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夜月光傾池

一個人的心那麽小,能裝下今天,就不要去裝明天了。-----魚海陌

淩予最近很忙,老是關在房裏畫畫,他畫畫時魚海陌不敢打擾,只是在一旁癡癡地看着他,遠遠看着,她也滿足。淩予說過,他媽媽是一位服裝設計師,也是位畫家,他從小就喜歡畫畫。淩予什麽都畫,彩色的黑白的,風景人物,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可最近他在一個小本子上畫,不知畫的什麽,他不肯給她看。魚海陌私下猜着,應該畫的是自己,八月的最後一天,她19歲的生日,他肯定是在為自己準備禮物。每次這麽想起來,她就開心,忍不住笑。

本來學校規定八月二十八就得回校,但為了和淩予在這裏過生日,他們決定九月一號再走。反正,開學頭幾天也不上課。魚海陌只知道,淩予家和自己所在的學校是在同一個城市,但她從來沒問過他家裏的事情,他在哪上學,他家在哪,家裏有什麽人等等。大約是怕吧,怕兩個人差距太大,便沒有勇氣在一起。原來,她骨子裏,還是那個自卑的小女孩,時光如何長大,她也成長不了自信。有時候,太有自知之明其實不是好事。

其實魚海陌是不安的,她很敏感,隐約猜到他們一離開這裏就會發生些什麽,可她不願去想。不願想啊,一個人的心那麽小,能裝下今天,就不要去裝明天了。

八月的最後一天,陽光明媚。

晚上,她帶他去很遠處的田野裏唯一種有荷花的池塘,月光灑在荷葉上,風吹起荷葉微微蕩漾,蕩得月光搖搖晃晃,不斷從荷葉上流出來,流進水裏碎了一池碧波。荷花在月光下羞紅了一臉青春,她想“猶抱琵琶半遮面”應該也不過如此。

他們買了啤酒,不為慶生,只是慶祝月亮很美。淩予打開啤酒,嘗了一口就吐了。魚海陌震驚的看着他問道:“你沒喝過?”淩予點頭。魚海陌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不怪你,都怪我,明明知道你是個怪人,居然還被驚到了。”

淩予道:“什麽是怪人?不就是口啤酒嗎?”說着又喝了一口,眉頭皺得老深。

“怎麽樣?”

淩予白了她一眼,“明知故問。”

“哈哈,其實我也覺得難喝。”

“那你買?”

魚海陌理直氣壯道:“別人慶祝的時候都喝這個呀,我們每次同學聚會都喝這個。”

淩予搖頭表示無奈。

今晚的月亮真是出奇的美,月亮的周圍泛着七色的光環,像是借了彩虹的紗衣披在白月光上,如夢似幻。魚海陌盯着月亮,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月亮,美得就像是童話裏畫出來的一樣。突然她問淩予,“你看到的月亮是幾種顏色啊?”

淩予淡淡答:“七種。”

“哎呀,我們都出現幻覺了。”

淩予笑道:“你不是自以為很聰明嗎?太陽是幾種顏色 ?”

“七種。”魚海陌不假思索。

“對,月亮的光是反射太陽的光,太陽七種顏色,那月亮不也是七種顏色嗎?”

魚海陌恍然大悟,看着淩予道:“你太聰明啦!”雖然很多年後她常常懷疑他邏輯的準确性,因為她從此再也沒有看到過七彩的月光,可她寧願相信他是對的。

淩予聽她誇自己,有些後悔,他只是逗逗她,随口瞎說,可她真相信了。好像一直以來,他無論說什麽,她都無條件選擇的相信。想到這裏,又覺得甜蜜。

月光下,魚海陌輕輕蹲下身,采了兩片卷攏如盞,剛剛冒出水面的新鮮的荷葉,把其中一片給淩予,他接過若有所思,然後看着她問:“你準備用這個喝酒。”

“對了,來,将葉心捅破與葉莖相連。然後,從莖管口吸酒。”魚海陌把酒倒進荷葉裏,把荷葉舉得很高,然後從下面的莖管中吸酒。酒流入口中,帶着清新荷葉的味道。

淩予也學着她的樣子吸了一口。“怎麽樣?”她問。

“還是難喝。”

魚海陌皺眉道:“其實我也覺得沒變化,還是難喝。”

淩予忍不住想笑,又不忍再打擊她,笑問:“你怎麽想到的?”

魚海陌垂眉低低說道:“白居易有句詩說‘石榴枝上花千朵,荷葉杯中酒十分’,所以也想學學古人,附庸風雅。”

“哈哈……”好一個附庸風雅!

魚海陌見他笑得誇張,怒視道:“有那麽好笑嗎?”

淩予只是笑,笑得累了,突然看着她,沉默着,看得魚海陌臉都燙了。又見淩予往荷葉裏倒了一些酒,也在魚海陌荷葉裏倒上了一些,他拿着荷葉的手穿過她拿着荷葉的手,兩只手勾在一起,他說:“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喝交杯酒?”

他輕輕地笑,笑得如沐春風,眼睛裏不再只有漆黑的夜,還有溫柔的月光和她的倒影。魚海陌癡癡的看着他,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白皙的皮膚染了一縷縷柔和的光,微微有些紅暈。

“喝了這杯酒,我們是不是就是夫妻了?”

