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叁捌

“她不是瘸子。”蕭和權攥緊的拳頭又松開,慢慢将紅結上的流蘇一根根撫平撫順:“她的雙腿雖然無法如你們一樣行走自如,但她所看到的卻是尋常人目光無法達到的地方。”

李嘉眼中的是千裏江山,萬丈峥嵘。

副将被蕭和權的語氣所懾住,好一會吶吶道:“将、将軍沒看出來你是個癡情種啊。”

這還用你說,蕭和權得意地翹翹小尾巴,一腳把人蹬出帳子:“走走走,別來煩老子。”埋頭接着苦苦鑽研,這下一根繩該往哪穿來着,他娘的為什麽他看自己編得這平安結怎麽看怎麽像一團雜草呢?

門口圍了一兜小将,亮晶晶地看着副将:“老陳,将軍真的在給梁國來的那個書生編花啊?”有幾個大膽的腦袋還想往帳裏鑽,慘叫着跌出來,臉上碩大一個黑鞋印。

副将骨頭一哆嗦,仿佛感受來自大帳內的殺氣,嘿嘿嘿地直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你們看将軍那糙漢也不像會做那細致活的人啊!”啪,第二只靴子砸在了副将的後腦。

“……”副将哭泣,說編花挨罵說沒有被打,将軍您的心思則和來了葵水的婆娘一樣反複無常啊。

其他将士:将軍啊,您知道什麽叫做欲蓋彌彰嘛。

“走了走了,繼續喝酒去了。再過兩天回了汴梁,可就喝不到這鳳香酒了!”看不到好戲,衆将士返回篝火邊繼續說着他們半葷半素的段子。副将向前跨了兩步,忽想起方才軍師提起的話,趕忙折回大帳外拉着嗓子吆喝了一聲:“将軍,上頭有話,回汴梁途中讓您順路去将平寧郡主接着。”

“老子知道了!”語氣仍是不大好。

副将回憶着軍師那頗有意味的語氣,琢磨着又吆喝了一嗓子:“将軍,那平寧郡主聽聞是個大美人啊!”

“關老子毛事啊!”不好的語氣已經變成了不耐。

“……”副将噎得說不出話,将軍,這郡主不管是美是醜好歹是個姑娘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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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太後那撒嬌耍賴使勁渾身解數,說服她老人家等蕭和權一回來就給他指婚後,蕭名鼎有一段時間不敢去見李嘉了。別說,那個李嘉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文臣,但被他那黑幽幽的眼睛一瞅,就和浸在冰水裏似的冷。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雖然蕭名鼎認為李嘉和他哥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但一連數日他還是做了虧心事般不自覺地避着李嘉。只是避得了李嘉,卻避不了過重光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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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少言寡語,重光難得逮着個人陪他玩,就和牛皮糖一樣纏着蕭名鼎。蕭名鼎喝酒他跟着,蕭名鼎打獵他跟着,蕭名鼎逛青樓……他也跟着。蕭名鼎崩潰地捂着少年的眼睛,把他從衣不蔽體的花魁面前拎出去:“殺豬還給它喘口氣呢!能別再跟着小爺我了不?”

“不能!”重光吃着花娘姐姐給他的糖,回答的很肯定。

“你夠了啊!”蕭名鼎怒發沖冠,大眼瞪小眼瞪了回,求饒道:“小爺我又不是你爹,你不是有叔叔的嗎?”

“叔叔病了。”重光一粒一粒數着糖果,吃了五個留了五個小心放入懷裏帶回去給李嘉。

“病了?!武一沒提起過啊。”蕭名鼎可沒忘記蕭和權寫過來的信上是如何一字一字叮囑他務必照顧好李嘉的,他本就對李嘉抱着愧疚,青樓也逛不下去了,提着重光一跨馬往上懿佳苑奔去。

李嘉喜靜,住的小苑在整個園子的最深處,綠柳如雲掩盡重樓深深。蕭名鼎東繞西繞好容易找到了正門,一進去狗鼻子即嗅到了股不同尋常的味道,那是淡淡的血腥氣。

地上不見也不見血跡,唯有淩亂的花草和碎在角落裏的瓦礫證明剛剛這裏進行過一場打鬥。武一蹲在屋頂上整理瓦片,高幸全身上下很幹淨,拿着把長剪在那修剪花枝,看見蕭名鼎來笑了一笑,沒做多解釋,只道:“公子等你多時了。”

咦,李嘉知道他要來?蕭名鼎瞪向重光,重光一臉無辜地吮着指頭上的糖漬。

蕭名鼎踢開門,第一句話是:“有刺客?”

第二句:“受傷了沒?”

