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玄冥暗影
所謂“相見恨晚”,這天的最後,白秀麒直到下午三點左右才離開花陰陽的工作室。還和花陽約定了,等到下次花陰回來之後,再登門拜訪。
離開玄井公寓之前,白秀麒回江成路家去取包。這一次他留了個心眼,發現塑料袋裏的櫻桃居然已經被掃蕩得一幹二淨。一邊的桌面上還留着兩三片五彩斑斓的羽毛。
白秀麒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羽毛,大小和普通虎皮鹦鹉的相近,顏色卻更加豐富,末端還有類似孔雀尾翎的圓形眼狀斑。他分辨不出這究竟是是什麽鳥留下的,于是偷拿了一根放進口袋裏。
江成路并沒有注意到他的這點小動作,轉身把白秀麒的包遞了過來,又問:“對這個公寓感覺怎麽樣?”
“有點古怪,但挺有趣。但看你之前的反應,似乎不建議我在這裏開工作室。”
“也不是不建議。”
江成路聳了聳肩膀:“這地兒是你家的,搓扁揉圓了還不都聽你一句話嗎?只不過公寓的情況比較複雜,你是沒有辦法立刻了解的,就算日後真的要在這裏圈地,也請聽多聽聽我的建議。”
聽你的建議?白秀麒反問:“那如果我要把玄井公寓夷為平地,另起新樓呢?”
“辦不到的。”江成路認真注視着他的雙眼:“有我在,沒有人能推倒玄井公寓,包括小東家你。”
白秀麒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從玄井公寓回到家中。
當他打開寓所大門的時候,夕陽正好從對面的落地窗投射進來,為淺色的柚木地板鍍上了一層金黃。
奔波了一天的勞累終于開始發作,白秀麒将提包甩到沙發上,迫不及待地抽出煙來點燃。客廳裏有一個居高臨下的飄窗,布置成了帶着軟墊的卧榻,他坐在上面将窗戶打開。
樓的對面是一座新開辟的濕地公園,人煙稀少。春末夏初時節,滿眼都是跳動的新綠,植物釋放出的芳香性化學物質讓空氣裏有了一種甜香,與卷煙裏植物枯萎的味道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白秀麒忽然有了一種“暴殄天物”感覺,又找來煙灰缸将煙掐滅了。
天色不早,再過一會兒也就是晚飯時間。雖然獨居了六七年,但白秀麒的烹饪技能基本為零。出去吃,或者叫外賣是兩種經常的選擇——不過今天這兩件事他都不想做,反而懷念起了中午的那碗土豆子排湯。
好像應該學一學,家常便飯的味道也挺不錯。
夕陽西斜,光線迅速昏暗下來。白秀麒起身開燈,順便取來了速寫本和筆。他展開空白的一頁,剛落下一個點卻僵住了。
自己究竟想要畫誰?
是夢中那個與自己怆然死別的民國男人……還是一貧如洗,開朗随和的看門人,江成路?
……
白秀麒緩緩擡起了左手按在嘴唇上,來回撫摸,尋找着記憶之中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手機的震動聲。
電話是警察局打來的,告知了那捧黃水仙花束的化驗結果。血和組織都不屬于人類,應該是貓狗一類可憐的小動物。
目前對于這種恐吓行為并沒有太好的制止辦法,就算捉到了嫌疑人,只要他沒有實施實質性的侵害,也就差不多只能處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或者罰款。
最後的結論是:繼續觀察,注意保留證據。如果對方還有更進一步的舉動,立刻通知警方。
白秀麒點了點頭,記下了聯絡方式。過了一會兒李坤的電話也打來了,先是責怪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接着問起了今天的收獲。
“啊,工作室就決定在那兒了。”
白秀麒笑笑:“你家是搞房地産的,幫我介紹個靠譜點兒的裝修團隊。”
“成啊。”李坤答應得也很痛快:“啥時候帶我也去看看那塊風水寶地呗。”
擇日不如撞日,白秀麒幹脆與他約定明天中午再去一次。
放下手機,白秀麒走到書房打開電腦,想要看看電子地圖裏有沒有什麽繞過九裏槐菜市場,直接把車開進江成路的捷徑。
短暫的等待時間過後,九裏槐一帶的平面圖就出現在了他眼前。
空曠,真的很空曠。
絕大部分都是土黃色的,間或交雜着幾條藏青色的筆直公路。灰色的九裏槐農居點和附近的農田格外顯眼。
除此之外,地圖的正中也是一抹濃綠——東西走向的丘陵像一道長眉輕輕劃過。眉弓下方有一個巨大的方形的建築物,那就是玄井公寓。
“這樣看起來,還真像一口井。”白秀麒自言自語:“又像一只眼睛。”
白秀麒的爺爺曾經說過,所謂的“井”,是溝通天地之氣的通道。古代的帝王貴胄的墓室棺椁下邊就挖有金井,那是墓主人靈魂出入的道路……
難道說玄井公寓周邊的蕭條,真會和這口“井”有關系?
