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貳伍
崔杜一案雖讓梁帝受了崔貴妃好幾個白眼,回頭被新得寵的玉嫔甜言蜜語一哄,小手在胸前揉一揉,又高高興興地辦着他的大壽。崔氏的老頭們着急了,撺掇着崔貴妃趕緊吹吹枕邊風,別讓梁帝被盧家丫頭給迷惑了去。
崔貴妃在梁帝那受了一肚子氣,脖子一擰,愛誰誰去,她才不要掉價和那個小狐貍精争風吃醋。再不濟,她還有個太子這個外甥可以傍身呢!原來太子的生母孝德皇後與崔貴妃是同父所出的姐妹,孝德皇後病逝前對這個幺妹是百般照顧,連帶着太子亦将崔貴妃當做半個母親來孝敬。
太子不倒,崔貴妃即不會倒,崔家的根基也不會受到觸動。崔氏長老們如此一想,忐忑的心情安定下許多。常夢庭捅他們這一刀,痛是痛了點,但他們也知道這次定不是常夢庭一個人的主意,這背後一定有誰在謀劃。崔家與太子同氣連枝,背後的那個人呼之欲出,不是太子的老對頭靖王能是誰啊?
翹着腿摟着小嬌妾的靖王殿下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着通紅的鼻頭納罕,這他娘的誰在背後罵老子。
作為罪魁禍首的李嘉對這一切毫無所覺,或者說從她去寫信給常夢庭的那刻起,她就預料到靖王會成為她的替罪羊。反正靖王和太子早已是水火不容,也不多上這件給崔家添堵的。從這兩日碰到的大大小小的釘子,可以看出太子已将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唉,既然如此,不妨徹底利用一下靖王殿下這座“靠山”,也好對得起她受得罰吃得憋。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卻有一人愁上加愁,那人即是燕國情窦初開的振國将軍——蕭和權。栖霞山那夜發生的事已經成為了個不解之謎,爾後數日李嘉周旋于崔杜一案中,無暇顧及到蕭将軍那顆在水深火熱中煎熬的小心髒。哪怕偶然迎面碰上了,李嘉亦是尾随在一衆梁國官員之內,根本不給蕭和權開口說話的機會。
待到崔杜一案了解,眼看新年臨近,壽典一過,各國來賀壽的使節便要打道回府。上次一別兩年,這次不知又要多久之後才能再見,這讓蕭和權怎能不愁呢?
柴旭作為一個合格的知心好友,在旁将蕭和權萌動的春心看得一清二楚,實在看不下去了善意地提醒他道:“李嘉終是個男子,早晚要成家立業,開枝散葉。你若對他是真心,不妨早些做出決斷。要麽趁早抽身離去,要麽想法子留了他?”
蕭和權手中長槍飒飒,挑起一片雪沙,灑如銀幕,鋒芒所指,寒光逼人。槍勢發如虎,疾如風,收如龍。漫天雪沙中,唯見一矯健身影穿梭于槍花織成的密密銀光中。
一屏清光倏然蕩開,幾朵玉梅悠悠落下,逐一在槍身上落成一列,不多不少,正好十枚。
梅香幽冷,蕭和權沉寂片刻,道:“想什麽法子呢?”李嘉是女子,開枝散葉用不着她,但縱使撇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自己不談,他與李嘉始終隔着一國之遙。李嘉入仕為官必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他又有什麽資格要求她留在身邊,他也不想強行幹涉她的意願。
想到這,蕭和權不免更加沮喪,他喜歡她,可她……那雙眼眸裏從不曾有過他的身影。
柴旭嘆息一聲,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個榆木腦袋怎麽還是不通?平常帶兵打仗果敢決斷,臨到感情之事上反而畏手畏腳了,讓他那三十萬将士看了,沒一個相信這會是他們令敵國聞風喪膽的振國将軍。什麽法子,能有什麽法子,喜歡就告白帶人回燕國就是了,不從?不從直接打暈了帶走!
蕭和權杵着長槍發了會呆,突發奇想道:“要不,幹脆我留在梁國?”
“……”柴旭一不小心被口水嗆到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蕭和權,想不到搶人就算了,竟急吼吼地倒貼:“你要入贅進李家?!”先不提他那皇帝老爹放不放人,便是李嘉的家人恐怕也接受不了一個七尺男兒成了他們家的女婿?還是媳婦……?