魚海陌呆愣了半天,睜大了眼,頭腦裏亂糟糟思緒滿天飛,心髒急怦怦百米沖刺般,就要沖破血肉跳到他的面前。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忍不住傻笑,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純真無邪。那快樂滿滿的,想要溢出來包都包不住。她終于明白了,這,就是姐姐曾說的,比月光比星空比螢火蟲在蓮葉間飛還美的東西。

他們喝了“交杯酒”,然後把荷葉重新放回水裏面。兩人牽着手,踩着一路月光,慢慢往前走。素月當午,他們穿過田野,穿過一片一片蛙聲,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心跳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整個世界安靜無聲又熱鬧非凡。

第二天,轉了汽車,上了火車,兩個人都心事重重,安靜無言。魚海陌悶悶靠在窗口歪着頭,沒精打采。淩予以為她只是舍不得姐姐,幾次開口想說什麽,卻實在不知說什麽好。各懷心事!

火車向前方駛去,一旦上了軌道,剛開始還不覺得,等走得遠了,才知道,回頭難了。其實滿車的人都知道終點在哪裏,只是誰又知道誰會在哪站下車呢,誰又知道中途會有誰上車呢!

魚海陌盯着窗外,此時陽光正好,不似來時那般黑暗。從黑暗中走來卻乘着光明回去,這是個好兆頭,不是嗎?她這樣想着,轉頭看了看淩予,淩予察覺,莞爾一笑。本來略有些尴尬的氣氛,就這樣簡單化解了。僅僅一個笑,突然彼此莫名心安了。魚海陌看着淩予來時看過的風景,道:“你看外面,一些房子一些樹,一些陽光一些路,好像哪裏都是一樣的。”

淩予說:“是啊,大多數風景本就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人的心情。”

魚海陌笑道:“那你來時開心還是現在開心?”

淩予凝眉想了想說:“來時心裏凝重。”現在,其實心裏也凝重。他有件事,不知該怎麽和她說。淩予在心裏苦笑,看着魚海陌的目光卻分外溫柔。

魚海陌撇嘴道:“知道我為什麽剛剛不開心嗎?”

淩予倒沒想她會主動提這個話題,想來是自己猜錯了,她的不開心應該和自己有關吧,可是看她此時的神情,不像知道了什麽,淩予正疑惑,突然靈光一閃,笑道:“該不是我沒送你生日禮物吧?”

魚海陌也是笑,說:“就是。”然後自己自嘲道:“我以為你會送我那本畫冊,結果你沒有,我才發現自己自作聰明了。”

淩予忍不住大笑,說:“就為這事?呵,我還真想送你一本畫冊,後來舍不得。”

“嗯?舍不得?你居然舍不得?”

“是啊,我舍不得。”他确實舍不得。本來他精心準備了一本畫冊,裏面全是她,各種各樣的她,可昨天想給她時,自己翻看了幾遍,越發舍不得。他們就快分開,他想留給自己,以後見不到,可以存個念想。淩予說:“我想你天天照鏡子,就可以看到自己。不如送給我,我也可以天天看到你。”

聽到這話,魚海陌心沉了一下,他要看畫冊才能看到自己,那是不是說,他不看畫冊就看不到自己?那是不是又說,他們不會經常在一起?或者,根本不會在一起?果然,她就知道,會有什麽事發生。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甚至不敢了解他太多,但該來的總會來不是嗎?魚海陌沒有表現自己內心的不安,她習慣把心事藏在心裏,又笑着說:“你送給我的,又叫我送給你?”

淩予道:“嗯,也可以這麽說。”

下了火車,不一會兒,一個面帶微笑神清俊朗的男人向他們走來,這是魚海陌第一次看到季天,他和淩予差不多大,差不多高,他的眼睛大而靈,像女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誰都似含情脈脈。可魚海陌想,她永遠不會忘記的是他的笑容,春暖花開般燦爛,陽光明媚般溫暖,帶着點游離世外的灑脫不羁,有股意氣風發春風得意的朝氣。

淩予一見他,顯然很高興,可季天的目光更多放在魚海陌身上,上下打量着她,這是季天第一次見到魚海陌,眼前的女孩,紮着高高的馬尾,斜劉海,單鳳眼,鵝蛋臉,眉毛濃而細,眼睛靈而淨,明眸皓齒,笑容清爽,帶着兩個淺淺的酒窩,不算十分漂亮,頂多水靈清秀,穿着米色略寬大的短袖襯衣,搭配一條墨綠色及膝棉布半裙,一算米色高邦帆布鞋,很樸素淡雅。魚海陌被看得不好意思,往淩予身邊站了站。淩予拉着她的手介紹道:“這位是季天。”又向季天介紹道:“魚海陌。”

魚海陌向他羞澀的點了點頭,季天笑着打趣道:“我一直好奇,什麽樣的女人你淩予才看得上,原來就是這種充滿鄉土味的呀!”

這,不可忍。魚海陌嗔怒道:“我一直在想,什麽樣的男人才配當你淩予的兄弟,原來就是這種一身銅臭味的,”末了又加一句:“實在拉低了你的檔次。”

季天沒想到那丫頭看上去羞澀嬌弱的,嘴巴卻這麽厲害,被這麽噎了一下,想了想倒也沒生氣,笑道:“是啊,你這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麽找兄弟找女人眼光都這麽差呢?”

魚海陌冷笑,也自嘲,轉向淩予問:“就是,你眼光怎麽這麽差呢?”

怎麽都是他的錯了?淩予苦笑,深吸了口氣,道:“我本來就俗人,眼光能好到哪裏去?”

這下魚海陌和季天同時不滿了,一致把矛頭對準了淩予,三人就這樣吵吵鬧鬧,直到到了魚海陌的學校。那年魚海陌剛上大二。

之後淩予來過學校兩次,就出國了,臨走時叫季天好好照顧魚海陌,又叫魚海陌等他三年。

他說:“等我三年,三年後我沒回來,就忘了我。記得我說的,就算沒有我,鑽木取火,你也要為自己點一盞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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