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楠的目光在那雙顫抖的手上停留了一會,又掠過王夫人那張倉惶的臉,慘白的唇……竟然,吓得這麽厲害嗎?

不過想來也是,這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從小便被人捧着、奉迎着的女人,只怕做夢也沒想過,她會有擔上人命官司的一天吧!

眼中泛起冷意,口中卻歉然道:“是我的不是,吓到舅母了吧?舅舅,不如我們去書房再談?”

賈政不悅的看了王夫人一眼,起身道:“也好。”

“等一下!”王夫人的聲音急促尖利,見賈政和林楠都回過頭來,嘴唇抖了抖,勉強擠出聲音:“楠兒還是在這裏說吧!我沒事。”

賈政看見她那副張皇失措的樣子,大為不悅,皺眉斥道:“婦人家管這麽多做什麽?有功夫好好整頓整頓家風是正經!何況你這幅樣子見客,成何體統?”

王夫人神經質的擰着帕子,咬牙道:“老爺,玉兒在府裏這些年,和我情同母女,她的事,你讓妾身怎麽能放心的下?何況外甥也不是外人……”

林楠似笑非笑的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想來是外甥太過愚鈍,不會讨人歡心,才不能同舅母‘情同母子’,否則,若換了寶玉一般的情分,舅母如何能容得下‘寶玉殺人’的謠言穿的阖府都是?”

王夫人現在哪有心思計較這個,抖着唇不答,林楠轉過臉對賈政道:“其實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既然舅母不放心,在這裏說也一樣。有幾個衙役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半夜裏神不知鬼不覺的将鮑太醫挂在了梁上,做出畏罪自殺的模樣來。不想鮑太醫早就猜到有人要殺人滅口,竟事先在亵衣上寫下了遺書,那些衙役殺了人之後才發現此事,無奈只得另找了一件亵衣給他換上,誰想付大人目光如炬,親自勘察屍體,一眼就看出破綻,讓他們的惡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說到這裏,林楠的聲音忽然變得森冷異常:“現在那幾個衙役已經下獄,且認了殺人之事,只差招出昨兒二更天探監并指使殺人的人是誰。”

王夫人只覺得一陣天塌地陷,林楠冷森森的話在她耳邊一遍遍回響:且認了殺人之事,只差招出昨兒二更天探監并主使殺人的人……昨兒二更天探監并主使殺人的人……探監并主使殺人……

耳邊傳來的林楠的聲音又變得的輕蔑起來:“不過三木之下,豈有勇夫?順天府裏刑具可多着呢,便是鐵打的硬漢也熬不過去。更何況那些人連殺人都認了,反正是一死,犯得着再為別人受這些皮肉之苦?說不定眼下已經招了!啊,對了舅舅,像這樣的事,倫律該當何罪呢?”

賈政原被王夫人吹了不少枕頭風,也有些認為林楠是小孩子大驚小怪,這會兒見竟有人殺人滅口,可見黛玉的确是被人所害,憤怒之下聽到林楠發問,寒聲道:“指使殺人原就是死罪,殺的又是獄中的嫌犯,且是皇上都關注的案子,更是罪加一等,便是淩遲都是輕的!”

話音剛落,只聽噗通一聲,卻是王夫人不知怎的連椅子帶人一起翻了下來,如同村婦一般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她自己卻毫無所覺,一雙眼卻直勾勾的也不知盯着什麽地方,整個人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

林楠冷冷看着她的模樣,過了一陣,才訝然道:“舅舅,原來舅母有癫症的麽?”

賈政也雲山霧罩,只得含糊應了一聲。

林楠道:“那我去遣人請太醫。”

王夫人此刻的形象實在不雅,賈政也知道林楠不便多呆,勉強點頭道:“有勞。”

又道:“之後楠兒就直接回房休息吧,你也累了半日了。”

林楠看見王夫人呆滞的目光正慢慢恢複清明,點頭笑道:“今兒在順天府的後衙多喝了幾杯,委實也有些撐不住了,外甥告退。”

到門外遣了小厮去叫太醫,便徑直回了院子,錦書澹月幾個眼巴巴瞅着他,林楠知道她們想着什麽,也不點破,伸手招了澹月過來,小聲吩咐道:“你去看着太太,若是見她出門去了,便去姑娘房裏……”

澹月聽的眼睛越來越亮,歡喜應了一聲去了,錦書抿嘴一笑,道:“我去給大爺準備洗澡水。”

林楠點頭,道:“忙了不少日子了,今兒早些歇息,誰來也別吵我——若有人來,可知道怎麽說?”

錦書笑道:“知道!”

