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獨自去到了天水溪,本王在那光潔的石頭上坐下來,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然後拿佩劍敲打了一下石頭,道:“出來。”
半晌,沒有反應。
本王跳起來,恨恨地跺了幾下腳,道:“土地老兒,別裝死,給本仙君出來!”
許久之後,只見石頭縫裏冒出了一縷仙氣,一個身材矮小如孩童,卻須發全白的老頭鑽了出來,陪着笑,道:“不知星君傳喚小仙,所為何事啊?”
本王雖是以戴罪之身,被貶下了凡間。可畢竟沒人知道,玉帝哪一天心情好了,會不會再招我回去,所以地上的小仙,凡是見了本王,都會留幾分薄面。
說到底,這仙和人其實也沒什麽區別,都是誰位高權重,誰就是大爺。
本王也懶得和他客套,問道:“這溪裏,可曾生活過一尾鲛人?”
“是啊。”那小老頭拄着拐杖,挪着小碎步子,挨道了本王身旁,谄媚的笑了笑,問道:“怎麽,星君對那鲛人感興趣?”
“算不上,只是打聽一下。”
“噢噢,那鲛人啊,原先确實住在這一代水域裏,活了幾百年了,眼瞅着就要修煉成人了,卻不知怎的,竟被人抓去了。”
還真是這樣……
本王頓了頓,問道:“你可知抓他的人,去哪裏了?”
“這小老兒,可就不知道了。畢竟這土地也是分片管理,小老兒只是負責這一帶,再遠一些,就不清楚了。”
本王皺了皺眉,只聽他說:“不過啊,估計是被人殺了吧。聽那些人的意思,原本是要抓了他獲取珍珠和鲛绡的,可誰知道那鲛人性子暴虐,桀骜不馴,撲騰着傷了好幾個人,剩下的幾個人,說是幹脆殺了他,抽取油膏,做成長生燭賣錢。這皇陵古墓裏,最是需要這些。”
本王眯起了眼睛,死沒死尚未可知。
不過那鲛人若還活着,想必吃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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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着那土地公有些難受,本王幹脆盤腿坐了下來,道:“你既然守護一方土地,見證一方事跡,本王想勞煩你,把這一代發生過的事說給我聽聽。”
“既是星君托付,何來勞煩一說。”那土公地客氣了一下,寬袖一掃,将面前的水域化作了一片鏡面,“呵呵”笑道:“這溪水,記錄了當初發生的一切,星君想看,只管看便是了,不過啊,小老兒年事已高,不方便看到這些,就先告辭了。”說着,化作一縷青煙,重又隐入了地裏。
本王怔了一下,什麽畫面,是看不得的?
往邊上挪了挪身子,本王向水裏看去,只見一陣光點閃過,曾經發生過的,徐徐重現……
那是一個下雨天,天色陰暗,山路濕滑難行,年僅十五六歲的舒景乾,眉眼還沒有長開,帶着一股子青澀,側背着一個包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溪邊,嘴上嘀咕着:“做什麽非得逼着老子學釀酒,一股子酒臭氣,老子才不學!”
在她身後,一個比她年幼了三四歲的女孩追了上來,大喊着:“哥,大哥,等等我。”
舒景乾憤然回頭,道:“你別跟着我!回去告訴爹,我才不學那勞什子的釀酒,老子要考取功名,要做官!”
“那怎麽成。”少女停住了步子,攥了攥衣襟,道:“咱們酒仙鎮,世世代代都是釀酒的,至于咱們的酒泉坊,那可是遠近聞名的。家裏放着這麽大的産業,老爹肯定是要你接手的。我說哥,你就別做狀元夢了,行不行啊?”
