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本王将神識從風慕言的夢裏收回來,看了緊咬着牙關,面色蒼白的他一眼,搖搖頭,道:“你拿‘潇湘夢’度人,拿什麽度你自己?”

他睫毛顫抖了一下,半睡半醒間,喃喃道:“我不自救,只管自傷。”

“唉……”本王站起身來,“拾不起,傷人,放不下,傷己,何苦來着。”

出了前廳,本王去院子裏坐下,叫下人送來了茶點,自顧自的吃的,留了風慕言在屋裏,獨自暗傷一會兒。

遲一些的時候,姚書雲來到了府上,滿臉的唇印大約是忘了擦,就那樣糊在臉上,左右對稱,簡直是瞎了本王的眼。

他渾然不覺,拖了把椅子坐下,将拎來的酒水往桌子上一擱,道:“眼瞅着好吃飯了,下官過來蹭一頓。這大冬天的,随便炒兩個菜,再喝兩杯酒,很是相宜。”說着,看了眼下去安排的丫鬟,道:“對了,再給我弄碟子花生米,當下酒菜的。”

他這一來,立馬喧賓奪主,鸠占鵲巢,大咧咧的使喚下人,像上了自家熱炕頭一樣,全然沒将我這主人放在眼裏。

安排好了一切,姚書雲打了個冷顫,道:“外頭挺冷的,要不我們進屋?”

本王瞥了他一眼,沒有起身,只淡淡問道:“白日裏鬧事的女人,怎麽樣了?”

“關着呢。”姚書雲抓了塊糕點塞進嘴裏,“沖撞了皇上,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本王搖搖頭,“差不多就行了,找個時間,把人放了吧。”

姚書雲擦了擦嘴角的殘渣,“要是皇上那頭追究起來,怎麽交代?”

“不用交代,他也只是在氣頭上,這事過了,想必是不會再追究了。”

“成吧,既然王爺開恩,那我就将人放了吧。”

我二人又閑聊了幾句,正欲進屋,卻瞧着風慕言面色憔悴,步履緩慢的走了出來,一副風吹秋葉,搖搖欲墜的模樣。

本王趕緊扶了他一把,問道:“不再躺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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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他遭本王“暗算”,中了“前塵夢”,心裏本就怨憤,恨恨地甩開了本王的手,道:“天色已晚,草民先告辭了。”

“留下吃個飯吧?”姚書雲擅作主張的問道。

“不必。”風慕言惡狠狠地剜了本王和姚書雲一眼,然後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王府。

他這一走,姚書雲立馬好事的問道:“怎麽了?風慕言怎麽會來府上?”

“找我有事。”本王說着,準備擡腿邁進門檻。

“哦?”姚書雲摸了摸下巴,“不對吧,我看他眼窩深陷,面色憔悴,腳步虛浮,通體無力,分明就是縱欲過多啊。”

本王一個踉跄,險些被門檻絆倒,只“聽”姚書雲繼續說:“而且看他眼神幽怨,面色愁苦,一副遭人抛棄,萬念俱灰的模樣。我說王爺,該不會是你始亂終棄,把人給傷了吧?”

本王看着他,“怎麽,吃醋了?”

“是啊。”他越演越起勁,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道:“只可憐下官對你一片癡心,可昭日月,王爺你居然,居然瞞着下官,與人,與人茍合!”說着,跺了下腳,可謂聲情并茂。

本王:……

我沒殺了他,大約是真的愛他。

将人拽進屋子裏坐下,本王命人倒了酒,這菜還沒出鍋,就先喝上了。

姚書雲抿了一口酒水,咂舌道:“酒勁挺大的。”

“你不是挺能喝。”本王笑了笑,雖然嘗不到辛辣的味道,但是看酒壇子,做工講究,用的是上好的黑瓷,便問了句:“這酒,是舒景乾釀的吧?”“是啊,這酒名叫思歸,千金難求,下官好不容易才跟人讨來的。”姚書雲說着,又為了我斟上了一杯,有些惋惜的說:“只可惜了,這酒醇馥幽郁,入喉甘甜,王爺卻是嘗不到。”

本王笑笑,并未多言。

不多時,菜呈了上來,姚書雲随手夾了一筷子,問道:“王爺,你覺得風慕言這人怎麽樣?”

本王回答的言簡意赅,“心思太重,活得太累。”

“哦?”姚書雲有些意外,“下官倒覺得,這人随性的很。”

“随性嗎,明明是個苦情的人。”

“苦情的人?”姚書雲不解,“瞧他放浪形骸,一身灑脫,不像是個為情所苦的人啊。”

“若不苦,如何調的出‘潇湘夢’,就如舒景乾,若不是痛失愛人,如何釀的出‘百憂解’。度人,必先度己。”

“呵。”姚書雲笑了一聲,“照王爺這麽說,我編出名聞天下的曲子《長相思》,也是因為思戀某個人了?”

