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別逃
陶桃醒來時覺得全身酸疼,他看着頭頂天藍色的屋頂上那些畫上去的雲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是哪裏。
陶桃突然有點難過,他又開始想念江泠了。
“醒了。”
從前方傳來的聲音是陌生的,陶桃起身順着聲音看去,從門外走進來的是一個男人,眉清目秀,面色和善,雙眼清晰亮麗,睫毛十分濃密,垂眼看過來時陶桃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眸,那淡粉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着,說話的聲音也輕緩似泉聲,聽着叫人覺得格外舒服。是個極好看的男人,卻絲毫沒有女相,反倒有種獨特的鋒利,是掩藏在那張俊美面容之下的。他看上去很年輕,但穿着一身亞麻長衫長褲倒顯得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陶桃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團黑影,慌了神。
“我……我是死了嗎。”
男人端着藥走過來“噗嗤”一笑,将手裏的杯子遞給陶桃,“怎麽,開始眷戀人間那就是還有未了的心願和沒能完成的遺憾。”
陶桃接過水杯,垂下頭有些悵然若失。
未了的心願是有的,沒能完成的遺憾也是有的。
見陶桃黯然傷神,男人腰間抽出一把折扇打開來替自己扇了扇風,淡淡地道,“能進這座山的,不是氣息微弱的将死之人,就是厭倦凡塵的人,你覺得自己是哪一種。”
陶桃一怔,将水杯往旁邊一放,猛地擡頭看着他。
“我……我……真的死了?!”
還不等男人回答,陶桃的眼便紅了起來。
媽媽剛離開的時候,陶桃是不怕死的,他甚是想和媽媽一起走。可後來時常依偎着宋蟬喧,陶桃又開始怕死了,怕死了就見不到他。
陶桃以前覺得若是宋蟬喧不要自己了,那活着也沒什麽意思,可現在陶桃仍舊害怕死亡,也不是多留戀這個世界,只是擔心自己不在的話,江泠會有點難過。
像是能猜出陶桃的心思,男人揮扇一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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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你沒那麽容易死。不過若是我再晚點到,你恐怕早就被山裏那些不懂事的妖精生吞活剝了去。”
陶桃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感受着脈搏的跳動後才松了口氣。
他擡頭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總覺得這人身上飄着一股子仙氣,再想起進山時的玄乎和他方才說的那些話,陶桃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陶桃從來都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世人覺得不存在卻又存在的事物,對于未知的一切,他向來保留着最大的善意與尊重。
陶桃朝男人點了點頭,謝道,“多謝您搭手相助。”
見陶桃的臉上沒有驚詫與慌亂,男人倒意外起來。
“你怎麽一點也不吃驚?”
“這些年像你一樣闖進來的人類也有不少,不過少見你這樣不慌不忙的。”
陶桃笑了下,“我既沒有傷害山中一草一木,也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您自然沒有懲罰我的道理。更何況若您想殺我,早就不會救我。”
見陶桃如此通透,男人笑着點了點頭。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聰明就好了。”
“我叫夏有枝,這座山是會陰山,這裏是妖精客棧。”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是聽着夏有枝的話,陶桃還是疑惑了起來。
見陶桃好像不是很相信,夏有枝聳了聳肩,收起折扇別在腰間,朝外頭的幾個妖精招了招手。
“進來吧,讓這位小哥開開眼。”
外頭圍着的幾個妖精立馬飄了進來,陶桃未見其人,只能瞧見一陣風吹進來,将門窗吹得嘩嘩作響,然後便是幾團顏色不同的煙霧慢慢升起,很快那煙霧消散,地上竟平白多出三個人來。
三人并肩而站,一個男人西裝革履,神色卻帶着些稚氣,一個男人梳着長長的馬尾,穿一身盤扣長衫,另一個女人則穿着一身旗袍,妖嬈多姿。這幾人站在那裏,任陶桃怎麽看都覺得他們是人。
西裝男走了兩步到陶桃跟前,眯着眼看他,“夏老板,你待會兒會抹掉記憶吧,別讓這小子記住什麽了。”
夏有枝點頭,朝陶桃揚眉,“你猜他是什麽妖。”
陶桃默默幹咽了下,不敢和那三人對視,只好搖頭不說話。
西裝男仰頭一笑,化作一陣白煙,變成了一只小兔子蹦到了陶桃床上,把陶桃吓得連連往後縮。
很快,那只小兔又變回了方才的人形,還沖陶桃搖了搖頭。
“啧,人類果然不經吓。”
陶桃的心跳得很快,他愣愣地看着那穿西裝的男人,若非剛剛親眼所見,陶桃真不敢相信他是一只兔子。
不,是兔子精。
長發男人撩了撩自己的馬尾,手指一捏就變出了個藤椅來,懶洋洋坐在藤椅上。
“夏老板,不是我說你,這人類可不能亂往咱客棧帶,惹了什麽不幹淨的妖怪來,我們又得幫你收拾爛攤子。”
夏有枝回頭白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哪回讓你收拾爛攤子了?你還待這兒做什麽?不用賺錢去了?”
長發男被夏有枝說得噤了聲,咂了咂嘴才便做一陣青煙消失不見,他身邊站着的女人也跟着變了陣紅煙不見了蹤影,就連方才的西裝男也在一陣煙裏消失了。
陶桃呆愣地看着他們消失的地方,半天沒回過神。
見陶桃這會兒信了,夏有枝才指了指櫃子上的茶杯,“先喝藥吧,進了這座山不喝點遮遮你身上人氣的藥,會引來很多妖精。”
陶桃讷讷點頭,忙抱着茶杯一口喝幹。
夏有枝笑了聲,“你不怕我下毒啊?”