白秀麒是不信邪的。
他想了想,又在搜索欄裏鍵入“航舵路”和“廢棄”兩個關鍵詞。有關航舵路開發失敗原因的搜索內容很快跳了出來。
雖然年代已久,但是經過一番耐心的查找,他還是發現了有價值的內容。
江成路也曾提起過,玄井公寓的前面原本是一條大河,後來河水幹涸成為道路。但在河床的位置上,地下潛流沒有斷絕,土壤濕軟滲水。
當年,配合着航舵路的施工,曾在玄井公寓門口建造過一個地下人防工程。但是因為開挖到一半土壤滲水嚴重,所以不得不中斷。
土質疏松,看起來這一帶蕭條的科學理由在這裏。
但是時過境遷,如今的建築技術相信完全可以克服這個難題,鼎力地産不就已經拍下了九裏槐那片農居點了嗎?
下次江成路再嚣張,就拿這個反駁他。
白秀麒笑了笑,起身打開飲水機的加熱開關,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必須得趁着今晚上做點正經事。他畢竟還不是祖父那種大畫家,雖然仗着家境殷實,能夠規避掉很多不願去做的事,卻也不允許自己太過懈怠,五個小時後,窗外萬籁俱寂。濕地騰起的水霧朦胧地反射着月光。白秀麒取下只在工作時才戴着的眼鏡,起身去洗手。
畫架上,未完成的畫作依舊一筆未添,地板上卻東一張、西一張全都是被廢棄了的速寫稿。
殘破或者被揉皺了的紙張上,都只有同一個男人。
或坐、或立,或轉頭微笑,或瞠目憤怒……都無一例外地不被作畫者所滿意。或許白秀麒還是沒有搞清楚,自己畫得究竟是誰。
夜深了,又該是休息的時間。洗漱完畢的白秀麒并沒有再去收拾畫室,他直接走進卧室,掀開被子倒了進去。
床買得有點大了,一個人的體溫不足以溫暖所有的地方。
不知道怎麽地,他又想起今天中午在江成路的床上醒來的事兒。胸口上的胭脂痕跡已經洗褪,可不知為什麽反倒覺得灼熱起來。
白秀麒翻了個身,讓皮膚緊貼着微涼的床單。過了一會兒身體的疲倦如潮水一般蜂擁而至,将他拖入黑甜的夢鄉。
這一回,白秀麒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做夢,夢中的時間還是古代。
他穿着一襲缁袍,腰佩銀刀,披散的長發在背後挽成一束,玄色發帶兩端的珍珠微微搖晃。
而最奇怪的是,他還被一幅寬大的黑紗籠罩着,紗上布滿了暗銀色的火焰紋。
四周光線昏暗,是一條幽深而無窗的石砌走廊。牆壁上的火把燃燒着,發出的卻是詭異的幽藍色光亮。
“玄冥燈”
白秀麒居然知道這種火把的名字,而且也知道,這種幽藍色的光焰能讓人心神安寧,甚至有着催眠的效用。
走廊兩側的牆壁上立着一扇扇黑鐵栅門。他往前走去,兩側漆黑的房間裏亮起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眸,或警惕或輕蔑地看着他,隐約還傳出誘惑的言語和鎖鏈的聲響。
白秀麒記起來了——這裏是一座戒備森嚴的監獄,而他,是一個清閑的獄卒。所需要做的事,只不過是每天例行巡查一遍幽冥燈和牢中衆人的情況,每年為牢房中的凡人發放一次糧食。
是的,每年一次。因為這裏不是人間的牢獄。
白秀麒非常肯定這一點,但他卻怎麽都記不起來,這究竟是什麽地方的大牢。
身上的黑紗能夠幫助他抵禦玄冥燈的幽光。否則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前進半步。今天并不是放食的日子,可是他依舊腳步不停地朝着監獄深處走去。
單調的走廊終于到了盡頭。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扇拱形石門,門裏藍光閃耀,似乎比走廊裏更加奪目。
白秀麒深吸一口氣,走進拱門,腳下是一連串陡然下沉的臺階,一直一直陷入到藍色的火海之中。
偌大一座洞廳,頂上高懸着鐵鏈與符咒,底下是藍光灼灼的火池,四面石壁上雕刻着金剛力士的浮雕和深深淺淺的符咒——這地網天羅一般的存在,卻只是為了困住一個人。
白秀麒解下腰間的令牌丢在火池上,站在上面緩緩渡過火池,來到池中央困着的那個巨大牢籠前。
牢籠是黑色的,卻看不出是什麽材質鑄成。每一根栅欄都是一條蟠龍,每一片龍鱗上都刻有細密的金色符文。
而如此大的陣仗所要困住的人,此刻就靠坐在牢籠裏。他一頭銀發,眼眸卻是罕見的金色,腳上套着一根長長的腳鐐,不斷發出淡淡的微光。
這個人,又長着江成路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