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皇帝沉默半晌,長長嘆息,“阿原,太子有個名聲不好的外家,不是什麽大事。外戚,只要不幹政,不籠絡人心,便好。”宗室也好,外戚也罷,只要不想謀反篡位,便不足為患。
“外甥肖舅。”阿原固執而又認真,“我進京的路上,便親眼見到張氏兄弟開的店鋪攔截過路客商,強留貨物,強行交易,客商敢怒不敢言,悲憤難以自抑。哥哥,小聰、小明、小勇不能有這樣的舅舅。”
太沒品了好不好。你是外戚,是皇後的親弟弟,你真是心心念念要發財,幹點什麽不行,非要這般零敲碎打的,踐踏老百姓。瞅瞅你這點子出息,做我兒子的舅舅,配麽。
皇帝大概其也知道自己那兩個小舅子是個什麽德行,一時間,頗覺尴尬。
阿原有些呆氣,也不管皇帝是怎麽想的,自顧自一臉鄭重的提建議,“哥哥,為今之計,最好的法子是您慢慢調養着,納幾個年輕有福相的妃嫔,生下活潑可愛的小皇子。其次,是您過繼益王的兒子,益王溫恭孝順,兒子定也是個好的。再其次……”
阿原猶豫了下,接着說道:“您若實在想過繼小聰小明,阿原也不能硬跟您拗着。可是,張氏兄弟能否改過自新,或退隐山林?”
他們若能改好了,或者,肯放棄眼下這富貴尊榮,回到老家閉門謝客,也就危害不大。
他倆能改好?我不是沒管過他倆,不管怎麽苦口婆心的管教,都是沒用啊。皇帝心中苦澀,強笑道:“阿原,咱們改日再商量。”阿原求之不得,言笑晏晏說起三個孩子的趣事,廣寧城的趣事,皇帝聽的很入神。
遼王一家人在宮中和太皇太後等人歡聚之後,宮門落鑰前出了宮,回到位于銀錠橋的王府。不過,邵太妃并沒跟着出來,而是回到了她原來居住的清興宮。王太後和衆位太妃們很是想念她,要敘敘舊。
阿原和青雀帶着孩子們回到王府,下了馬車。時值黃昏,王府前那一片海子水面波光粼粼,煙氣氤氲,令人心醉。
“這是咱們在京城的家。”小聰和小明一邊一個跟在阿原身邊,阿原微笑告訴他們,“小聰便是出生在這裏的,半歲多的時候才跟着爹娘去了廣寧。”
“真美!”小聰、小明都是贊嘆。
小勇利索的跑到銀錠橋上,吵着要下去劃船。青雀跟過去,笑咪咪蹲□子哄他,“乖兒子,外公外婆還有舅舅、小姨都在家裏等着咱們呢,小勇想不想見他們啊?”
師爹師娘、英爹英娘他們早在王府等着了,多年未見,哪有不想念的。
小勇一聽說“舅舅”,眼睛發亮,轉身往王府的方向跑,“舅舅,舅舅!”外公外婆和小姨他沒見過,沒什麽概念,不過,他在廣寧常和張祜一起玩耍,很喜歡張祜這舅舅。一聽舅舅,他就來精神了。
青雀笑吟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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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八年,師爹師娘還是老樣子麽?師娘一向以年輕美貌自負,不許自己叫她“娘”,怕把她叫老了。這會兒一下子冒出三個小子,個個都要叫她“姨婆”,師娘會不會不高興啊。青雀幸災樂禍的想道。
青雀前方,正歡呼着“舅舅”往前跑的小勇咦了一聲,停下腳步。他面前站着位笑吟吟的美少年,身材颀長,膚如凝脂,一雙勾魂攝魄的丹鳳眼,美麗出衆。
這人長的很面熟!
小勇瞪了這少年半天,忽然有點想明白了。怪不得呢,這人長的和爹爹很像啊。
“怎不叫舅舅?”美少年蹲□子,笑吟吟問道。你不是口中喊着“舅舅”麽,真的見到了舅舅,怎麽不做聲了?
