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失望

晚上六點,鄭經理開車來了宋宅,還帶來了一套衣服——一套服務生的衣服。

鄭經理将衣服遞給陶桃,語氣倒不像他以往那樣冷冰冰中透着鄙視,細細聽着竟有幾分和善。

“換上吧,國泰的人也在,不能太招搖了。”

陶桃接過那身衣服,手有些冷。

“是他的意思嗎。”

看着陶桃垂頭的樣子,鄭經理不忍回答,嘆了口氣。

“你心裏都明白,何故要繼續問,平白給自己找不痛快。”

鄭經理的話十分在理,說得陶桃忍不住笑了下。

他仰起頭深吸口氣,轉過身回樓上換衣服。

看着鏡子裏穿着服務生衣服的自己,陶桃覺得宋蟬喧對自己的定位是沒錯的。

從十歲那年踏進宋家大門開始,自己就是個服務生。服務這個,服務那個,不過是為了宋蟬喧一個人,只是那時他還需要自己,所以自己不必穿着這樣的衣服昭告天下。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自己了,所以這層外衣也該穿上了。

宋家在城西,拍賣會的場地在城南的美術館,隔得很遠。

陶桃已經查過了,舉辦拍賣會的美術館登記在國泰千金劉小姐名下,不過這是前幾天才更名的,陶桃明白,這是宋蟬喧送給劉小姐的禮物。

很大氣,像個好未婚夫。

為了不引人注意,鄭經理一早就把陶桃送到了美術館,帶着他去了樓上的一個房間讓他在裏面等宋蟬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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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挂着很多畫,畫上是各種各樣的花,不過算是抽象派,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花的樣子。

那些原本美麗的花如今在這畫中顯得面目猙獰,甚至是殘缺不全的,只是這樣殘缺與不堪中卻又有別樣的美感,就好像親手将美的東西按進淤泥中能獲得的那一絲快感一樣。

看着那些缺葉少瓣的花,陶桃總覺得看到了自己。

不同的是,自己算不得宋蟬喧的花。

陶桃一個人在畫室裏等了半個多小時,天都黑了下來,外面也漸漸停了很多車,整個美術館都亮了燈,哪怕是站在樓上,陶桃也能感覺到樓下人聲鼎沸的熱鬧。

只是那熱鬧是不屬于陶桃的。

宋蟬喧來的時候陶桃正站在窗口往下看,開門聲讓他回了神來,轉頭便見到了宋蟬喧。

陶桃已經有一陣沒見宋蟬喧了,自從上次在宋家書房見了面後,陶桃都沒有再聯系過宋蟬喧。

陶桃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好江泠的事,也可以留住宋蟬喧,可以成為他身邊最不能失去的棋子,只是沒想到自己什麽也沒做好。

宋蟬喧走進來關上門,也站到窗邊看着外頭的燈,聲音一如既往輕柔和緩,聽得人格外舒服。

“這裏到了晚上很好看,待會兒有空可以看看,你不是就喜歡這些亮晶晶的燈嗎。”

宋蟬喧站在身邊讓陶桃感覺到一種壓迫,他渾身緊繃,并沒有解釋什麽。

其實陶桃并不是喜歡亮晶晶的燈,只是因為在燈下能看清宋蟬喧的臉而已。

“這間美術館原本叫普羅米修斯,前幾天我買了下來,打算換個名字,你覺得什麽名字合适。”

宋蟬喧此刻這樣說着不痛不癢的話,陶桃并沒有覺得舒心,反倒更加難受。他覺得自己這麽多年都在被宋蟬喧牽着鼻子走,現在也是。

陶桃深深吸了口氣,轉頭看着宋蟬喧,“既然送給了劉小姐,這名字還是讓劉小姐來取吧。”

宋蟬喧沒有看他,依舊目視前方。

“陶桃,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讓你去劇組,讓你去接近江泠,到底是對還是錯。”

“以前我覺得我們離得很近,我随時都可以觸碰你,可現在……”

宋蟬喧說着,頓住,側頭看他,“現在我覺得哪怕我們站得這樣近,我卻始終無法觸碰你。”

宋蟬喧的眼神有些悲傷,陶桃的心一下子緊揪在一起。

他唇齒微張,艱難地說着那些早就想說的話。

“可是……離得再近,你也不會伸出手觸碰我不是嗎。”

“宋蟬喧,你從來都不想觸碰我。”

宋蟬喧定定地看着他,因為他的話而瞳孔顫抖,雙拳緊緊攥在背後。

“那現在還來得及嗎。”

悲傷将陶桃吞噬,他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

陶桃強壯鎮定,企圖讓自己看上去不那樣狼狽。

“今天你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訂婚的事,對吧。”

“國泰終究是你忌憚的,可是和國泰聯姻,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是嗎。”