陶桃搖頭,有些傻乎乎的,“不會吧。”
夏有枝笑得更歡了,他扯過長發男變出的藤椅坐了下來,捂了捂肚子。
“要我說和妖怪待久了,還是覺得人有意思。”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陶桃。”
夏有枝喃喃着,“陶桃?”
“有意思。”
“你想在客棧裏住一晚嗎?我看你身上有病,等晚些時候客棧裏的妖怪都要回來,有幾個醫術不錯,能給你治治那些毛病。”
陶桃對這間客棧好奇,對這座山好奇,對夏有枝也很好奇,雖然總覺得這座山和這間客棧還有這個夏老板都不是可以靠近的,可他還是忍不住輕輕點頭,應了聲,“那就麻煩您了。”
見陶桃肯留下來陪自己玩兒,夏有枝也高興起來,他已經很久沒和人類玩了。
“想留下的話,就先給民宿那邊打個電話報平安吧,省得他們就要報警了。”
陶桃這才想起自己進山應該已經很久,他擡頭看着窗外,見還亮堂,便問了句,“現在什麽時候了?”
夏有枝算了算,“反正山外已經天黑了。”
陶桃一愣,“可……”
夏有枝明白他的意思,他歪了歪腦袋,指着窗外,“客棧附近常年都這麽亮堂的。”
夏有枝說着,眼神慢慢柔和下來,聲音也如溫潤的水一樣。
“有的妖精眼神不好,客棧的燈滅了,他就找不到我了。”
陶桃應了聲,開始翻找手機。
夏有枝将陶桃的手機遞給他,“你的手機在山裏沒信號的,你得先掃個客棧的碼,就能連山客棧的信號了。”
陶桃一怔,看着夏有枝掏出的那個二維碼,嘴角扯了扯。
“這……妖精的世界已經這麽高科技了嗎。”
夏有枝“嘁”了聲,“你可得知道,妖精永遠比人類聰明。”
陶桃按照夏有枝的指示臉連上信號後,手機鈴聲立刻響了起來。
是江泠。
陶桃心裏一緊,立馬要接,卻被夏有枝的扇子擋住了。
夏有枝瞅了瞅陶桃的臉色,咂嘴,“他就是你舍不得的人?”
陶桃一怔,不知作何回答。
“你若是接了他的電話,可不能透露這裏的一絲一毫,否則你的嘴會爛掉。”
陶桃連連點頭,眼神迫切。
見他這幅樣子,夏有枝才收回扇子,別過頭去。
他的手一拿走,陶桃就立馬接起了電話。
“江……江泠……”
耳邊不再是冷漠的忙音,也不再是冰冷的關機提示,而是熟悉的想念的聲音,江泠的眼在那一瞬間便湧滿了淚,他竟不敢喘息也不敢開口,因為太害怕失去。
沒聽到江泠的聲音,陶桃卻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陶桃心裏一疼,愧疚油然而生。
“我……對不起……”
江泠深深吸了口氣,眼淚從眼眶滑落,無聲無息。
沒有悲痛的聲音也沒有聲嘶力竭的質問,只有一顆接着一顆滾落的眼淚昭示着江泠的痛苦還有喜悅。
“你去了哪裏……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陶桃,你就一定要這樣懲罰我嗎。”
江泠的聲音暗沉嘶啞,還帶着隐忍的哭腔,陶桃大腦中一片空白,眼圈紅了起來。
“對不起……我……我只是想散散心,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江泠已經不想相信他的話了。從醒來沒有發現他的那一刻,從聯系不上他的那一刻,從找尋他的那一刻起,江泠就想把他抓回來關在身邊,管他愛不愛自己,管他願不願意。
江泠深深吸着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在哪。”
陶桃愣了下,看了眼夏有枝,說着慌,“我……我在外婆家這邊……我很快就回去了。”
“地址發我,待在那裏別動。”
江泠說完便挂斷了電話,他緊緊将手機捂在胸口,疲憊不堪地蹲下身來大口大口吸着氣。
一旁的路行雲和方圓見他這樣,着實吓壞了,忙上前想把他攙扶起來。
“找到了?陶桃有事嗎?”路行雲關切地問着。
江泠不聲不響,可眼淚卻破堤而流。
路行雲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從沒見過江泠哭成這樣。
方圓還想再說什麽,路行雲卻攔住了他,朝他搖頭,“先去那邊知會一聲,不用找了。”
方圓點頭,看了看江泠,轉身離開。
方圓走後,路行雲才蹲下來拍了拍江泠的背。
“江泠,去把他接回來吧。”
像是想到了什麽,江泠突然站了起來,拿出手機給陶桃又打了電話。
陶桃正盯着手機出神,電話就又來了。
他立刻接起,心跳很快。
“江泠。”
江泠緊緊攥着手機,咬牙。
“你要是敢逃,我就殺了宋蟬喧。”
陶桃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好笑。
“不逃。”
“不逃。”
他這麽答道。
江泠像是還沒放下心來,他抿了抿唇,聲音顫抖,沒了方才的氣焰,只剩下最後的一絲尊嚴。
“陶桃,真的不要逃了。”
江泠的聲音有點乞求,有點慌張,陶桃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聲音,很想抱抱他。
陶桃想起,以前宋蟬喧也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但那時聽着只覺得不忍,現如今想起也只剩下淡漠。
陶桃恍惚間明白,或許亓予的話是對的。
自己對宋蟬喧,從來都只是一種習慣,一種害怕被抛棄才做出的心理暗示,那真的不是喜歡。
“我等你,江泠。”
而生死之時想到的人,後悔的事,應該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喜歡。