換了個語氣,幽怨道:“大爺回來時還好好的,因聽了下人幾句閑話,便消沉下來,說‘到底不比家裏’,早早便歇了,奴婢也不敢打擾。”

林楠道:“錦書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自去歇息不提。

……

小半個時辰之後。

賈母房中,王熙鳳和鴛鴦兩個正陪着賈母說笑,只聽外面丫頭喚了一聲:“林姑娘來了!”

一面打了簾子讓黛玉進門。

賈母招手讓黛玉在她身邊坐下,細細的問藥吃了沒,覺睡的怎麽樣,可還有咳嗽等等,黛玉一一答了。

賈母見黛玉雖含着笑,卻全不似往日活潑伶俐,她眼神不好,又細細看了,才發現黛玉眼睛又紅又腫,惱道:“這是怎麽了?可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惹你傷心了?”

黛玉搖頭笑道:“沒有的事,有老祖宗在,哪個奴才敢來招我。”

賈母虎着臉道:“休要哄我!”

黛玉笑道:“當真沒有,我好着呢!”

賈母冷哼道:“別看我年老眼花,心可不糊塗!紫鵑,你來說說,你們家姑娘這是怎麽了?”

紫鵑笑道:“老太太,姑娘真沒事,只是吓着了。”

賈母愣了愣道:“怎麽了?園子裏看見長蟲了?”

紫鵑遲疑了一下,方道:“今兒早上,姑娘去看大爺,走到半路的時候,聽人說,大爺昨兒在順天府大牢逼死了人,已然被順天府的差爺拿了去問罪了。姑娘原是不信的,可是一路上的人都這樣說,等去了大爺的院子,發現大爺果真被順天府的差役請去了,姑娘又驚又怕,躲在院子裏哭了一整日了!”

賈母大驚站了起來,急道:“竟有這樣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楠兒他人呢?快去找你們老爺拿帖子去順天府衙門問問啊!”

黛玉忙扶賈母坐下,笑道:“老太太別擔心,哥哥已經回來了,原來只是順天府的府尹大人請他喝酒去了,不知怎的傳岔了,害的我虛驚一場。現在已經沒事了,只是有些後怕罷了。”

賈母松了口氣,繼而勃然大怒:“現在府裏越來越不成個樣子,連主子的謠也敢造!”

對王熙鳳道:“這些話既然能傳到玉兒耳朵裏去,你肯定也知道,怎的也不和我說一聲?”

王熙鳳陪笑道:“不過是下人傳的胡話,哪裏敢拿來髒了老太太的耳朵。”

賈母怒道:“既然知道是下人傳的胡話,聽到就該制止才對,怎麽由着他們胡來!”

王熙鳳強笑道:“是我的不是。”

黛玉笑道:“老祖宗快別怪琏二嫂子,嫂子約莫也是被吓到了!今兒別說我和琏二嫂子,就連舅舅都吓着了呢!回府一聽說此事便趕緊找人了去打聽,等哥哥回來問清楚才知道原來是下人們胡說的。舅舅還說,幸好這話現下還沒傳到外面去,否則哥哥的前程可就全毀了,還交代了舅母好好查一查是誰亂嚼舌根呢!”

賈母狠狠一拍桌子:“混賬東西!”

又問:“鴛鴦,你聽到過這話沒有?”

鴛鴦遲疑了一下,答道:“隐約是聽到了這樣的話,因怕驚動了老太太,所以我叫小丫頭們不許胡說。”

賈母憤怒起身道:“走,去正房!”

去了榮禧堂,發現裏面冷清異常,丫頭婆子們各行其是,金钏兒将賈母迎進房裏,賈母怒道:“不是說要查那亂嚼舌根的混賬東西嗎?人呢?”

金钏兒支支吾吾道:“太太身體不适……”

聽聞王夫人病了,賈母神色略緩,道:“既然太太身體不适,你不在跟前服侍,杵在這裏做什麽?請了太醫不成?我去看看她。”

金钏兒卻不在前面引路,等賈母将要動怒,再拖不下去,才期期艾艾道:“太太她有急事出門去了……”

賈母怒道:“不是說病了嗎?”

金钏兒嗫嚅道:“原是病了,太醫都請了,只是太醫還沒到,太太就自己好了,說有急事就出門去了。”

賈母罵道:“滿嘴的胡說八道!怎麽就偏偏這個時候有了急事?什麽事比楠兒的前程還重要?!”

又問:“你們家老爺呢?”

金钏兒道:“老爺出門去了,好像說是去順天府了。”

“這倒罷了!”冷哼一聲道:“去,把府裏的下人都給我叫來,跪在外面等我問話!你們家太太既然不想管,老婆子我自己管!”

同一時間,王夫人正含淚坐在王家的小花廳,對面的是接到消息後從營中快馬趕回的,怒不可遏的王子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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