宋蟬喧笑了聲,有些自嘲。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要讓你接近江泠嗎。”

“現在我告訴你,江泠是恒盛從未露面的總經理,是恒盛的第三大股東,是國泰董事會的一員,更是葉家的公子。”

“讓你接近他,是因為恒盛的存在是宋家最大的威脅,是比國泰更加危及宋家地位的存在。”

“而你,我的好弟弟,你浪費了最佳的時機,浪費了最好的資源,更浪費了我對你的信任和期待,你愛上了江泠,你對他心軟,你想放過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恒盛已經在準備收購國泰,完成并購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宋氏。”

宋蟬喧說着,情緒激動起來,他牢牢抓住陶桃的手臂,以極其可怕的眼神看着陶桃。

“所以你明不明白,和國泰聯姻,是我能走的最後一步。”

宋蟬喧的話讓陶桃愣住了,他突然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很陌生,江泠是這樣,宋蟬喧也是這樣,他們好像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他們的秘密裏都沒有自己。

看着陶桃呆滞的神情,宋蟬喧心頭一軟,緩緩抱住了他,輕輕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陶桃,我從不想用婚姻做賭注,從來不想。”

被宋蟬喧擁抱着,陶桃卻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高定西裝的筆挺和價值不菲的面料,卻再不能感覺到他的溫度了。

陶桃深深吸氣,慢慢推開宋蟬喧。

“所以還是有退路的是嗎,否則你不會再見我。”

陶桃冷靜的神色和淡漠的聲音讓宋蟬喧吃了一驚,他皺眉看着陶桃,已經察覺到他不再是離開自己時的那個孩子。

宋蟬喧抿唇,牽起他的手。

陶桃下意識想掙紮,卻又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沒有動彈。

“恒盛要競标城北的地皮,這次競标宋氏和國泰都會參與,如果國泰可以贏得競标,就可以挽救資金周轉不靈的境況,或許可以擺脫被收購的結局,而如果贏的是我們,宋氏版圖拓寬,也可以讓恒盛暫緩收購我們的想法。”

“總之,只要恒盛競标失敗,他們想在地産界稱王稱霸就不會那麽容易。”

“所以,陶桃,你會幫我,對嗎。”

陶桃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宋蟬喧,突然覺得他格外陌生。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成這樣的呢,是從什麽時候,他一次次讓自己失望呢。

陶桃将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低下頭不再看他。

“據我所知,江泠并沒有接觸這些。”

宋蟬喧緊了緊拳,開口,“這次競标的負責人就是江泠,只不過江泠都交給了他手底下的人來做。”

“這是江泠正式進駐恒盛的第一步,他要靠這個站穩腳跟,所以一定會親自過問。現在他對你明顯感興趣,只要你靠近他,一定可以拿到競标書。”

陶桃這才擡眼看他,眼神裏帶着不敢相信。

“到了現在,你還要讓我靠近江泠?”

“你口口聲聲說觸碰不到我,可事實難道不是你一遍遍推開我嗎?”

“宋蟬喧……你明明……明明都知道……”

陶桃眼眶發紅,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慢慢蹲在地上,眼淚顆顆墜地,跌落在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見。

自從陶桃15歲以後宋蟬喧就沒見他在自己面前掉過眼淚,這會兒不自覺慌了起來,可很快又鎮定下來,蹲下身抱住他。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不得不這麽做。”

“陶桃,你相信我,我只想和你度過這一生。”

宋蟬喧的口中說着最讓人動容和感動的情話,可陶桃卻無法從他的話中感受到片刻溫存。

直到這一刻他還在利用自己的真心,他從來不肯正視自己的真心,也從來不需要自己一腔赤誠的喜歡,可他不要也就罷了,竟這樣一次次将自己的真心踩進了泥裏。

敲門聲響起,宋蟬喧立刻起身。

陶桃仍舊蹲着,宋蟬喧有些于心不忍,可外頭鄭經理已經在催,宋蟬喧只好應了聲,又彎下腰吻了吻陶桃的頭發。

“這事不急,一周後恒盛應該會出競标書,到時候江泠一定會看到,我等你好消息。”

宋蟬喧說着便起身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過身再次抱住陶桃。

“陶桃,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擺脫宋家,擺脫母親,擺脫這一切,只有我們。”

“我等你。”

宋蟬喧的話那樣篤定,那樣信誓旦旦,就好像他認定了只要他勾勾手指頭,自己就會像狗一樣搖尾乞憐跑到他腳下拾取他灑下的零丁愛意。

看着宋蟬喧的背影,陶桃有些喘不上氣,他終于明白自己在宋蟬喧心裏到底是什麽,也終于明白失望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宋蟬喧走後,陶桃席地而坐。

看着牆上那些殘缺的花,陶桃覺得自己終于也被拔掉了所有的花瓣,捏碎了所有花蕊,什麽也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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