李嘉穿戴整齊地坐在輪椅上:“陪我去大相國寺轉轉。”

蕭名鼎剛想說不,李嘉淡淡看來一眼,少年默默過去将她推出門外。

路上蕭名鼎醞釀了很多話想對李嘉說,譬如“我已經給我哥找好老婆了,你死心吧”;“你看你也是一大好青年,要不我也給你找個姑娘?”,醞釀來醞釀去,他問的是:“你真的喜歡男人?”

李嘉眼神凝聚在車外的街市上,倒是重光舔着嘴唇上的糖,鄙夷地看着蕭名鼎:“叔叔不喜歡男人,難道喜歡女人麽?”

“……”蕭名鼎指着重光好久說不出一個字,多小的孩子啊!就這麽被教壞了!卻忘記了自己從五歲起就是京城父母用來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是啊,我只喜歡男子。”托腮望向車外的李嘉忽然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蕭名鼎,嘴一張一合:“尤其是蕭姓男子。”

蕭名鼎的膽都快被李嘉這話吓裂了,惡寒着往車裏退了又退:“我我我,不會喜歡你個瘸子的!”

重光作勢又要打他,唰的一把折扇打開在兩人面前,白底黑字——“天養殘疾人。”

“……”蕭名鼎一敗塗地。

李嘉搖着扇子略感寂寞,這個蕭小弟戰鬥力不行,沒有蕭和權好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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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寺內香火鼎盛,古木參天,香客來往如織,不負“為國開光”的皇家第一寺之名。

重光已随蕭名鼎來了好幾次,早失了第一次的興趣,抱着李嘉給他買的九連環撥撥弄弄。蕭名鼎在心裏罵李嘉造孽,給個傻子買這耗腦子的玩具,伸手就拿過去說幫重光解。解啊解了半天,蕭名鼎在重光期待的眼神裏汗越冒越多。重光撅起嘴一把搶過去,拆拆弄弄,把九個環塞到了他手裏。

“……”蕭名鼎捧着它們望着重光流了一地血淚:“你真是個傻子麽?”

“你才是傻子!”重光炸毛,撲上去咬他。

貼在他身上還沒咬上口,李嘉開腔了,她指着藏經閣後一片郁郁蔥蔥:“那裏是何處?”

蕭名鼎臉色微微變了變:“那裏啊,那裏是僧人所住的僧房,不對香客開放的。”

“哦。”李嘉沒再多問,望了眼他手裏的九連環,摸摸不服氣的重光腦袋:“重光說得對,他才是傻子。”

“……”蕭名鼎真是一點都不理解,他哥到底是看中這嘴巴能毒死人的瘸子哪一點!!!

從東轉到西,重光喊起餓,蕭名鼎耐不住他的聒噪,得了李嘉默許,帶着重光去找些素食點心。李嘉的安危自有武一照應,而他寧願帶着這小傻子去找吃的,也不想在李嘉跟前多待一刻。

李嘉在樹下看着蕭名鼎走遠,擡頭看看藏在樹上的武一:“推我進殿。”

将輪椅托過藏經閣的門檻,不用李嘉吩咐,武一避之不及地退到角落裏,馬車裏李嘉和二爺的對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嗚,作為貼身護衛的他豈不是比二爺還要危險!

這個時辰藏經閣裏人影疏疏,李嘉轉過個角時不易碰落了疊經冊。

“小僧來撿便可。”一個灰衣僧然快步過來彎腰一一撿起它們,直起腰時輕聲道:“公子。”

李嘉從他手中拿過經冊随手翻看一頁,遠處看兩人似在讨論佛法:“西廂裏住的可是她?”

“我來時便聽說是位貴人在此禮佛,那裏雖有守衛但并不森嚴,常有宮人進出。”僧人聲細如蚊,注意着四周動靜:“權禹來過兩次,但似乎沒有見到人,離開時臉色微有不快。”

李嘉嘆了口氣:“她重孝在身,自是不便見外客。且又是個烈性子的主,別說權禹,連皇帝來了都不一定給面子。”放下經卷,朝着僧人雙手合十:“多謝師父了。”

僧人回了她一禮。

時刻留意此間動靜的武一見了忙過來:“大人回去了?”

“我還要見個人。”

……

西廂果真有禁軍把守,李嘉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道鳥形令牌:“我奉蕭統領之命前來探視公主。”那正是重光依照李嘉吩咐從蕭名鼎身上摸來的。

禁軍一向認符不認人,又聽是蕭名鼎的名號,仔細查看了符令便放了李嘉進去。

入了西廂,反而裏面沒有多少兵士把守,幾個宮裝女子坐在庭下繡花笑語。忽見着李嘉一纖秀少年,臉一紅卻仍是上前阻止他前行,嬌聲叱咤:“此乃皇家重地,不得随意行走。”

李嘉望着掩而未合的花梨木門,安然一笑:“勞煩姐姐通報一聲,我與公主乃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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