遲點頭。
第二天,青雀專程去了英國公府。英國公夫人才見了她的面,便垂下淚來,“妞妞,伯母對不住你,沒臉見你。”青雀微笑,“伯母您說的哪裏話。”張佑在旁紅了眼圈,拉着青雀上上下下打量過,把青雀拉到懷中。
青雀一臉頑皮,“阿佑姐姐這是想我了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阿佑姐姐,咱們到你房中敘話如何?一解相思之苦。”和張佑一起辭別英國公夫人,回了房。
張佑抱着青雀大哭一場,“妞妞,沒把我心疼死!”青雀溫柔拍着她,柔聲安慰,“阿佑姐姐,我這不是好好的麽?莫傷心了。”
等到張佑哭夠了,情緒平複下來,兩人頭挨頭說悄悄話,把分別後的情形相互說了個七七八八。張佑很為青雀唏噓了一番,聽青雀問起杜家,又說起未婚夫的事,“杜家是百年世家,一代一代傳承下來,根深葉茂。杜亦中相貌、人品都是好的,溫良謙恭,勤奮好學,不過有一點,不怎麽會融會貫通。”“杜家注重子弟的教養,一百多年來人才輩出,從不曾敗落。杜家家風清正,不是四十無子,不許置妾室。有這麽一條,似乎可以略微放心些。”
青雀饒有興趣,“這杜姐夫,聽着像司馬光一類的人物呀。”張佑啐了一口,“才一見面,便來消遣人!”
司馬光守禮,妻子不在家,上司送的侍妾到書房自薦,司馬光大驚,“夫人不在,你竟敢擅自前來?快快離了這裏!”如果男人是這樣的,做妻子的何等省心。
張佑低聲說道:“妞妞,當年的事,我娘已是悔的腸子都青了,你還怪她不?這幾年哥哥一直在遼東,不肯回京,不肯成親,爹和娘快急死了。”
跟張祜差不多年紀的人,孩子都滿地跑了。他可倒好,至今尚未成婚。
“這是哪裏話。”青雀客氣的表示反對,“伯母本就沒有做錯,何來怪罪?阿佑姐姐,那時我姓鄧,鄧家光明正大的來要人,伯母有什麽理由不交還?”
張佑眼眶一熱,“妞妞,我就知道你有胸懷,有度量!”
張佑捉住青雀的小手央求,“妞妞,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勸勸哥哥吧,讓他盡早成親生子,免得父母日夜憂心。”
第83 舒心
張祜是英國公府世子,人品貴重,才華橫溢,京城淑女青睐于他的不知凡幾。自他十三四歲起,英國公夫婦便開始為他的婚事籌謀,可是一個一個的小姑娘入了他們的眼,然後長大了,嫁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還是無動于衷。
英國公夫婦心裏這份着急,可想而知。急歸急,他倆還不敢催,不敢逼------自從青雀出事之後,他們對寶貝兒子有千分的慚愧,萬分的歉疚,哪裏還舍得逼迫他。
英國公府收養青雀本來是一件義舉,是在做好事,最後卻變的如此難堪尴尬,實非英國公夫婦的本意。張祜回到家異常沉默,少言寡語,英國公夫人看着就揪心,悔之不疊。
張祜一直回避親事,英國公夫婦不敢、不願、也不舍得勉強他,只好任由他蹉跎歲月。張佑是姑娘家,年紀不能擔誤,便在哥哥之前定了親。
張佑到明年春天便将出閣,娘家的情形她一一看在眼裏,哪能不憂慮,哪能放心?張佑衷心希望哥哥能娶一位爹娘中意的淑女為妻,英國公府繼續過回平靜安寧的溫馨日子。
張佑像小時候一樣捉住青雀的小手,懇切的看着她,“妞妞,你一定也想讓我家和和美美的,像從前一樣,對不對?”