“叫表叔。”阿原帶着小聰、小明走過來,糾正道:“兒子,這位是爹爹的表弟,你們該叫表叔。”
“叫舅舅。”美少年堅持,“小聰,小明,小勇,你們的爹爹是我姨表兄,可我和他認識的晚,和你娘認識的早。”
“林嘯天,你簡直是我一手帶大的啊。”青雀也過來了,笑咪咪說道。林嘯天長成大孩子了,又美又神氣,真好,不枉姐姐打小栽培你。
到底叫表叔,還是叫舅舅?小聰、小明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勇又看了林嘯天兩眼,覺得很喜歡眼前這人,粲然一笑,殷勤的叫起“舅舅”------在他的心目中,舅舅是很親很親的人了,表叔是什麽啊?不懂。
阿原佯怒,“小勇,你只親娘和舅舅,不親爹爹,爹爹往後不陪你玩了。”小勇傻呵呵仰臉沖他笑了笑,“舅舅親,舅舅好。”
“爹爹,不如這樣。”小明悄悄牽阿原的衣襟,“輪着叫吧,單日叫表叔,雙日叫舅舅。”
“我看行。”小聰表示同意,“或者,當着爹爹家人的面,叫表叔;當着娘親家人的面,叫舅舅。總之,兩不耽誤。”
這些孩子們!阿原、青雀無語,林嘯天扶額。
等到見了師爹師娘、英爹英娘,行禮厮見,互訴離情,好一通折騰。青雀看到弟弟妹妹們都長大了,青峰英姿飒爽,青寧亭亭玉立,小不點兒林嘯威也成大孩子了,腼腆愛害羞,不由得發起感慨,“歲月不饒人啊。”引來一片嘲笑聲。
青樹弘治九年中了進士,現在大名府做縣令,莫爹莫娘跟着他在任上。鄧麒這段時日一直在西山大營練兵,已兩個多月沒回過京城了,所以沒來。這些都好理解,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祁玉這閑居京中的侯夫人居然也沒來。英娘吞吞吐吐的告訴青雀,“小姐家裏好像有事。”青雀笑了笑,沒追問,也沒放在心上。
師爹師娘這些年如願以償的添了個小女兒,今年五歲了,雪團兒似的,很可愛。師爹好容易有了個小閨女,為她起名林歆,寶貝的很。
英爹英娘則是又添了個兒子青平,已經六歲了,虎頭虎腦的,很招人喜歡。林歆和青平都沒有小聰大,小聰卻是恭謹的行禮叫“舅舅”“小姨”,半分沒有不情願的意思。師爹師娘、英爹英娘看在眼裏,都是微笑。小聰這性子太不像青雀了,活脫脫一個小阿原啊。
三個孩子對英爹英娘的稱呼,沒什麽好說的,毫無疑問是“外祖父”“外祖母”。對師爹師娘的稱呼,可就沒有統一意見了,又牽涉到跟爹親還是跟娘親的原則問題。經過一輪友好協商,最後三個孩子決定稱呼師娘為“姨婆”,師爹為“師公”,爹爹和娘親兩相兼顧,誰也不吃虧。
皆大歡喜。
師爹師娘、英爹英娘等人并沒逗留太久,早早的便告辭了,“你們大長遠的回來,定是疲累的很了。先歇歇,改日為你們洗塵。”青雀眷戀的拉着師娘和英娘不放,“我不累啊,你們呆着吧,別走。”師娘笑話她,“已是三子之母了,還跟我撒嬌呢。”英娘還真是舍不得,卻被祁震笑着拉走了,“讓妞妞和孩子們歇着吧,見面的日子多着呢。”英娘臨走還頻頻回頭,戀戀不舍。
小勇已經和林嘯天很要好了,見他要走,很是失望。林嘯天捏捏他的小臉蛋,“舅舅明兒個一大早便來看你。”小勇颠兒颠兒的點頭,“你別忘了啊,早點兒來。”林嘯天笑着答應,“忘不了。”
送走師爹師娘、英爹英娘一行人,打發三個孩子洗漱了,上床睡覺,阿原和青雀倚在榻上說話。
“他打消過繼的念頭了吧?”青雀問。
“除非廢後,否則,他該是不好意思再提了。”阿原篤定說道。皇帝哥哥是一個好人,硬要過繼小聰、小明、小勇的事,是不會有的。自己已經提過“舅氏”這尴尬的難題,皇帝哥哥一定不會強人所難。
皇帝可不可能廢後?不可能啊。不管他對張皇後是不是一往情深,他宮中無妃十幾年,一帝一後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這個時候冷不丁兒的要廢後,等于是徹底否定他的過往,不可能。
小聰、小明、小勇,保住了!青雀笑嘻嘻。
“哎,你哥哥接下來會怎麽做?”青雀饒有興致的猜測。皇帝不能過繼小聰聰、小明明了,他會如何?