“什麽叫做夢啊?”舒景乾憤憤,“夫子都說了,我天資聰穎,一點就通,是他這許多年來難得一見的大才,日後不說能狀元及第,但是一甲三名總沒問題。”
“你就別聽那老家夥忽悠了。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窩在這一畝三分田上,覺得自己有的是本事,可要去了外頭,說不定只能算個資質平平。”
“你住口!”舒景乾不想再聽她說,不耐煩的擺擺手,道:“趕緊回去吧,這風大雨大的,小心染上風寒。”
“那你呢?”少女問道。
“我先不回去,等着老爹什麽時候想通了,不逼我釀酒了,我再回去不遲。要是他想不通,那我幹脆這輩子都不回去了。”舒景乾說着,跑到石板上站定,然後沖着面前幽暗的水面,喊了一聲:“我舒景乾,要做狀元——”
身後的少女只當他失心瘋了,跺了一下腳,道:“那你就杵在這裏吧,我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說着,轉身便往回走。
她這一走,舒景乾突然有些慌。
回身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水面,輕輕打了個哆嗦。
傳說這一代有鲛人,貌醜性殘,好以活人為食。
雖不知真假,可是站在暗沉的天幕下,頭上樹影婆娑,身下幽深詭秘,雨水滴答,總叫人心裏害怕。
帶着惶恐,舒景乾後退了幾步,突然聽到了岩石下面傳來了一陣水花聲,當下一個哆嗦,趕緊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強迫着自己鎮定下來。
由于少年的好奇心作祟,面對可能的危險,他非但沒有被逼退,反倒是多了幾分勇氣,小心地趴到了岩石上,一點一點往前挪去。
行至了邊沿之後,他悄悄伸長了脖子,往岩石下面看了一眼。這一眼,整個人都驚住了。
只見石頭下面的水灣裏,一個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正交叉了雙手,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他有一副絕豔魅惑的面孔,和精壯結實的上半身,至于身下,是一條粗壯而修長的魚尾,上面遍布黑鱗,在雨水下泛着一層冷輝。
他咧開嘴,呲出了滿口尖銳的牙齒,發出了一陣“咯咯”的怪笑,然後帶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向一臉懵懂的舒景乾發起了攻擊。
一切發生的十分突然,舒景乾還沒有從方才的驚豔裏回過神來,就被那鲛人拖進了水裏。
使勁掙紮着浮出了水面,舒景乾拍起了一陣浪花,大聲叫着:“救命——”
水裏的鲛人長尾一掃,又将他卷進了水裏,然後伸出結實的雙臂,将他鉗制在懷裏。
“唔,”舒景乾連着灌了好幾口水,憋着氣拼命地踹那老鯉魚,然後在他胸膛借了一下力,猛地又鑽出了水面,趕緊貪婪地吸了幾口氣。
水裏的鲛人大約是有心逗弄他,幾番将他拖進水,又幾番放他出來,如此折騰了好幾回,終于磨掉了舒景乾最後一分力氣,看他煞白着臉,認命般的潛進了水裏。
鲛人用尾鳍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發現他沒有反應,還當他是死了,覺得有些無趣,正準備湊上去咬一口嘗嘗,卻瞧着那舒景乾猛地撲上來,先他一步張開了嘴,惡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嘶——”鲛人吃痛,一尾巴将他扇飛了,然後摸了摸血流不止的肩膀。
這傷口泡在水裏不易結痂,鲛人匆匆爬上了岸,只見那半死不活的舒景乾也跟了上來,于是眼尾一挑,猛地甩了一下尾巴,又将他拍回了水裏。
“嗚。”舒景乾嗆了一下,從水面上浮起來,拼命咳嗽着,問道:“你想怎樣啊?”
那鲛人像是聽不懂人語,只眯着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
他伸手,覆在了傷口上,只見那原本血淋淋的肌膚,立馬生肌止血,恢複了原先的蒼白光潔。
舒景乾浮在水面上,遠遠地看着他,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由衷的嘆了句:“好厲害啊!”
那鲛人咧着嘴,發出了一陣“咯咯”怪笑,像打量食物一樣,上下打量着舒景乾,然後舔了一下尖銳的牙齒,滿身的邪氣。
舒景乾打了個突,又往水裏浸了浸,心想這鲛人閉着嘴可謂風華絕代,可一咧嘴就變得慘不忍睹。
就好像明明一桌子的山膚水豢,卻因為端上來一盤臭豆腐而變了味兒一樣。
不過眼下,似乎不是對人品頭論足的時候,舒景乾仗着自己水性好,偷偷紮進了水裏,往前游出了一段距離,然後找到了一處有灌木的地方,嘿嘿一笑,一躍跳了進去,準備遁走。
“長得再好看,也只是頭無腦的畜生。”舒景乾心裏得意着,突然瞧着身後憑空乍起了一道水浪,直直的劈向了他。
舒景乾趕緊側身一躲,避開了那鋒利的水刀,然後喘了口粗氣,看向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鲛人,陪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才功夫好俊,愚弟好生佩服,不過眼下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家父就該等急了,不如,我們改天再敘?”說着,赤了一只腳,轉身就跑。
鲛人笑笑,揮手一掃,放倒了一棵巨樹。
舒景乾被擋住了去路,憤憤的回頭,問道:“你到底想怎樣啊?吃了我?我告訴你,我皮糙肉厚,一點都不好吃!”
鲛人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着他,似乎在權衡什麽。
舒景乾一看有戲,急忙伸出了手,把自己常年搬運酒壇子留下的薄繭給他看,“瞧見了沒,我一身老皮,根本不好吃。”
那鲛人似乎不信,拖着尾巴走過來,趴他身上看了又看,聞了又聞。
一股子腥黏的氣味噴在舒景乾的臉上,舒景乾本能的打了個噴嚏,然後揉了揉鼻子,看向了那條老魚。
只見那鲛人嗅過氣味之後,意外對這送上門來的獵物很是中意,然後張開嘴,咧出了一口森然的牙齒,咬上了舒景乾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