青雀微笑,“那是自然。阿佑姐姐,我小時候在這裏度過一段難忘時光,至今想起來還是留戀。我想讓這裏和和美美,做夢都想。”
我沒來英國公府之前,英國公夫婦、祜哥哥、阿佑姐姐一家四口過着多麽幸福的生活。如果因為我而讓祜哥哥和父母之間出現裂痕,我會很內疚,很過意不去。
祜哥哥教我打架、打獵、野外生存,陪我玩耍,送珍貴的烏金軟甲給我……小時候我和祜哥哥是多麽多麽的要好啊,我們一起架鷹牽狗出城打獵,快活的想要飛起來。
祜哥哥的爹娘,都是很疼愛他的。世間有什麽比父母的愛更珍貴、更難得呢,父母和子女,應該是最親近的。
青雀笑吟吟看着張佑,“阿佑姐姐,有些事我能做到,有些我做不到。我有個主意,你聽聽成不成?”附在張佑耳中說了幾句悄悄話。張佑喜出望外,“妞妞,姐姐的好妞妞!”
這天張祜回到家,只見上房裏一團和氣:英國公夫人含笑坐着,張佑笑咪咪偎依在她身邊,青雀趾高氣揚、眉飛色舞講着自己的豐功偉績,“……伯母,阿佑姐姐,那只小老虎半分不難養,很可愛的!”英國公夫人憐愛的攬過她,囑咐着,“妞妞,那是只老虎,不是只貓!養歸養,定要小心仔細了,記不記得?”青雀快活的連連點頭,“伯母,我記下了。”
張祜眼中星光點點。母親,妹妹,小青雀,她們三個能團團圓圓、和和樂樂的在一起,是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這天青雀在英國公府逗留許久,吃過晚飯後才離開。有她在,上房裏歡聲笑語不斷,英國公、英國公夫人都是樂呵呵的,人人滿面春風。
英國公夫人看着張祜眼角眉梢的溫柔笑意,心裏又是喜歡,又是酸楚。她的寶貝兒子,這幾年一直跟座冰山似的,今天,終于融化了。
張佑剝了個蜜桔遞給青雀,“妞妞這高談闊論的,口渴不?”青雀笑嘻嘻接過來,“是四會的蜜桔麽?真甜,真好吃。”覺得味道實在不壞,往張佑嘴裏塞了兩瓣,又往英國公夫人嘴裏塞了兩瓣。
英國公夫人也稱贊,“好甜。”她話音兒沒落,又一瓣蜜桔遞到跟前,這回卻是張祜孝敬她的。英國公夫人眼淚差點掉下來,“這個更甜。”
這天的英國公府,一團和睦。
青雀告辭之後,英國公頗為動心的說道:“夫人,咱們到祁家求娶,如何?原本我慮着妞妞年紀小,咱們阿祜未免等的太久,如今妞妞都長大了,兩個孩子處處般配。”
祁家是龍虎将軍的後人,祁震是名揚天下的孤膽英雄,手握實權的寧夏總兵。妞妞有這層身份,嫁到英國公府來也合适。
英國公夫人嘆氣,“我倒是樂意的很。你看見今晚阿祜臉上的笑容沒有?兒子能天天這麽笑容滿面,我是千肯萬肯。不過,晉王和青雀過從甚密,怕是小時候的心思還沒歇。咱們難道要和皇家搶媳婦?”
娶妻娶賢,娶助力,不是娶禍水。為了娶個兒媳婦跟皇家對上,敢是閑瘋了?
