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本王去了一趟神社,将鱗片交給了地母元君。

她因為掌陰陽,滋萬物,而被稱作大地之母。加上位高權重,列為四禦,所以衆仙界也好,人界也罷,所有人見了她,都會稱她一聲“厚土娘娘”。

不過,這元君并沒有拿身份壓我,反倒是拉着我的手,親切地話起了家常,“天璇啊,地上可還待得習慣啊,有沒有娶媳婦啊,最近玉帝沒有再尋你的不是吧。哎,要我說啊,那老不死的,就是沒事找事,斷袖而已嘛,多大的事啊。你看人間,但凡有點身份的,幾個男人不斷袖啊,面上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背地裏什麽男寵啊,禁脔啊,養了一屋子呢。哎我跟你說啊,楚國的皇帝楚泓你知道吧,他就是個斷袖,人家多實誠啊,直接立了個男人做皇後,呵呵呵,玉帝他可真是少見多怪,要我說,咱們仙界,還趕不上人界開通……”1

本王不知她是憋了多久,沒找着人聊天了,她這晌見了我,就跟見了至親至信的人似的,拉着我的手,眉飛色舞的,恨不得把這些年遇上的事,全部倒出來,一件一件說給我聽。

其實本王當神仙的時候,總共和她見了不過兩次面,那兩次還只是打了個照面,并未有過深入的交談。

當初玉帝設宴的時候,她一身白衣,諸塵不染,往那裏一坐,當真是一派高貴冷豔,睥睨衆生女神範兒。因為容貌秀美,風姿綽約,席上,不知惹了多少仙家,偷偷看了她一眼,再一眼。

可本王卻沒料到,這元君似乎天上一套,地上一套,擺完了譜,裝完了樣兒,立馬化身多嘴婆子,嘀嘀咕咕個沒完。

本王幾次想着插話,都被她打斷了,只能耐着性子,聽她調侃完了五湖四海的君王之後,又來調侃我——

“其實,陵光神君長得确實不錯,那風度,放眼整個仙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吧,也難怪你放着仙娥不要,非得跟他斷袖了。不過啊,這些也只是我道聽途說,根本不知道你們倆究竟鬧出了什麽事,以至于玉帝大動肝火的,把你整到了下界。天璇啊,你倒是跟我說說吧。”

本王有些汗顏,擺擺手道:“即是醜事,還是不說了吧。”

“醜事啊?”她非但不知收斂,反倒是興奮地刨問起來了,“怎麽個醜事法,你該不會是對陵光神君,那個,這個了吧——”說着,拿臂肘頂了頂我,絲毫沒有身為大地之母該有的莊重,反倒是一臉的猥瑣。

本王實在無法,只得硬着頭皮告訴她:“沒那個成,被抓了。”

“哈哈哈。”她伸出纖纖素手,狠狠地推了本王一把,道:“甜頭都沒嘗着,就被貶下來了啊,冤不冤啊?”

本王拱拱手,“小仙慚愧。”

“呵呵呵呵。”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看了一眼手裏的黑鱗,問道:“哦,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來着?”

本王悄悄拭了一把汗,道:“是這樣,你既然能聯系着世間萬物,那一定能感受到,這鱗片的主人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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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呢。”她說。

“哦……”就這麽簡單?

“那——”本王欠了欠身子,問道:“不知元君,能不能幫我确認一下,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這個不難。”她擺了擺手裏的鱗片,道:“鲛人啊,這可是稀罕物,幾百年前那一場屠城,幾乎都殺幹淨了。如今世上雖還存了幾條,卻也成不了氣候了。”

這倒是讓本王有些吃驚。

這世上除了臨溪,竟還有別的鲛人活了下來?

她将鱗片置于了鏡臺上,看了一眼鏡子裏呈現出來的昏黃的燈光,逼仄的過道,和來來往往的商人,道:“喏,在雲州城的地下黑市裏。看這樣子,是被當成貨品,擺在那兒出售呢。”

本王湊上去看了一眼,只見臨溪正蜷縮在籠子裏,不知因何故,雙目已眇,颀長的尾巴上,裂開了一道一道的傷口,全身幾乎沒有一點好肉。

“多謝。”本王沒有再同她客套,急忙出了神社,騎上馬便回了酒泉坊。

不管怎麽說,活着就好。

彼時,已是傍晚。

本王将情況跟舒景乾說了,問道:“可要随我同去?臨溪被困在那裏,想必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全身都是傷,你若是見不得他這個樣子,那我——”

“不,我跟你去。”他說着,随手套了件外衣,然後去馬廄牽了匹馬,道:“走吧。”

本王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只見他看似平靜的表象下,眼底正有暗流湧動。摻雜着悔,恨,惱。

卻也不知恨的是誰,惱的又是誰。

出了酒仙鎮,我二人騎馬經過了花城,正遇上了前來喝花酒的姚書雲。

只見他将自己的馬兒一橫,攔住了我二人的去路,問道:“大晚上的,風風火火的去做什麽呢?”