蕭和權默然不語,竟然有點“也不是不能接受入贅這種提議”的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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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旭扶額,他怎麽就沒看出來蕭和權潛在的賠!錢!貨!本質呢!擦過額角冷汗,柴旭輕按住蕭和權的肩:“阿權啊,你就是太心軟了。”
蕭和權哂笑一聲,看清他面上神色,一愣。
柴旭眸中光華點點,嗓音壓得低柔詭谲:“想要的就不能放手,你若舍不得強求她,那就讓梁帝來扮演這個壞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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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蕭二人的這番談論若入了李嘉耳中,她必不會如柴旭般嘲諷蕭和權。相反,她的家人十有八九,會十分歡迎蕭和權的入贅。以她現在的情況,正常嫁人是不太可能的。
“叔叔。”重光牽着李嘉的垂袖緊緊挨在她身旁,依李嘉的叮囑,在外人面前他只能喊她叔叔。
這孩子從官署接回來後,就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子,稍微大點的響動就吓得粘着李嘉不放,話少得堪比少年時的她。李嘉輕輕撥平他的衣襟,夾起一塊糕點給他:“不怕,叔叔的朋友。”擡頭向李諄簡單地介紹道:“遠房侄兒。”
上個月李諄奉命去武昌鎮押運一批鐵器,昨夜才回的金陵,一回來聽說李嘉升了官,靴子來不及脫,草草清洗一番就叩響了李宅大門。此刻,他啧啧稱奇地觀摩着李嘉身邊的小兒:“你竟有個侄兒,我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
“沒必要。”李嘉回答得很簡略。
李諄生性雖單純直爽,但到底是大家出身,在官場也混了有段時間。朝裏出了崔杜這件大案,他自是有所耳聞,再一聯想到李嘉憑空冒出的這個侄兒,當即猜出一兩分內情,不禁咂舌:“他不會是你從那老色鬼手裏救下的吧?”看向重光的眼神甚為同情,才這麽點大的孩子就遭了毒手……如是想着,他緊緊一握拳,重重砸在案上,氣氛萬分道:“可恨!單單貶官便宜了那老鬼,依我看淩遲都不為過。”
巨大的響聲驚得重光渾身一顫,一頭埋在李嘉懷裏瑟瑟發抖,口齒不清道:“壞人,壞人。”
李諄一看吓到了他,瞬時滿面通紅,忙不疊地道歉賠禮,但看重光依舊喃喃念着那兩字,臉色微變。重光看起來也有六七歲大了,可看起來這明顯是……心智欠缺的模樣啊。
李嘉低聲細語安撫了重光好一會,待他慢慢平靜下來,喚來十二娘抱着他去裏屋睡覺。是的,重光天生心智不全,正因如此,崔杜才看不上他,因而逃過一劫。
“你來得正好,我恰好有一事相求。”李嘉拂去欄上碎雪,略一停頓:“我想替重光請個老師教他習畫,我聽聞前梁畫聖吳道子的後人來了金陵……”
餘後的話不言自明,李諄正處在吓着了重光的愧疚中,此時李嘉開口,立時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沒問題,這事就交給我了。”他卻沒想到,以重光現在的思維水平,如何學得了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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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幾日,迎新辭舊,早朝停罷。輪值半日後,李嘉與同僚交接完事宜,将随身事物略收拾了番打上包裹,東直門沒出,曲梅下一道剪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路上殘雪未消,化雪的冷氣沁得人肺腑都冰涼,李嘉朝手心裏呵了口冷氣,問道:“做什麽?”
蕭和權一改平日肆意嬉笑怒罵之狀,面色緊沉地看着李嘉,片刻,解下披着的大氅,拎着它,踏碎積雪大步朝她而來。抖開的雪狐毛氅在李嘉眼中映成一片白,而後肩上一暖,蕭和權矮身蹲在她面前仔細地替她系好帶子。
“天冷,多穿點。”
李嘉一眼即看出了蕭和權的不同尋常,淡淡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蕭和權氣息沉了沉,低聲問道:“崔杜的案子是你在背後推手的?”
柴旭和蕭和權留在梁國多年,這金陵中有他們的探子不足為奇,李嘉默認。
蕭和權臉上劃過一縷怒色,從袖中抽出半根箭矢,箭頭泛着青幽的光,顯是染了毒的:“你以為我能查得出的,崔氏和你們太子就查不出來嗎?!”他捏緊軟帶:“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以為靖王真的會護着你?!”
當然不了!李嘉奇怪地看着他,她本來就沒指望過靖王,對靖王而言,她是個棋子。可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利用靖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樂觀點說,有人刺殺她,就說明她已經有了值得刺殺的價值了。
她現在什麽都不缺,缺得就是揚名造勢。
蕭和權冷然凝視着李嘉,現在他在梁國能護住她,日後離開了呢,他想都不敢想。或許柴旭說的是對的,他應該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