阿原緩緩道:“我六弟益王有兩個兒子,我猜,哥哥若過繼不了咱們的兒子,會願意過繼六弟的。”諸兄弟之中,除了自己和益王有兒子,其餘的或是無子,或是夭折,或是只有女兒。哥哥要過繼,只能在遼王、益王的兒子當中挑選。再遠的宗室,是不可能的,也不合常理。
“這樣很不好。”青雀搖頭,“你哥哥看着精神很差,若是他去的早,張皇後豈不成了張太後,張氏兄弟豈不是會繼續嚣張跋扈?沒天理。”
“妞妞不喜歡麽。”阿原側過身子,微笑看着愛妻,“那,四哥便想法子,讓張氏做不了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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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家事也是國事,遼王一家在皇帝接連夭折兩個兒子的時候奉召入京,其意不言而喻。朝臣們都是很負責的,紛紛對此事發表自己的高見。
禮部對此尤其關心,吳老尚書的值班房中,禮部多位要員齊聚,不知誰提起“國本”“立儲”大事,衆人都是大為關切,“遼王,遼王的幾位小殿下,性情、人品如何?”
“遼王是先帝愛子,遼王府的幾位小殿下也是龍姿鳳質。”禮部吳老尚書對遼王、遼王的兒子們倒是沒什麽意見,可是,“遼王妃卻不是幽娴貞靜的深閨婦人,最愛抛頭露面,不守本份。”
一個王妃,守在王府相夫教子便是,做什麽将軍,打什麽仗。
附合他的官員很多,唯獨禮部左侍郎楊大器一言不發。
“楊大人有何高見?”吳老尚書見楊大器這樣,有些奇怪。楊大器素有才具不說,他的祖父,可是成化初年便全俸致仕的楊閣老,最為清流士林所敬重。他為何會一言不發,是不同意麽。
“仆不便開口。”楊大器欠欠身,“事涉遼王妃,仆應當避嫌。”
吳老尚書納悶了,“為何?”遼王妃是武将出身,和你有何瓜葛。
“遼王妃,是家祖父的學生。”楊大器簡短說道。
吳老尚書驚了,“楊閣老,是遼王妃的恩師?”遼王妃居然是楊閣老的學生,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不光吳老尚書吃驚,舉座皆驚。楊閣老是什麽身份,能做他的學生,這遼王妃何許人也。
“啓蒙老師。”楊大器微笑,“遼王妃三歲那年,家祖父給啓的蒙。”
這話一出,衆人不只是吃驚,是想要暈倒了。
楊閣老德高望重,如今已是九十多歲的高齡,依然身體康健。“積德行善的福報!”提起楊閣老,誰不敬仰。
啓蒙老師是什麽?幼兒時便開始教導,手把手教孩子學寫字,從“人之初,性本善”開始教起的老師啊。莫說尋常百姓了,便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啓蒙老師也不過是老秀才之類的人。這也難怪,真正有學問的大家,你讓人家教小孩子學寫“一二三”,也太大材小用了不是?
楊閣老這樣的長者做啓蒙老師,皇太子都沒這待遇好不好。遼王妃究竟是個什麽來頭,竟有幸讓楊閣老這樣的大儒為她啓蒙?
神奇的遼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