“難道不是?”本王看着他,“書雲,這些年,你心裏始終藏着一個人。本王雖不知她是誰,可我知道你愛戀她,渴慕她,卻得不到她。”

姚書雲的眼神一緊,遂又放松下來,“王爺說笑了,下官生而多情,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專情。得不到就放下,下官可不是一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

“是嗎?”本王喝了口酒水,淡淡道:“能看開最好,世間情愛,本就傷人傷己。”

他有些好笑,“看王爺的樣子,怎麽像是過來人了。”

本王搖搖頭,“不,我只是勘破的早……”

吃過了飯,本王将姚書雲一路送到了門口,随口問了句:“今日法場上,可是殺過人?”

“嗯,午時三刻,斬首過幾個罪犯。王爺問這個做什麽?”

“無事,随便問問。”我說着,頭腦一熱,來了句:“夜裏行路,注意安全。”

“嗤——”他笑了一聲,“下官府邸就在您對面,隔了幾步遠,王爺要是擔心我的安全,大可将我留宿,下官還可以給你暖床——”

“好走,不送!”本王打斷了他的自作多情,轉身便往回走。

這一覺躺下,本王稍微打了個盹,待得月上中天,臨近子時,便悄然起身,穿上外衣,偷偷出門了。

因為不想驚擾值夜的下人,便沒走正門,一躍出了高牆,往法場的方向走去。

行至法場,只見今日處斬的死囚,屍體還躺在地上,無人來領。地上血漬的已經幹涸,周圍十步以內,地磚都是暗紅色的。

這經年累月,此處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四周遍地陰氣。

本王正暗自無聊,突見不遠處的黑影裏,憑空出現了一道縫隙,刺目的白光閃過,從縫隙裏走出了兩名青面獠牙的鬼差,手裏拖着沉重的鐵撩,搖搖晃晃走了過來。

他們目不斜視的走過本王身邊,去屍體跟前蹲下,一邊伸手引魂,一邊念叨着:“軀殼已死,魂魄莫附。打來處來,回去出去。起!”

話音剛落,一溜魂魄齊刷刷地坐了起來,渾渾噩噩地看向了兩名鬼差,任由他們上了腳铐鐵撩,然後茫茫然地跟上他們,準備到下面去。

“慢着。”本王喊了一聲。

兩名鬼差回過身來,左右瞅了瞅,不太确定的問:“你是在——喊我們?”

“是。”本王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一塊黑玉,放在其中一名鬼差手上,道:“幫我交給你們頭兒,告訴他,我明日戌時三刻,在襄王府設宴等他。”

“這——”那名鬼差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指的是——”

本王打着哈欠,道:“我找昭暝。”

那名鬼差一怔,立馬喝道:“大膽凡人,竟敢直呼我們閻王的姓名!”

本王笑笑,“我便是喊了又怎麽樣,告訴昭暝,想着問罪只管來找我。”

“這——”那鬼差猶豫了一下,道:“我們閻王爺可是大忙人一個,哪有空赴人間的席宴。”

“你們自管告訴他就好。”本王說着,緊了緊衣領,準備離開。

“請留步。”那鬼差喊住了我,問道:“不知閣下,怎麽稱呼?”

“天璇。”我說。

剛走出沒幾步,本王遇上了迎面走來的姚書雲,心下一緊,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他不答反問,“王爺來這裏又是做什麽?”

本王冷靜回答:“夜裏睡不着,出來走走。”

“哦?”他顯然是不信,“夜半子時,來刑場散步?王爺倒是好興致。”

“不知不覺走過來了而已。”本王說着,皺了皺眉,“倒是你,半夜不睡,出來監視本王不成?”

“下官豈敢。”他笑了笑,整頓了一下淩亂的衣衫,“這不是剛從月華樓出來嗎,恰好經過。”說着,挑了挑眉,好奇地湊上來,“剛剛王爺,在和什麽人說話?”

“鬼差。”本王如實說。

姚書雲:“……”

知他不信,本王也懶得多說,跳過了這事兒,提醒道:“近來,滿朝文武都對你有意見,你最好收斂一些。這青樓歌坊,少去為妙。”

“那如何使得。”他将手搭上本王的肩膀,笑的滿面春風,“這人生苦短,該當及時行樂。不過王爺你性情高潔,大約是不屑于煙花之事。”

本王笑笑,并未接話。

他瞧着本王油鹽不進,繼續蠱惑,“這床笫之間,個中的快樂,王爺真不想試試?”

本王挑挑眉,“哦?怎麽個快樂法?”

“飄然若仙。”他說。

本王笑笑,“那我大概知道是什麽滋味了。”

姚書雲:“嗯?”

本王:“做神仙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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