英國公皺眉,“要說起來,宮裏還有個妾身未明的賈淑寧呢,也不知陛下做何打算。夫人,咱們先緩一步吧,看看情形再說。阿祜那裏,夫人慢慢勸着,不可操之過急。省的他倔強起來,再和咱們生份了。”他這話說的有理,英國公夫人并無異議。
張祜和青雀慢悠悠的策馬并行,吹着晚風,說着閑話,看上去非常惬意。巷口,一隊騎兵靜靜等候着,盔甲鮮明,紀律嚴整。
張祜看見這隊騎兵的服飾,微微皺眉。青雀“咦”了一聲,“晉王府的人吧?阿原真好興致,大晚上的在這兒瞎晃悠。”
催馬過去,果然這隊騎兵向兩邊退開,阿原騎着匹白色寶馬迎上來,“青雀,小青林得了風寒,莫伯伯和莫伯母都慌了手腳。”
青雀也慌了手腳,“快,咱們過去看看!”阿原柔聲道:“莫慌,葉太醫在呢。葉太醫擅治小兒病症,我小時候生了病,都是他給開方子。”
青雀心中稍定,轉過頭告訴張祜,“祜哥哥,我去看青林,你回罷。”張祜本是要送她回校場口胡同的,現在有阿原同行,自然不需張祜再送。
張祜見她臉色驚慌,哪放心回去,“青雀,我陪你過去。”青雀搖頭,“張伯母吩咐過,讓你早點回家的。祜哥哥,莫讓她擔心。”阿原聲音溫柔,“祜哥哥放心,小青林身邊有爹娘,有葉太醫,還有幾位年長的嬷嬷,最擅長看護小孩子。”
青雀和阿原并肩離去,青雀頻頻回頭沖張祜揮手,“祜哥哥,回罷。”父母在家裏等着你,多幸福的事,快回罷。
張祜孤獨停在街角,夜風吹來,帶着絲絲寒意。
到了晉王府前下馬,青雀直奔莫二郎一家居住的院子。阿原一步不拉的跟着她,柔聲解釋,“小姨和小姨丈那裏,我已差人去送了信。小姨知道你今晚不回家,表弟知道了也沒鬧。”青雀腳步不停,“阿原,你真細心。”
青林燒的厲害。莫二郎、祁氏夫婦急的嘴唇起泡,“太醫,我兒子還是發燒啊!”葉太醫好脾氣的告訴他們,“不妨事,睡一晚便好了。”莫二郎将信将疑,祁氏無力的坐在青林床畔,掩面而泣。
她平時是很爽利的,可到了愛子燒的糊裏糊塗之時,一樣也是六神無主。
青樹把雪白的布手巾投在溫水中,絞幹,替弟弟敷在額頭。青苗拿着個長嘴小壺喂弟弟喝水,青林喝了水,迷迷糊糊睜開眼,“二姐……”含混叫了一聲,歪過頭又睡了。
青雀和阿原一進來,祁氏可算是見着親人了,“妞妞,娘心裏很怕。”青雀安撫的拍着她,“娘,風寒而已,發散發散便好了。您放心,青林安安生生睡一覺,明早便能活蹦亂跳的,到時候呀,您又該嫌他淘氣了。”
祁氏又哭又笑,“巴不得他淘氣呢!再怎麽淘氣我也不嫌了!”莫二郎點頭,“對,不嫌!”
青雀安慰過莫二郎和祁氏,攆他們回去歇息,“爹,娘,你們熬不得夜,快回去歇着。明早上青林醒了,你倆精神不濟,怎麽陪他玩?我和青苗、青林三個人輪流看着他,放心吧。”
阿原也是這個意思,“莫伯伯、莫伯母還是回房歇着為好。葉太醫就在廂房住着,夜間如有事,一叫便來。嬷嬷們也是看慣小孩子的,這裏人手盡有。”
莫二郎、祁氏看看屋裏的太醫、嬷嬷、兒女,聽勸的回房睡下。“青林明兒個能好吧?”“嗯,一準兒能好。”互相安慰着,迷迷糊糊睡了會兒。
青苗和青樹也被攆了回去,“看看,青苗你臉都白了,快回去歇會子,這裏有我。”“青樹你也是,回房睡一覺,明兒個你和青林該淘氣的淘氣,該上學的上學。”青雀不由分說,吩咐弟弟妹妹歇着去。
“小青林,你看上去這麽壯實,也會生病呀。”青雀坐在床邊,替弟弟換冷毛巾,“乖乖的,快好了,爹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