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高從寒的請求
于秋猛地掀開被子,撲到書桌上,抓起紙筆就開始奮筆疾書,竟是連睡覺都忘了。
他寫完一頁,擰起眉頭仔細看了兩遍,而後輕啧一聲,不滿意地丢到一邊,又從頭開始寫另一頁,如此一頁一頁地寫下來,最後被廢棄的竟然足足有十之七八。實際上,哪怕是并沒有被直接廢棄的那些,也未必經受得住事實的檢驗,最後的堪用的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錯了。
但于秋并不着急。
一個全新的思路只是思路,想要讓思路變成現實,本就需要無數次的失敗。
然而,在奮筆疾書了數個時辰之後,被遺忘的睡意到底還是找上了門來,于秋直接伏案而睡。
第二天清晨,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那群漫山遍野找了一夜卻一無所獲的玄陽宗子弟忽然跑來查房,攪合得整個試煉修士駐地都嘈雜不已。
于秋被吵醒時頭都是疼的。
他抓着腦袋,看了一眼昨天鼓搗出來的那幾頁寫着滿滿的紙,想要仔細整理一下,卻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于秋拉開房門一看,也是巧了,屋外站着的正好是許鴻。
一大早上來做這種麻煩事,許鴻的興致也不是很高,但臉上還是維持着那種讓人挑不出錯來的微笑。只在第一眼看到于秋的時候,他突兀地頓了一下。
于秋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好吧,衣服穿得太随便了,有好大一片吻痕露了出來。
許鴻默念一句非禮勿視,默默将視線瞥到了一遍,略顯尴尬地解釋了一下來意,“不好意思,因為玄陽山中有魔修混入,我們需要搜查一下你們的房間。”
于秋頭還疼着,随手收斂了一下領口,點了點頭,也就十分理解地将門口讓了出來。
許鴻舉着他那柄劍,用劍柄上的寶石将屋中四處都掃了一遍,連床底下都沒有放過,以一種要多認真有多認真地态度完成着這項其實并不喜歡的任務。
于秋的視線落在許鴻的背後,忍不住一聲暗嘆。
這般的師兄,真是久違了。
許鴻在于秋房中找了好一會,最後理所當然什麽也沒找到,向于秋歉意地笑了笑,便打算告辭。但在告辭之前,有一件事他很在意,實在是太在意了,不得不硬着頭皮問道,“昨日下午……曉師弟是在你的房中嗎?”
于秋一愣,然後露出了一種警惕的目光,“問這個做什麽?”
“那就是了……”許鴻望着天嘀咕了這麽一句,總算離開了于秋的房間。
于秋繼續警惕地看着他。
直到許鴻走到斜對面那間房,同樣敲響房門。
于秋記得這間房住的是誰,本以為如今裏面必定不會有人回應。
結果出乎意料地是,僅僅片刻之後,那間房的房門便被人從裏面打開,走出一個于秋本以為已經不會再輕易看到的人——高從寒。
于秋大為驚愕。
許鴻自然只有更加驚愕。他瞬間往後跳了一步,一把抹出腰上的劍,橫在身前,咬牙看着對方,“你!”
高從寒鎮定地看着他,“我怎麽?”
許鴻看着劍柄上那塊依舊猶如頑石的暗淡寶石,顯出了幾分怔愣。
“這位道友,你用劍指着我是想做什麽?”高從寒将兩手抱在胸前,堂而皇之的露出了一種不滿之色,“我好像沒犯什麽事吧?”
“你……”許鴻顯然已經搞不清狀況了。他昨日剛好撞上高從寒,将此人的臉記得很清楚,但手中那毫無反應的鑒魔寶石,卻讓他忍不住懷疑是否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好半晌,許鴻終于一咬牙,道,“你是個魔修!”
“魔修?開什麽玩笑!”高從寒高高豎起了兩撇眉毛,冷笑道,“竟然說我是魔修……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是個魔修?”
許鴻半晌沒吭聲。
“你看,”高從寒繼續冷笑,“既然你沒有證據,是不是該跟我道個歉?”
于秋在後面看着,都忍不住為高從寒的膽大妄為抹了抹汗。
許鴻眯着眼将高從寒上下打量了半晌,又再一次看了看手中劍柄上那塊寶石,片刻後到底還是自己退了一步,将劍身收回腰側,微微笑道,“好吧,應該是我看錯了。”
反正……這件事的重點并不是他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看錯了,而是他如何說服其他人自己确實沒有看錯。
退了這一步後,許鴻例行公事地在高從寒房中搜了一番,自然還是什麽都發現不了。而後他微笑地和高從寒告了別,再一次朝于秋走來。
于秋饒有興致地眯起了眼,那邊高從寒卻是臉色一變。
昨日許鴻撞上高從寒時,自然也看到了在場的于秋。按理說他早就該詢問于秋,但或許是因為玄劍宗人的自負,他之前并沒有意識到找一個魔修還需要別的目擊者,好在現在也不算太晚。
“這位師弟,”許鴻站在于秋面前問,“有關昨日中午的事情,我們……”
于秋還在考慮究竟要不要直接将高從寒供出來,許鴻說到一半的話語卻忽然一頓。只見他劍柄上那顆沉寂了一夜的鑒魔寶石忽然一亮,與此同時,此地其他玄陽宗人的身上也各有一塊寶石開始不斷閃爍。
“魔修!”
“是那個魔修!”
“魔修出現了!”
