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是舒景乾關于鲛人所有的記憶。
其實他失憶前,說的話是真的——我那麽喜歡你。
可我,還是忘了你。
第二天,雲朗風清,天氣晴好。
舒景乾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只見陽光穿過樹葉,在水面上灑下了星星點點的光輝,蕩碎了一池的漣漪。
而鲛人,正浮在水面上,身披華光,嘴角噙着笑,俊美的不似人間所有。
只見他張開了手臂,在水裏蹁跹舞動着,身姿輕盈而魅惑,舉手投舉間,盡是風情。
舒景乾冷笑了一聲,正準備張嘴罵他一句“娘娘腔”,卻瞧着鲛人突然并攏了十指,微微一收,指逢裏竟有流光閃動。
而後,那成片的流光,随着鲛人的動作,慢慢穿梭,交疊,織成了一張細密而透明的輕紗。
陽光底下,閃閃發亮。
舒景乾被眼前這如夢似幻的一幕震到了。
鲛绡,居然是鲛绡!
傳說中價值千金,遇水不濡的鲛绡!
只見那鲛人十指輕彈,掙斷了藕斷絲連的鲛絲,然後拎着薄紗,緩緩上了岸。
他“走”的極慢,身後跟着一片明媚的陽光,頭上撐着一片勝放的煙霞,如同海神一般,緩緩來到了舒景乾的面前,将鲛绡搭在了他的頭上,用低沉的嗓音,輕輕喚了一聲:“我的新娘。”
舒景乾有些愣住。坦白說,剛才那一幕太過煽情和美好,饒是他一個純爺們,也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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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屁股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是個禽獸,他搞不好會一時腦熱,直接撲進他的懷裏。
臉好,身材好,活也好。
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舒景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會想那檔子事。
話說,他這是被操上瘾了嗎,為什麽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
鲛人抓住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道:“我想把我最好的東西,全部都給你。”
舒景乾裹着一身輕若鴻羽的鲛绡,有些糾結的看着面前的鲛人。
沒想到這老禽獸煽起情來,還是一套一套的。
實在是有些難以招架。
“那什麽——”舒景乾定了定神,問道:“你既然和傳說中一樣,能歌善舞會織绡,那是不是,也會泣淚成珠呢?”
“會。”鲛人彎下了眉眼,問道:“要看嗎?”
“要!”舒景乾立馬來了精神,這可比看猴戲有趣多了。
鲛人卻是笑了一聲,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道:“眼淚這種東西,哪裏是說掉就能掉的。”
舒景乾撇撇嘴,“那要我給你兩巴掌,幫你找找感覺嗎?”
“小東西。”鲛人靠在了樹上,輕飄飄的說:“自遭遇屠城以來,我已經有幾百年,沒有流過淚了。”
從此之後,也不會流淚了吧。
一瞬間沉默過後,舒景乾喚了跟他一聲“鲛”,而後又改口道:“臨溪。”
“嗯。”鲛人将他撈進了懷裏,撫順着他的頭發,道:“再喚我一聲。”
“臨溪。”舒景乾依言又喚了他一聲,然後咬了咬嘴唇,道:“如果你還顧念舊情,我能不能,求你放我離開?”
鲛人的動作一滞,問道:“為什麽?你不想留下陪我嗎?”
舒景乾搖搖頭,“我得走,我有我的抱負,有我的夢想,我不可能留在這裏陪你蹉跎。”
鲛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有些犯嗔,“可你從前說過喜歡我。”
舒景乾有些吃痛,皺了皺眉,說:“是啊,我從前是很喜歡你,因為那時我沒有別的玩伴,所以心心念念的全是你。可你卻霸道的抹去了我的記憶,把我從你身邊攆走了。現在你想把我找回來,我的心卻已經不在你這裏了。”
鲛人放輕了手勁,問道:“那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舒景乾打開了他的爪子,道:“我後來結識了不少朋友,也有了心儀的姑娘,我将來或者考取功名,或者接手酒坊,不論怎樣,我都不可能和一個鲛人在一起。”
鲛人:“那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修煉成人。”
舒景乾皺了皺眉,“修煉……成人?”