“出城。”本王道。

“哦?”他牽着缰繩,在地上挪動了幾步,有些好奇,“出城做什麽,我跟你們一起。”

“那就趕緊的,別擋道。”本王說着,縱馬跑到了前頭。

帶上姚書雲也好,這黑市裏,盤踞着一方惡勢力,我和舒景乾單槍匹馬地沖進去,還真不定能把臨溪救出來。

多個人,也算是多個幫手。

連夜出了城,我三人直奔雲州,照着地母說的,一路找到了黑市的入口。

那地方很是隐秘,在一處亂墳崗裏,背靠着一座山,開了一扇門。

而那門口有石頭虛掩着,一打眼,根本看不出來。

門外,有個假裝守墓的男人,一邊偷偷打開山門,将人放進去,一邊又趕緊合上了石頭,掩好了洞口。

我三人全是生面孔,想着混進去,怕是不容易。

本王略一猶豫,撸下了手上的扳指,抽走了腰間的玉帶,然後提着褲子走到了門口,道:“我們是來走貨的。”

那守門人挑了挑眉,問道:“有什麽東西要出手,拿出來看看?”

本王将扳指和玉帶遞給了他,道:“宮裏的東西,托人偷出來的。市面上不好出手,想來這裏看看,能不能賣了。”

那守門人借着搖曳的燭火看了看,确定我所言非虛,是宮裏流出的東西,便打開了石門,擺擺手,道:“進去吧。”

“有勞。”本王一進門,趕緊穿上了玉帶,然後下了坡,挨着陰濕的牆壁,一點一點挪到了地面上,看向了眼前的一條商街。

燈火熹微,陰暗逼仄。和地母鏡裏看到的,一般無二。

沿路走來,本王倒真是見到了不少明面上禁止的東西。東島抓來的女人,西域販來的舞娘,皇陵裏偷出的冥器,甚至有拿八卦盅圈養的小鬼。

整個黑市上,透着一股子陰森森的氣息,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子酸朽。

本王在路邊買了一盞燈,掌着走在前頭,這越走越是心寒,販賣嬰孩,販賣婦女,甚至是販賣漂亮的男童。

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殺了,像挂豬排似的,拿鐵勾一穿,吊在了架子上。

據說,偶爾有客人,也是好吃人肉的。

本王胃裏一陣翻騰,還不等嘔吐,卻見舒景乾扶着牆,率先吐了起來。

姚書雲皺了皺眉,道:“我大燕刑法森嚴,國治久安,怎麽會出現這等喪心病狂的地下交易?”

“總有陽光照不到地方,刑法約束不到的人。”本王說着,拍了拍舒景乾的後背,問道:“可能繼續走?”

他擡起臉,有些狼狽的抓着本王的衣袖,問道:“臨溪他,會不會也被他們——”

本王搖搖頭,“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現下的處境,不太好。”

舒景乾顫抖了幾下,看向了前方一望無際的街道,在崩潰裏拼命強撐着,顫顫微微地邁出了一步,道:“走吧。”

“好。”本王掌着燈跟了上去,邊走邊想着,出去之後,立馬派人翻了這座山,把這些商販一個不留的全部抓起來,視情況淩遲還是五馬分屍。

當然,有姚書雲掌刑,也不怕他們死的太舒服。

順着悠長的甬道走下來,我三人終于來到了一處販賣奇珍異獸的攤位前面。

放眼看過去,只見籠子裏關着火狐,雪貂,烈焰鳥,和等等叫不上名字的珍稀獸類。

而最顯眼的位置上,擺放了一個特大號的籠子,裏面關了幾名鲛人,一男四女,各自環抱着尾巴,縮在角落裏。

那男人,正是臨溪。

舒景乾眼圈一紅,險些一嗓子嚎出來,被姚書雲一把捂住了嘴,然後按住了他胡亂掙紮的身體,道:“別鬧,此地人多,我們不能強來,只能按着他們的規矩。”

“正是。”本王從懷裏掏出了一疊子銀票,正待上前談價,卻瞧着攤主一把攥住了臨溪的下颚,然後将藥碗塞進了他的嘴裏,道:“把藥喝了。”

臨溪扭過了脖子,緊緊地咬着牙關,不肯松嘴。

“畜生!”那攤主給了他一巴掌,道:“你個死瞎子,不能給我珍珠和鲛绡也就算了,居然連個小崽子都不給我。”說着,将藥給他強行灌了下去,道:“這次的春藥,我可是用了雙倍的劑量,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趕緊乖乖的去和那幾條母鲛配了種,老子還想着多弄到幾個小崽子,賣錢用呢。要說如今世上可就剩下你這麽一條公鲛人了,要是不抓緊着點,就真的絕種了。你也不希望鲛人一族,斷送在你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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