瞬間,驚呼聲此起彼伏。
衆玄陽宗子弟都猛地飛向了同一個方向。
許鴻原本還愣在原地,但在那位誅魔隊隊長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他只得暗嘆一聲,也跟了上去。
原本有些嘈雜的試煉修士住處頓時又重回安靜。
高從寒朝于秋走了過來。
于秋提了提腰間的儲物袋。
高從寒不得已将腳步頓了下來,用那雙眼睛默默看着他。
于秋仔細看了看那雙眼,嗯,現在是深黑的。他将儲物袋從腰間取下,纏在手中,然後往房中退去,只留下一句話,“不要靠近我三尺以內。”
高從寒在外面遲疑了僅僅片刻,便緊緊跟了進去。
一進來,高從寒便将于秋的房門緊緊關上,而于秋也十分配合地在牆壁上拍了張隔音符。
“于秋……”關上門後,高從寒立馬快步走來,顯得急不可耐。
于秋低頭默默看着他的腳尖。
五尺,四尺,三尺,一道冰牆迎面拍上了上去。
高從寒停下腳步,咬牙切齒地摸着額頭上的大包。
“三尺以外。”于秋提醒。
“我……”高從寒氣得臉都是青的,鬥狠般地再度擡起一腳。
于秋取出一張符箓,拿在手上。
于是高從寒那只腳最終并沒有繼續向前邁出,而是默默往後退了一步,“算你狠!”
“哪裏哪裏。”于秋擡起一只手,讓他看着自己的手背,提醒他昨日發生過的事情,“只是必要的警惕。”
而後于秋也不再留意他的臉色,直接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高從寒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好一會,半晌終于咬了咬牙,“你幫我一件事。”
“憑什麽幫你?”于秋問,“我們很熟嗎?”
高從寒一頓。
“你先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然後我才能決定究竟要不要幫你。”于秋道,“而且你最好快一點。你的那個……魔使?還是魔傀儡?總之就引開他們的那個玩意,應該撐不了多久吧。那群人很快就要回來了。”
高從寒咬了半晌的牙,而後嘆了一口氣。
“昨日……實在很抱歉。”高從寒最終還是選擇從昨日那場沖突開始說起,“我本想和你慢慢相處,昨日那樣……我真的并不是故意的。”
“哦。”于秋點了點頭,等着他繼續。
高從寒看着他,“你願意相信嗎?”
“這要取決于你接下來的話。”
“好吧,我告訴你,都告訴你。”高從寒嘆了口氣,“我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一旦我陷入某種沖動,我就會無法控制我的行為。昨天就是這樣,如果我還能控制自己,我絕對不會對你做出那種事情。”
“你不是每天都很暴躁嗎?”于秋笑。
高從寒白他一眼,“那是你以為!”
實際上,高從寒每時每刻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自從他跌入那個山洞之後。
随後高從寒所講述的,是一個老套的故事。
一個自幼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被人欺負着長大,後來不堪其苦,一個人逃離了原本寄住的家庭,更逃離了一直生活的城鎮,結果被困在深山老林中,連生存都仿佛成了一種奢望。他被一頭野獸追着滾落山崖,絕望之際,卻一路跌入了那個山洞。洞內有一具屍骨,以及屍骨邊遺留的一個包裹。
高從寒至今都不知道那具屍骨究竟是誰,但這并不妨礙他當初一眼就明白了包裹內遺物的價值,确信這個奇遇足以改變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也确實因此而改變了。
包裹內是一本功法,一本修行心得,以及一些靈石。功法讓他踏入了修真之路的大門,心得讓他這條路走得比大多數散修都順利,靈石令他從一開始就是個小富之士。
但沒過多久,高從寒便發現了這一切并非看上去那麽美好。
那竟然是一本魔功。
“而且不會是一般的魔功。”于秋道,“百分之九十九的魔功,可都沒法讓修士在入魔之後還能恢複成正常人。”
若不是如此,玄陽宗也不會這樣拘泥于那什麽鑒魔寶石,許鴻也不會那樣輕易地被難住了。
“或許吧。”高從寒苦笑,“在第一次‘入魔’之後,我花了很久來學習怎樣避免那樣,也成功過很長一段時間。我現在入魔的次數比起剛開始已經少了很多,整整兩年也就昨天那麽一次,所以我才敢打混入玄陽宗的主意。但是……雖然次數少了很多,實際上卻比原來更容易了。”
如果說他最開始只會在情緒波動超過九十的時候入魔,現在已經連超過三十都不行了。哪怕他已經可以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将自己的情緒波動維持在二十左右,也不是長久之計。
“現在,除了我之外,你是唯一還知道這件事的人。”高從寒咬着牙道,“我已經什麽都告訴你了,我只告訴過你!所以你得幫我……”
“別,這可不是什麽我必須幫你的理由。”于秋眯起眼,再次舉起自己的手,将手背亮給他看,“雖然你說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不好意思,我可不是那樣寬宏大量的人啊。”
嗯,先敲一筆報酬,再敲一筆補償……于秋心中啪啪地打着算盤。反正眼前這家夥富得流油,此時不敲竹杠更待何時啊。
高從寒卻是定定看了于秋一會兒,而後取出了自己的那柄飛刃。
于秋握緊了符箓。
高從寒卻沒有攻擊他,而是将自己的右手平放在桌上,左手将那柄飛刃倒轉,刀柄朝下,狠狠錘在了自己的一個指節上。
那指節頓時發出一聲令人齒冷的咔嚓聲,高從寒卻面不改色,“我不會強求你原諒我,并且我也并不是那種不願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之人。”
于秋:“……”
高從寒很快又再次擡起那刀柄,再次狠狠砸裂了自己另一個指節。
于秋默默遞上一張回春符,“別這麽兇殘……我們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