這聽起來,就和雙修一樣扯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鲛人算不得是妖,他們生來就有類人的上半身和魚尾,他們的美貌和智慧是與生俱來的,根本不需要格外的修煉。
鲛人卻是一臉的篤定,“我可是鲛王的兒子,有着鲛人裏最強大的血脈,想着分化出兩條腿來,并不困難。”
“那——”舒景乾揚揚眉,道:“你試着變成女人,讓我上一頓。”
鲛人:……
舒景乾嘆了口氣,“你這老淫魚,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愛。”
舒景乾到底還是離開了。
他知道那老淫魚的脾性,獨斷專權,說一不二,說要你走你就得走,說你要你留下你必須留下。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鲛人骨子裏的王者之血作祟,反正,他很霸道就是了。
所以,舒景乾将刀刃抵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你是要我活着離開,還是死了留下陪你。”
鲛人放他離開了,從此變成了一蹲望夫石。
他每天坐在岩石上,眺望着舒景乾來時的方向,那幽深的樹林,嬌豔的野花,熹微的陽光,交錯着,鋪成了一條虛虛實實的路。
四季流轉,歲月變遷,那樹葉綠了又黃,野花開了又落,路尚在,而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日子,一過就是兩年。
兩年,對壽長的鲛人來說,也許不過彈指一瞬間,起碼曾經是這樣。
可如今,他突然有點食不知味,度日如年。
等到熬來了又一個春天,他在粼粼碧水中打了個滾,然後百無聊賴的唱起了歌。
歌聲悠遠而動聽,惹了河面上成片的鯉魚翻滾騰躍。
他唱的很凄涼,很投入,很忘我,直到聽着岸上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叱喝:“別唱了,難聽死了。”
那聲音裏多了一絲成熟男性的低沉,卻隐隐還透着一股子嬌憨。
鲛人一個興奮,險些嗆死在水裏。
他往岸上看去,只見一個相貌非凡,氣質出衆的男子,正拎了一壇子酒水,長身玉立在岸邊,笑問道:“舒某自釀的酒水,取名浣春,魚兄可要嘗嘗?”
“我不是魚,”鲛人喉嚨動了動,百感交集道:“我是鲛。”
“鲛兄。”舒景乾笑了笑,沖鲛人伸出了手。
而鲛人就這他的力道,一躍上了岸。
兩年不見,舒景乾的眉眼張開了,多了一絲英氣,個頭也竄高了,身材颀長而挺拔。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只見他勾起了玉脂粉唇,笑問道:“鲛兄如何這般看着我?總不會是兩年未見,一見面就想着上我吧?”
“我倒是想。”鲛人伸出手,想着撫摸一下舒景乾的腦袋,卻又及時打住了,伸手撈來了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口。
舒景乾脫掉鞋襪,将腳丫子浸到了水裏,問道:“你這兩年,都在做什麽?”
“想你,盼你,等你。”鲛人回答。
舒景乾笑了笑,“不錯,嘴皮子功夫倒是見長了,也會說甜言蜜語了。”
鲛人放下了酒壺,将手覆在舒景乾的手背上,問道:“你和心儀的姑娘,成親了嗎?”
“沒有。”舒景乾拿腳丫子撥着水面,道:“你那兩宿,給我留下心理陰影了,我似乎沒法對着女人勃起了。”
鲛人一怔,悄悄攥緊了拳頭。
只見舒景乾眯着眼睛看了過來,問道:“說真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施加了什麽妖法?”
鲛人搖搖頭,“沒有,我可以對着海神發誓。”
“是嗎。”舒景乾苦笑了一下,“那一定就是我着魔了,病入膏肓了,不然怎麽會整夜整夜的做夢,夢到和你縱欲呢。”
鲛人:……
舒景乾從胸前取出了一方帕子,打開之後,現出了一片黑亮黑亮,如同打過蠟的鱗片,問道:“這是你的吧?我七歲那年,你拿來給我療傷用的。”
“嗯。”鲛人點點頭,随手取走了鱗片。
“這是前不久,我從存放兒時的玩具箱子裏翻出來的,也不知我當時明明失憶了,為何還将這鱗片存放了下來。十五歲那年,我離家出走,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卻偏偏要來河邊,想來,也是有什麽驅使着我吧。”
鲛人攥住他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舒景乾抽回了手,道:“我今天來,是想着徹底做個了斷的。”
鲛人面上一僵,還不等開口,只聽舒景乾說:“我不想再畫地為牢,自我折磨了。你或者死了,了卻我一樁心事,或者來到陸上,陪我一起生活。”
鲛人愣了一下,只聽舒景乾繼續道:“你不是說自己沒有族人了,那麽你跟着我,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